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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畅饮的葡萄美酒,是如何进入中国的? | 旅书馆

2023-05-18 07:2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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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今天当我们享用葡萄酒时,“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还会时常浮现在脑海中。在遥远的中国古代,这一饮品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自宫廷至民间,成为中国人的日常饮品的?作家许晖的新作《植物在丝绸的路上穿行》把植物作为方法,为我们揭秘葡萄等16种常见植物的“身世之谜”,重新讲述在丝绸之路上、灿烂多元的古代文明间发生的无数传奇故事。

唐太宗贞观二年(628)九月,长安城秋高气爽,正是适合聚饮的日子。唐太宗挟两年前发动玄武门兵变得以继承皇位的喜悦,又加上这一年粮食大丰收,遂“赐酺三日”(《新唐书·太宗本纪》)。国家有喜庆之事,特赐臣民聚会饮酒称“酺(pú)”。唐太宗以国家的名义,号召官员和百姓把这三天当成狂欢节,聚会饮酒,一醉方休。不过这时人们喝的酒还不是葡萄酒,因为葡萄酒太过珍贵,不可能人人都喝得起。

张骞凿空西域之后,葡萄酒即传入中国,但葡萄酒的酿造方法却没有随之传入,因此导致从西域而来的葡萄酒异常珍贵。唐代大型类书《艺文类聚》引西晋张华《博物志》的记载:“西域蒲萄酒,传云可至十年。”北宋大型类书《太平御览》所引更为详细:“西域有蒲萄酒,积年不败。彼俗传云:可至十年,饮之醉,弥日不解。”西域的葡萄酒可以保存十年仍然美味可口,至少在西晋时期就已经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其中的艳羡之情宛在眼前。

葡萄酒之珍贵从一件逸事可见一斑。《艺文类聚》引西晋司马彪所著《续汉书》的记载:“敦煌张氏家传曰:扶风孟他,以蒲萄酒一升遗张让,即称凉州刺史。”《太平御览》所引则为“一斛”,还有的书中说是“一斗”。古代容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张让是东汉灵帝时期的著名宦官,极受宠信,扶风郡的孟他(字伯郎)用一升(或一斗、一斛)葡萄酒贿赂张让,竟至于当上了凉州刺史的高官!一千多年之后,苏轼还为此事愤愤不平,写诗讽刺道:“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斗得凉州。”

魏文帝曹丕对葡萄和葡萄酒的喜爱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太平御览》引述过他给群臣下的一通诏书,其中说:“中国珍果甚多,且复为说蒲萄。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䬼,脆而不酸,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䬼。又酿以为酒,甘于麹蘗,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况亲食之耶?他方之果,宁有匹者?”

“葡萄族”,出自《植物自然类目图鉴》,伊丽莎白·唐宁绘,英国伦敦,1868年出版。

“朱夏”指夏季,魏文帝的意思是说,由夏入秋的时候,醉酒后第二天醒来,吃葡萄最佳。“䬼(yuàn)”是厌腻、吃饱之意,葡萄吃再多也没有吃饱的时候。他又说葡萄酒“甘于麹蘗”,“麹蘗(qū niè)”指酒曲,中国古代造酒,是用粟、稻或小麦加上酒曲发酵而成,蒸馏酒的技法是从元朝才开始出现的。

用谷物造酒,可想而知有清、浊之分,因此蒸馏酒之前的酒就分为清酒和浊酒。清酒冬酿夏熟,是质量最好的酒,专用于祭祀的场合;浊酒虽然比不上清酒,但是也不能说就是劣质酒,只不过相对清酒而言色泽稍微混浊而已。

中国古代关于酒的制度早在周代时就已经完备。浊酒共有五种,称作“五齐”,“齐”是度量而作的意思。“五齐”分别是:泛齐,酒色最浊,上面有浮沫,故称“泛齐”;醴齐,甜酒;盎齐,白色的酒;缇齐,丹黄色的酒;沈齐,“沈”通“沉”,酒糟和渣滓下沉的酒。

“五齐”就是所谓的浊酒,是相对清酒而言的。和蒸馏酒不同的是,浊酒是发酵后直接饮用的酒,清酒也不过是冬酿夏熟,度数当然也都没有今天的白酒高。因为是现酿,不易保存,必须酿好就喝,所以李白有诗“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压酒”即把刚刚酿好的酒的酒汁和酒糟分开。

由此可知,可以保存十年之久的葡萄酒对中国人是多么新鲜的诱惑啊!因此,在另一通诏书中,魏文帝又一次感叹道:“南方有龙眼、荔枝,宁比西国蒲陶、石蜜乎!”“石蜜”是甘蔗炼成的糖。在魏文帝的心目中,中土南方的龙眼和荔枝,远远比不上从西域而来的葡萄和石蜜。

南北朝时期,梁元帝萧绎所著《金楼子·志怪》中记载过一则十分稀奇的事:“大月氏国善为蒲萄花叶酒,或以根及汁酝之,其花似杏而绿蕊碧须,九春之时,万顷竞发,如鸾凤翼。八月中,风至,吹叶上伤裂,有似绫纨,故风为蒲萄风,亦名裂叶风也。”“风吹裂叶”这一意象过于奇特,大概是梁元帝根据传闻而附会上的自己的想象吧。

劳费尔在《中国伊朗编》一书中提出了一个疑问:“奇怪的是中国人既于汉朝就从一个伊朗国家获得了葡萄,而且也见到一般伊朗人喝酒的习惯,却迟至唐朝才从西域的一个突厥族学得制酒术。汉朝的突厥人当然不知有葡萄和酒,因为那时他们限居在现今的蒙古,那地方的土壤和气候都不适宜种葡萄。只有安居不动的生活方式才合宜种植葡萄。突厥人直到在突厥斯坦安居了下来,夺取了前人伊朗人的遗产之后,他们才认识了伊朗人所传下来的葡萄和酒。”还记得上文中我们引述过的劳费尔的话吧,他说中国的制酒术“主要是伊朗族,而不是从突厥族那里学来的”。因此他才断言:“突厥人是后来者,是篡夺者,他们对于种植葡萄的事业没有任何新贡献。”

劳费尔提到的“迟至唐朝才从西域的一个突厥族学得制酒术”这一事件发生在唐太宗贞观十四年(640),北宋初学者王溥所著记述唐代各项典章制度沿革的《唐会要》一书中写道:“蒲萄酒西域有之,前世或有贡献,及破高昌,收马乳蒲萄实,于苑中种之,并得其酒法,自损益造酒,酒成,凡有八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既颁赐群臣,京中始识其味。”破高昌之年即贞观十四年,造葡萄酒之法显然得自高昌,不过,唐太宗没有死板地完全按照西域的酿制方法,而是“自损益”,在原来酿制方法的基础上重新排列组合,结果竟然酿出了八个品种的葡萄酒!

自此,葡萄酒开始成为唐朝的时尚饮料,帝国的诗人们争相在诗中吟咏:“自言我晋人,种此如种玉。酿之成美酒,令人饮不足。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刘禹锡咏的就是孟他的故事。“天马常衔苜蓿花,胡人岁献葡萄酒。”李白更是将苜蓿和葡萄这两种最早输入中土的植物并列。最有名的当然就是王翰的《凉州词》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唐诗选画本》二编卷二“凉州词”,铃木芙蓉绘,小林新兵卫宽政二年(1790)版。

唐朝有许多名人都是葡萄酒崇拜者,甚至连杨贵妃都是葡萄酒的资深酒鬼。北宋文学家乐史所著传奇小说《杨太真外传》载唐玄宗李隆基与杨贵妃欢会,说:“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于是宣召翰林学士李白写新词。其时李白宿酒未醒,但还是援笔立就,这就是著名的《清平调词三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乐史接着描写道:“上命梨园弟子略约词调,抚丝竹,遂促龟年以歌。妃持玻璃七宝杯,酌西凉州葡萄酒,笑领歌,意甚厚。”李龟年歌唱的时候,杨贵妃畅饮着西凉州的葡萄酒,手持的则是玻璃七宝杯,那可是堪比夜光杯的有七种宝物镶嵌的酒杯啊!“沉香亭北倚阑干”,李白的醉眼看到的,莫非正是微醺时倚着沉香亭栏杆的杨贵妃?

唐穆宗李恒也是葡萄酒的忠实拥趸。五代末北宋初学者陶谷所著《清异录》载:“穆宗临芳殿赏樱桃,进西凉州蒲萄酒,帝曰:‘饮此顿觉四体融和,真太平君子也。’”

从此之后,葡萄酒自宫廷至民间,遍及中国各地,成为中国人的日常饮品。

2015年,中国(北京)国际葡萄酒博览会上,琳琅满目的各类葡萄酒展台。(图/视觉中国)

与中国不同的是,葡萄树和葡萄酒的酿制技术传入西方的时间要早得多,而且最初是供献给诸神的珍贵祭品。德国著名的植物学家玛莉安娜·波伊谢特在《植物的象征》(Symbolik der Pflanzen)一书中写道:“头戴常春藤冠的酒神狄奥尼索斯是从近东出来的,也许他带来了葡萄种植和酿酒技术。在古代希腊,人们将潮润的清新的常春藤置于烈火般的葡萄酒对面,以便消除或降低葡萄酒的醉人效力。植物神狄奥尼索斯会死,但他又每年复生。葡萄酒是他那纯净血液的象征。他乘坐由虎豹牵引的金质华车四处遨游,有大群醉醺醺的女祭司和心醉神迷、载歌载舞的女人紧紧相随,全然不顾接近诸神的种种危险。”

葡萄酒最终进入基督教的象征体系,玛莉安娜·波伊谢特继续写道:“葡萄酒在基督教中最深切意义还存在于圣餐之中,其含义被改变,人们视其为基督之血。葡萄和葡萄穗象征基督的血肉,这象征中依旧存在着人类对植物崇拜的原始残余。”

值得一提的是,葡萄乃张骞输入这一传说,也就是说中国的“张骞狂”现象,最早出自西晋张华所著《博物志》一书,《艺文类聚》的引文为:“张骞使西域还,得蒲萄。”自此,几乎所有从丝绸之路输入的植物,都归功于张骞一人了。

不过,劳费尔在《中国伊朗编》中的总结非常客观:“我们也不应认为张骞的事业一结束,葡萄树在中国的传播也就完成了;其实葡萄的种子后来还陆续不断地传入内地,康熙还从新疆将新品种的葡萄输入内地。在中国葡萄种类甚多,若说都是由一个人在同时带回来的,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今天喝葡萄酒已经用不起夜光杯和玻璃七宝杯了,但是当我们像杨贵妃一样畅饮的时候,是否也嗅到了一丝来自绿洲的神秘气息?

(摘自《植物在丝绸的路上穿行》,节选于章节“葡萄 在夜光杯中变成了透明的液体”)

编辑/周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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