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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人生的“重启键”:寻找更满意的自己

2023-05-05 12:2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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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共4873个字,阅读大约需要9分钟

“如果人生能重来,你会如何选择?”

日剧《重启人生》在三月完美收官,麻美五次人生重启的经历,再度引发人们对重生话题的思考。

如果重活一次,我一定不再如此度过——这是重生题材的魅力所在。

前年火爆出圈的网页文字游戏“人生重开模拟器”, 发布3天,访问量高达2亿;去年起点中文网用户站内搜索“重生”共两亿次;今年年初阅文集团发布《2022网络文学十大关键词》,“重生”入选十大关键词。

相关研究表明,重生题材作品描绘的人生重启,在某种程度上能让人获得心理的抚慰与补偿,反映了现代人对另一种生存状态的渴望、对现实人生的反思以及对于人的价值和人生意义的追问。

回归现实,生命无法“重启”,但人生可以“改变”。袁作军,田间地头忙碌大半生,选择拾起自己的作家梦,踏上空白多年的文学创作路;斯洁,想为自己做决定,逃离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lili周,小镇青年,辞职留学,探索自我人生意义的答案;阿七,尝试着和以往工作不同的事物,跳脱父辈的活法。

没有时间倒带和离奇的情节,过往的经历是影响他们重新抉择的因素之一,生活中的变动成了重启前的提示音。现实中按下人生“重启键”的他们,都在探寻着人生的意义和一个更为满意的自己。

以下是正文。

记者丨曾庆芳 何睿垚

编辑丨鱼仔

“我要扭转方向盘”

袁作军/59岁

正值春耕,袁作军拿着锄头在农田里忙活,目前主要是备耕。在劳作的同时,他还做着一件事,为写作打腹稿。

袁作军,湖北省监利县程集镇人,过了今年十月满59岁,是个在田间走过大半生的农民。而现在他还有一个身份,作家。

2015年,他51岁,人生重新启航,真正走上了文学道路,而此前是24年的文学空白。在他看来,过往的日子更多是在生活泥泞里的挣扎。

▲袁作军日常写作的地方,架上约有三四百本书

喜欢阅读,文学和写作是袁作军年轻时的梦。但现实拉扯着他,离梦想越来越远。

1979年,袁作军在莲台高中上学,高二上学期,因病致贫辍学。回到家治病一年有余,他不甘心,又纠缠父母,还要读书。时遇教育改革,初中学制改为三年,他回到初级中学。临近中考,相关政策却又要求复读生不得参加中考,他成了遣返的对象,学习生涯草草结尾,袁作军只能回乡务农。

在回乡的日子里,他去过广州打工,也参加过本村小学教师的招聘考试,拿了第一名,但仅有的名额内定,他成了民办教师。教书两年,期间他创作了处女作《心中的故事》,发表在当时的《湖北农民报》。后因受人排挤,他离职了,没能等到民办教师转正,又回到了田野上。

他拿起了笔,又只能无奈地放下。90年代,农产品价格低,他面临生存的压力。有一年,他总结全年的收支,除掉农资支出,一年的纯收入仅有100元。现实生活,水深火热。写下的几十本日记,只作为情绪的宣泄口,与写作无关。

从1991年到2015年,整整24年成为了他文学上的空白。

他不打牌赌博,喜欢看书,尽管这传来周围人不解与不屑的声音。黯淡岁月里唯一坚持的是阅读,这是他的精神寄托。能接触到的经典名著都反复阅读,《聊斋志异》反复阅读了十几遍。

到2015年,这个将近遗忘的梦想,因为一张报纸上的一句话,在他内心再次燃起了光。“生命很短暂,我们不能空手走过。”他开始反思浑浑噩噩的过去,决定要扭转方向盘,重新开始写作。

打算写作后,从未接触过电脑的他,给自己买了一台电脑。打字是他要面临的第一关。一小时的时间,起初只能打一两百个字,后来提升到七八百个字,打字速度逐渐跟上了大脑思考的速度。

作家毕飞宇的一句话,“我不怕写出烂作品”,成了他的座右铭,被贴在了墙上。他写作的领域广,小小说、散文、评论、影视剧本均有涉及,最后将小小说作为主要写作方向。

2015年5月,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监利人》杂志主编安频,并接受过多位老师的采访报道。他开始迎来自己文学道路上的春天。当年发表了小小说、散文15篇。2017年,加入荆州市作家协会。2019年,加入湖北省作家协会,出版小说集《白马玉雕》。

袁作军觉得自己属于年轻的老头。他需要打理的农田规模有四十亩,一个人在忙活。农事和写作,不是选择题,白天在田里劳动,夜间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他继续在田间耕耘,也在创作的田野上耕耘。他想,他是农民作家,农民是自己的前缀,食人间烟火,一边经营,一边写作,接地气,挺好的。

有时,家庭琐事也会严重影响灵感,他会有三五天的停顿,停下来时,就想想文章的细节。近期,他完成了小小说《南部十四》和《犬祸》初稿,未来的时间里,他想出版一二本“江汉平原·民国”系列的小小说专著。

“现在才觉得人生有意义”

斯洁/32岁

2021年3月,杭州天气很冷,斯洁在情感中受挫,抑郁症的症状加重,没有继续上班,而自己在杭州接手的项目,也中止合作。

此时的处境,让她纠结与犹豫。辞职,意味着要修改简历,到处奔波,投递简历,接受面试,装饰自己。对她此时的状态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或者,她听从父母的话,回到湛江嫁人。

在这场自我对话里,还有一个声音,“遵从内心的喜欢,到成都定居。”斯洁曾经在成都工作过,她喜欢这个城市,去成都定居发展,是她为自己做的决定,也是她找到生活意义的新开始。

▲2018年,斯洁和她的宠物“林大大”

此前,病症严重时,她想过最多的是以何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2019年,她被确诊重度抑郁。在确诊之前,她已带着抑郁的症状生活许久。

斯洁在1991年出生,是家里的老二,她还有姐姐和弟弟。出生不久,她被寄养在小姑家。小姑家人性格严肃,家庭气氛让她觉得压抑。斯洁缺乏安全感,担心自己不讨喜,一直帮着家里做家务。

弟弟的出生,父母重男轻女的观念,旁人“要弟弟不要你”的碎语,让她感到自身的多余。

14岁时,她开始失眠,多梦,嗜睡。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病了。病发时,耳鸣、头晕和腿软。一直到参加工作,这种症状都伴随着她。

2019年,负面情绪终将她压垮。过马路时,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逆着红绿灯行走,险些与大巴撞上。她选择去看医生。

诊断结果显示,她患有重度抑郁。此前身体的不适和情绪失控,以及轻生的想法,都只是因为自己生病了——她为知道自己生病而庆幸。但这并没有换来父母和朋友的理解。母亲为她的病而丢脸,觉得她是个“疯婆子”;有朋友认为她是借着抑郁症矫情。

原生家庭的伤痛结出苦涩的果。母亲的强控制欲,父母的争吵,斯洁感觉人生在为父母而活,甚至在想着自杀的时候都带着歉疚。她没有家的概念,工作的几年,她在不同的城市漂着。

在与抑郁症的对抗中,在反复的拉锯战里,解救她的人是自己。她服用药物,寻求医生的帮助,工作上的成就也帮助她积攒自信。2013年,斯洁鼓起勇气申请从客服岗转到运营岗。她的勇气与魄力受到赏识,她腆着脸学习陌生的知识,努力做出业绩,也更为认可和接纳自己。

2021年3月,犹豫过后,她想要为自己做一次决定。尽管工作还没下落,身体有着不适,她租好房子,带着行李,一个人到了成都。

她顺利找到了工作。成都的生活节奏,让她学会慢了下来,开始享受生活。和之前为父母而活的想法不同,她觉得自己就是独立的个体,要为自己而活,买车买房,重新建造家的概念,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前阵子,她去私人医院做心理康复测试,不再想自杀,没有负面想法,她从内心认可和接纳自己。抑郁症带来的躯体症状也消失了。

32岁,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斯洁想看很多东西,晒太阳,看花,多往外面走动,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我是一个体验派”

Lili周/32岁

“爱丁堡的房子很不一样,哈利波特的风格,真实又梦幻。”这是lili周第一天到达爱丁堡的感受。

今年32岁的lili周,2021年11月从学而思网校离职。2022年6月底,爱丁堡大学留学申请通过,她自费踏上了留学之路。

在她的社交账号里,她将自己描述为小镇青年。在广西柳州的农村长大,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在县里上完初高中后,考到西南民族大学,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人生的很多选择,大多由她自己决定,比如文理分科和志愿填报。但在这个过程中,她始终没有明确的方向,没有对未来的清晰规划,做选择凭的是直觉判断,唯一确定的事情是好好学习。在大学里,她学习成绩依旧很好,却处在迷茫的状态,直到大四九月份,她还没有投递自己的简历。

大二时,有的同学去了美团和微软实习,有的去了台湾当交换生。这是lili周完全没想过的事情。她有过焦虑,但更多的是羡慕和惊叹。

在经济压力和父亲的提醒下,她去了机构面试,最终留在学而思工作。最开始是一对一的英语教师,后来成为英语组长,部门主管。工作六年,她总体处于晋升状态。

2021年,“双减”政策出台,周围同事相继被裁。高负荷的工作,加班是常有的事,一直处在输出状态的lili周产生了倦怠,她觉得有点看不到希望了。

她开始审视自己生活的意义,“我想做一些别的事情。”lili周萌生了辞职的想法。她是一个特别喜欢思考抽象问题的人,时常与内心对话,“生命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然而过去几年,她忙于工作,根本来不及关注这些问题的答案。

她没有背景,此前更多是在追求世俗的成功,以换取自由选择的可能性。提出离职后,她有了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思考了好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我是一个体验派,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体验的”。

给出这个解答后,她连着好几天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她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是从小到大的,只是之前隐隐约约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抓不住。

她的好奇心很重,她喜欢尝试,除了英语教师、部门主管,她还做过自媒体和电商。现在,她想试试留学。留学,这件lili周曾以为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现在可以做到。想到了,便去做。朋友大多支持她的选择,唯一的阻碍是父亲。三十多岁,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lili周不想放弃,几经周旋,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一切准备就绪。拿到留学offer,她登上了启程的飞机,前往爱丁堡大学。

▲lili周和朋友同游克拉蒙德海滩

留学是lili周明确人生意义之后的坚定选择。留学生活,学业繁忙,但她依然对很多事情感到好奇,她想要体验世界,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一些努力,去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微小的改变。

“我享受自己现在的状态。”她未来想做自由职业者,想展示不同的可能性给其他人看,让他们看到人是可以有不同生活形式的。等到有能力的时候,再把自己做志愿项目的想法变成现实。

“我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阿七/26岁

在26岁这年,阿七做出了一个无比勇敢的决定,他不打算上班了,他要去寻找自己的乌托邦。

他大学学的是人物形象设计,毕业之后去给别人化妆。他在剧组和影楼都呆过,在影楼呆的时间多一些,一天基本上三四个客人,每个客人大概要有十多套衣服要换,虽然有时候忙起来连吃饭和喝水也顾不上,但是他觉得从身体上是感觉不到累的。

最难受的是精神压力。这个行业是需要做业绩的,每天帮人化妆,有人月变现10w,自己却只能拿到1w+,而且在这个人人都会化妆的时代,好多同行都面临失业。2022年,他选择转行和朋友一起做汉服,但受疫情影响,销量很低,11月份他们就做不下去了。

杭州、上海和北京是阿七工作的主要城市,但他始终感觉自己的灵魂与大城市是割裂的。他像孤舟,在城里飘飘摇摇。

阿七离职了,他决定出去走走。从长沙到武汉,再到昆明。一个月的旅行他感触最深的就是人果然不能一直呆在有天花板的地方。行路多者见识多,回到山东老家过年,他能感受到和这个地方的隔阂加深了。

他从小就是没人管的孩子,母亲在他8岁的时候去世了,父亲为了供他和妹妹上学,干了很多活儿,搬砖、拉煤,只要能挣一点钱,父亲就不会停下来。小时候很多人用可怜的眼神看他和妹妹,比起同龄人,阿七很早就学会了独立。

因为工作拼命,从不爱惜身体,父亲在阿七大学时就患了病,2018年的春天,父亲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他和妹妹两个人。家中几番变故,过年吃团圆饭都找不着人。

阿七一直在思考,人到底活这一辈子干嘛呢?他想到了他的父亲,成家立业,将子女抚养成人,做到了这点,他的父亲就觉得这辈子值了。但他觉得父亲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没有见识太多的东西,就连山东省都没出过,这一生算是被框住的,他替父亲感到不值。

“我不想去走那一辈的老路。”阿七想把自己的人生过好。他是郑州洪水和三年疫情的见证者,他很清楚,在灾难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除了生死以外,什么都不算重要了”。

阿七找到了现实中的乌托邦——大理。他在洱海边等风停,在苍山下盼云开,他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在码头露营,看日照金山。来到大理的这段时间里,他拥有了许多美好的瞬间,他的人生在大理重新开始了。

▲阿七在码头边看洱海

刚到大理时,他住在了消费最低的青旅。为了省几块钱他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吃饭,也会因为一瓶相差一块钱的水而犹豫不决。但他至今没有后悔过,他停下来给了自己思考的时间。

像这样没有收入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多久,他想挖掘自己更多的可能性,然后用心生活,腾出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租一个自己喜欢的小院子。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而不是老板。

“我的重启人生其实是在试错,但我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他有他的活法,现在每走一步,他都能感受到心灵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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