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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小调 | 在河一方:大稻埕里的街市情怀

Ewbar
2018-08-03 16:2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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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化的空间让人生厌,大家更愿意到街头巷尾中寻找失落的社区精神传统。这里曾经是台湾都市发展史上最早发展的区域之一,如今成为了“针灸式”空间活化的模范。穿梭在异色的洋行与商铺之间,通达的街巷指引至淡水河的码头,日升日落如此平常,但正是在这每日的步调中,能找到独属这个城市,这片街区的信任感。

没有城墙的博物馆

大稻埕是台北市大同区西南部的一个传统地域名称,原来是平埔族“奇武卒社”的居住地,在清代中期之前只有少数汉人和平埔族在此耕种。这里有大片晒稻壳用的空地,即是“稻埕”(闽南语的“埕”有广场的意思),因此得名。

随后经历了码头贸易的兴起,淡水开港后大稻埕成为台北最繁华的物资集散中心,以茶叶与布料的贸易为主。大稻埕进入日据时代后,日商抵制洋行势力,转而以日本与东南亚为主要市场。同时资本雄厚的日本布商也将日本印花布大量输入台湾,逐渐取代台湾本地染布业的市场。日商于南街设立进口布料的批发站,当时台湾70%的布料批发商都集中于此地,成为全岛最重要的布料批发市场。

回顾大稻埕的发展,几乎等同阅读近代台北都市的发展脉络,在台北市区逐渐向东发展、人口大量外移的过程中,大稻埕成为台北市外围的老旧市区,当初的繁华不再。沿着重庆北路的建成圆环开始走去,转入民生西路的多条街巷中,不同风格的建筑同样拼贴出独属大稻埕的场所氛围,历史现形于建筑之间,时间推移出街区与城市的命运。异国建筑植根在本土,使用者慢慢变得习惯与满足,人们聚集的地方,才是建筑的要义。

在清代,大稻埕地区的店屋多为单层楼的闽南式建筑。建材以土埆壁与红砖为主,同时辅以南方地区经典的骑楼。连栋式的商店街一方面节省建材,一方面也迎合商业集市的需求。在茶叶贸易进入大稻埕地区之时,随之带来的还有异国风格的建筑与宗教文化。仿南洋殖民地样式的两层洋楼成为商行,店面以一门两窗为主,附以中式的花鸟纹饰与匾额框,建材多以红砖与木材为主。

大稻埕内另一经典的建筑样式要数大正时期(1912-1926)流行的仿巴洛克式店屋,以红砖与洗石子为建材,并开始使用面砖,顶部具有以花草、动物或涡卷纹饰装饰的山墙。直至1930年代后,前现代主义建筑兴起,大稻埕内的现代店屋普遍使用钢筋混凝土,大量使用面砖,高度也多增至三层楼。立面的装饰变得简洁,参考不同的几何线条,流行的样式进入视野,但仍有选择地保留巴洛克式山墙的建筑,装饰变得更为简化与自然。

大稻埕被称为“没有城墙的博物馆”,除了建筑空间营造出的城市记忆,传统与西方文化杂糅共存,是历史骄傲的回复者。你能在霞海城隍庙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求得庇护,也能在拐角后基督长老教会中寻得片刻平静。

日据时代中期,全球因一战结束出现各种新兴艺术与文化,台湾的知识分子受到新思潮的冲击,在大稻埕发起台湾新文化运动,后向全岛各地扩散。发行《台湾青年》,创立台湾文化协会,举办文化讲座,设置方便民众阅读的读报社……而“淡水戏馆”、“港町文化讲座”、“永乐座”等文化基地,均是当时盛极一时的文化活动地点。以思想言论激起的文化基因,仍然深存在大稻埕内,在当今活化街区的都市更新计划中,以设计、人文、艺术的文化探索依然是点燃大稻埕的创意力量,要将空间开放给每个对城市充满热情的人。

建成与拆卸的“圆环”

在大稻埕的建筑中,“建成圆环”是从一个典型非正式的聚集地,经由历史变迁,不断在消费与选择中博弈,从建成到拆卸,再到成为绿地广场与纪念遗址,变换的角色记录了大稻埕街区的身份迁徙与重构。

台北圆环又名建成圆环,位于台北市重庆北路一段与南京西路交界口,临近大稻埕闹市区,面积约1,732平方米。此区早期为低洼沼泽,日据时期规划形成“圆公园”,开始有民众前往休憩,小贩也慢慢开始进驻。1921年,称为“露店”的露天摊贩大量聚集,夜市的营业时间从傍晚持续到午夜。

二战时期,日本政府在1943年下令禁止夜市,并在圆环中央掘出用以防空救火的蓄水池。1945年战争结束,蓄水池被填平,商贩又再集中于此。此后的十年间,慢慢变成台北最大的夜市“圆环商圈”,60年代便有“北有圆环,南有龙山寺”之称。

在20世纪七十至九十年代期间,圆环因扩建失败、大火烧毁等原因逐渐没落,2001年被正式拆除,而隔年改建而成的圆环美食馆却因“不合时宜”的建筑设计、商铺租金及纠纷等原因变成了人庭冷落的“蚊子馆”(因为岛内多有耗巨资建成的公共建筑被闲置,反倒成了蚊子的“安乐窝”,这些建筑被戏称为“蚊子馆”),最终于2011年歇业。

2016年,圆环正式由台北市政府接管,正式拆除美食馆建筑,仅保留1943年启用的防空蓄水池。2017年7月20 日,圆环广场落成,广场内有市定古迹大稻埕圆环防空蓄水池、地崁灯、喷泉广场等,提供民众休憩的另一片绿地。

圆环夜市曾是台北的味觉地标,亦是大型的城市厨房。在一位以“建筑大叔” (本名何庭峰)自称的建筑漫画中,“建成圆环”成为了都市异想与味蕾冲动的主题,虚实共构着圆环的前世今生。

今天我们再行走至建成圆环处,早已没有了当初夜市熙熙攘攘的风华,即便绿地归还公众是一种更环保与开放的做法,但未免显得有些乏味。当初的计划里也曾提及在建成圆环处举办创意市集、公众活动等尝试,希望以多用途的绿地广场身份面向公众。流行的热情总是太过短暂,城市是诚实的,风格来自于内在,是关乎一个时代的承诺。

这是“你们的”地方

除了视觉,从味道即可辨别大稻埕的街巷特色,咸腥的干货、清朗的茶汤、米行的穗香……作为大稻埕区域内最重要的市街,迪化街长约800米,街内大部分建筑都被刻意留存,因而成为台北市保留最完整的老街。

1891年巡抚刘铭传首建经过大稻埕的全台第一条铁路,正式确定迪化街的台北商业枢纽地位。1895年,台湾日据时代开始,迪化街一带于数度市区改正(1895年-1925年台湾总督府对台湾大型都市与中型市镇都市所研拟的城市规划)后更名为永乐町,迪化街在当时也更名为“永乐町通”,此时永乐町通包含已经全境贯通的南街、中街、与中北街。1900年-1945年,结合南北货、布市与药商的迪化街已是全台北甚至全台湾商业最为兴隆的地方。

拓宽街道的想法是从1973年开始的,为适应时代变化,迪化街大部分地主与台北市政府开始研拟迪化商圈的都市更新计划。原计划将从清朝到日据以来成型的7.8m宽的迪化街旧街道拓展到20m,如果按计划实施,所有迪化街的古老建筑将全数拆除。

即便这些古建筑是城市记忆文化的重要资产,当时台北的古迹保护法令缺失,迪化街当地屋住更希望离开老街区,拆除在他们眼中的“危楼颓圮”。迪化老街濒临失存。

直到1988年,由民间财团法人乐山文教基金会联合当地居民、台北市民和专家学者发起“我爱迪化街”保存运动抢救大稻埕传统聚落,在持续的抗议与坚持下,1995年,迪化街终于免于拆除的专用区计划拍版定案,并完整保持迪化街古老的7.8m宽度与原有街道风貌,也优先保存了该商圈内数量高达77栋的历史性建筑物。

除了保存,推动真正的街区再生才是保持街区活力的必要策略。台北市都市更新处于2010年开启了URS推动计划,提出“由政府单位提供地点,鼓励民间单位进驻,让民间单位得以自由展现创新力量,将文化创意的种子埋进这些老旧街廓中”的更新概念,强调“针灸式地”进行空间营造,带动本地社群记忆。同时配合台北市文化局的“台北文创群聚推动计划”,依据每个地区的特性规划不同形式的文创群聚区,打造创意街区。

URS是都市再生前进基地(urban regeneration station)的缩写,取谐音“yours”开放给每一位市民,意味“你们的”“大伙的”,没有主体预设与框架,希望将创意因子扩散到社区周边。在URS的宣言中,它是一个任务性、开放性、社会性的城市再生策略,同时也是一个都市网络、一种城市运动,一场由都市再生部门启动的都市宁静革命。

每个URS空间都以门牌号码为名,象征属于当地的在地性格,如今在大稻埕迪化街已经发展出四个据点: URS 44大稻程故事工坊、URS 127玩艺工场、URS 155创作分享圈、URS 329稻舍。小而美的URS像一口深井,成为台北人的创作源泉,并发酵出新的城市创意氛围。小的东西是富有幻想性和浪漫性的,拥有探索内部秘密的可能性,成为不被局限的软都市主义(soft urbanism)。

通过不同的议题结盟,每个空间都是一个讲述者。故事工坊像历史说书人,反复重申这里留下过的时代印记;创作分享圈又名“团圆大稻埕”,以烹饪聚会发起更多的在地文化;逛完设计小店,店主仍热情地怂恿着我们,“明天会有大稻埕穿越巡游哟”,像极了邻里的交谈,相信你明日也会如约而至。

当大量旅游观光客涌入,大稻埕同样需要面对士绅化带来房租上涨、传统产业消失、新店风潮的影响。街区分享是URS的精髓所在,他们不仅存在于此,更是在此地生长,让居民参与分享成为了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是最忠实的观众,也是最严苛的评论家”,曾任设计公店(现为玩艺工场)店经理陈沛欣在一则专访中讲述了居民与URS的关系。

以《台北村落之声》作为有机发声体,浏览其网站,会被持续更新与发生的活动所感动,详实的出版物与跨界的论坛都在不断挖掘与探讨城市更新的影响,每个URS也拥有自有的平台与频道。台北观光局还邀请了美食作家焦桐出版《味道台北旧城区》来探访大稻埕的美食文化。丰富的文化角度为城市的更新计划带来不同的凝视,也打开了更多的故事。媒体人詹伟雄曾形容URS为台北城中的碎钻,“去开、去玩、去试探那种繁华盛放的小店——这是城市在缺氧状态时的一种文化本能自救行为”。

同时以南北货、伴手礼、食品、中药食材、零食作为号召力的传统产业也从1994年开始的“年货大街”活动中得以开发与复苏,利用春节所带来的扫货军团每年都会超过百万人次,交易额高企。

街道就是我们的潜意识,相比起肖像化式的城市,那些细节深处,拥有灵敏触角的店铺会更让人向往及停留,被人记得的街道才是一条真实的街道。行至街区的尽头,就是大稻埕码头。沿着河岸蜿蜒的绿地、榕树下组建的戏团、开放的篮球场、儿童游乐场……朴素的公共属性没有淡化,并肩成为比情怀更重要的日常。

在所有城市都像激进的搏击者般,企图向世界展开强烈的胜利宣言时,不断修改的天际线离人越来越远。城市应该是走出来的,大稻埕的街巷空间,皆用记忆提醒着来路,淡水河边,失散的焦点以另一种方式聚集在一起。

    责任编辑:沈健文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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