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在天鹅之歌奏响时，让我们再说说坂本龙一

2023-05-23 11:3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我们在戛纳最后一次在电影中听到他的“声音”

——致坂本龙一

四月二日，一个平凡的周一下午，打开Instagram看到2分钟前坂本龙一的官方主页更新了一条动态，灰色背景的视频中赫然写着他的生辰和另一个日期，顿时觉得不对劲去查新闻，果然，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那位被我们亲切地称为教授的坂本龙一先生与世长辞了。

坂本龙一先生官方主页公告

10年前还在国内上大学时偶然间看到了教授和大卫鲍伊主演的《战场上的快乐圣诞》，便被里面这位画着眼线的日本军官所吸引，没想到那首经典配乐也出自他之手。《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原曲采用圣诞铃铛声效来迎合主题，教授也将擅长的迷幻电子元素搭配故事发生地印尼爪哇特色的加麦兰音乐中的金属敲击乐器，在管弦乐的加持下给人一种不同于欧洲的别样圣诞感。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原声大碟封面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XS-uq-rrok 古筝钢琴合奏）

在同一张原声大碟中还有一首由当时刚刚解散的Japan乐队主唱David Sylvian演唱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名为《禁色》。在David Sylvian的帅气外表下是则略有反差的厚重嗓音，给乐曲增添了一丝丝神秘感。让人惊喜的是本曲还有教授和姜小青女士合奏的钢琴古筝版本，被誉为民乐中的钢琴的古筝和原版钢琴的合奏极为和谐，没有太复杂的指法，虽简单却动听。

坂本龙一（左）与David Sylvian（右）

图片来自David Sylvian官方FB账号

当然除了这首被改编了无数版本的经典神曲，我们在前几年的大热影片《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也听到了另外两首教授为《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创作的配乐，谈不上经典但存在感很强，和Elio坐在窗前的焦灼心态相当契合，想必“瓜导”也是教授铁粉了。

教授一生中只演过两次故事片，《战场上的圣诞快乐》便是其中之一，导演大岛渚在找他演戏时他提的唯一条件就是把作曲的工作也交给他，这才有了第一次电影配乐的经验。然而因为他不是职业演员却又是主演，在片场演得不好时大岛渚也不敢轻易说他，而是转头指责和他搭戏的北野武，闹得他很是尴尬，北野武也一头雾水。也是因为这次经历贝托鲁奇才在筹拍《末代皇帝》时相中了他，让他饰演了当时满洲映画协会（满映）的负责人甘粕正彦，一个协助伪满洲国成立的军官，同时又是一个为长春电影制片厂前身的满映奠基的电影人。

《末代皇帝》中的坂本龙一

然而贝托鲁奇可没有大岛渚那么温柔，这次的经历让教授对表演事业极度灰心，发誓不再出演影视作品，他说到做到了，拒绝了无数大导演的表演邀约。教授在接到表演工作时并没有接到配乐任务，而是在拍摄完成后临时被委任的。这对不喜欢中国音乐也并不了解民乐的教授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还是在两周之内完成了44首配乐，结果最后混音时才发现导演把电影剪得和之前又不一样了，只能再每天熬夜修改。两周的辛苦没有白费，我们听到了溥仪和生母离别时的《Where Is Armo?》，文绣出走时的《Rain》，西洋管弦乐烘托乱世的大环境，而古筝、二胡、竹笛等民乐将每个人思绪体现得淋漓尽致，民乐和管弦乐融合得恰到好处，让人惊叹的是这居然出自一个完全没有中国音乐背景的日本人之手，拿到奥斯卡也是实至名归。

当然教授的音乐风格并不仅限于此，他和细野晴臣，以及前几个月刚去世的高桥幸宏组建过一个电音乐团YMO，全称为Yellow Magic Orchestra，教授负责键盘，时不时也在乐曲中献声，比如可爱的流行小品《君に、胸キュン》，中文可译为《为你小鹿乱撞》。乐队还有被迈克尔杰克逊翻唱的经典神作《Behind the Mask》，在七八十年代可谓世界电子乐的先驱。然而因三人意见不合还是解散了，不过也重组过很多次。

1980年的YMO（图片来自：滚石杂志）

在这之后教授单飞出了不少专辑，最初比较偏向YMO的电子迷幻风，随后教授开始尝试将各种自然界的声音结合到自己的音乐当中，风格也从电子实验风转换到了另一种前卫实验风格。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他在2017年发行的《Async》（非同步），这也是他在患癌后的复出之作，他想把生活中这些被忽视和不和谐的声音展现给大家。

Async黑胶唱片封面

专辑中有被大家经常讨论的《Full Moon》，那句“一生中你到底会看到几次满月升起？也许20次，然而这些都看似无限”，则出自教授配乐的另一部贝托鲁尼的电影《遮蔽的天空》；也有灵感出自塔可夫斯基《飞向太空》的《Solari》；同时还有《Walker》，脚步踩在草地上的声音、鸟叫声加打击乐和电子合成乐组成了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场景。教授将声音采集器安装在自己的iPhone上，走到哪里录到哪里，连工地的声音也不放过。

我有幸在教授活跃时期去日本进行了交换留学，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去二手书店和二手碟店里淘那些已经绝版了的书、杂志、磁带和黑胶，对于学生来说价格很友好，人民币20块钱就可以拥有《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的书内嵌磁带。也做了许多粉丝该做的事，比如去教授当年上的小学做一日志愿者，和小学生们交流想法，并一起吃学校的午餐等等。

教授的母校：世田谷区立祖師谷小学校

当然在那一年里教授也没少组织活动，由311东北大地震受灾的青年组成的交响乐队的汇报表演和由教授策展的“爆音”电影节。教授担任交响乐队的音乐总监，负责保证演出质量，同时也为吉永小百合的诗朗诵配乐，那时他配乐的《如果和母亲生活》刚刚在日本上映，由二宫和也、黑木华和吉永小百合主演。

《如果和母亲生活》电影海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教授的真人，也应该是他刚刚被确诊癌症的时候，但那时并没有公布，教授很有活力，和年轻的队员们一起完成了演出。

演出现场

Musikelectronic geithain ME802K

教授最喜爱的音响

当年有教授签名的的电影节海报

不久后，热爱电影的教授又在东京举办了一个“爆音”电影节，旨在用最好的声效来营造电影院中的“爆音”效果。他选择了一系列自己参与制作或出演的电影，如《战场上的快乐圣诞》、《遮蔽的天空》等，也有他极其喜爱的塔可夫斯基的《飞向太空》、大卫鲍伊主演的《天外来客》等。其中他出席了两场电影的映前交流活动，作为粉丝的我其中一场有幸买到第一排的座位，听教授站在离我两米的正前方侃侃而谈地讲了20分钟，可以听出他的嗓子不是很舒服，但讲到他旁边最爱的音响，讲到他办这个电影节的初衷时眼睛是闪闪发光的。另一场为了更好欣赏电影，我买了靠后一点的座位，再次见到了教授，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期望的再见再没有到来。

在今年4月13日戛纳电影节公布的主竞赛片单中，我们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是枝裕和新作《怪物》，这同时也是教授电影配乐作品的遗作，我们将在影院中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怪物》日本预告版海报

本片的编剧坂元裕二曾为去年大热电影《花束般的恋爱》撰写剧本，《怪物》由安藤樱、瑛太、高畑充希、中村狮童和田中裕子等实力派演员出演。故事讲述在一个大湖边的郊外小城市里，一个单身母亲、一个关心学生的教师和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过着平静的日子。但一天，两个孩子发生了口角，这件事渐渐将大人们、社会大众和媒体卷入进来，事态变得越来越严重。在一个暴风雨的早晨，孩子们突然消失了。

从一分半钟的预告片中便可知本片是继《小偷家族》以来又一次夺奖力作，也是将社会问题和人性结合的一部野心之作，应该比去年脱离日本环境的《掮客》在质量上更胜一筹。在音乐上，教授则秉承着不让配乐凌驾于电影之上的宗旨，将每个音符与画面贴合，弱化电影配乐的存在。对这几年的教授来说，《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和《末代皇帝》中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配乐无疑是突兀的，是不能和电影完美融合的。所以随着教授的年龄增长和想法的巨大改变，他逐渐弱化电影配乐的音乐性，更强调的是背景音的融合感。我们也将有幸在卢米埃尔大厅听到这最后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