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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彦推出长篇新作《星空与半棵树》:以宇宙之光照亮小镇阡陌

2023-06-15 13: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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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作家陈彦最新力作《星空与半棵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这是陈彦历时八年、九易其稿后推出的重要作品, 题目即预示了小说内部的巨大张力,书中围绕星空与半棵树两条脉络,在宇宙尺度下对村镇生活的细水微澜进行了观照。

小说开始于一个大雪之夜,猫头鹰一声接着一声的鸣叫,提醒着村庄的人们即将发生巨变,坐落在秦岭大山深处的北斗镇北斗村,一棵长在两家地畔子中间的百年老树被偷,引发数个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斗转星移,人事更替,半棵树事件滚雪球一样,将各色人物、多个家庭、众多事件牵连其中,揭开了十余年间基层社会的复杂面相,广涉乡村具体的山川地貌、人情物理、众生万象,以及经济形态和文化观念等丰富复杂的内容……形成了这部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生态主义和荒诞主义多重合奏的作品。

陈彦透露这部小说的初稿是写完长篇《西京故事》后,拉拉杂杂写下的,因为有很多事情还需要拉开时间距离再看看,就放下了。然后他又连续写了被称为“舞台三部曲”的《装台》《主角》《喜剧》。

“生活与小说,在我看来,有时就是一棵树的状态,根系越庞大,主干越粗壮,旁枝越纷扰,叶茎越繁复,就越耐看、越有意味。小说只是对生活之树做一种精心的爬梳与打理。”在陈彦看来,归根结底,小说还是写人的艺术。由一个或几个人到一群人的命运,再自然地牵连出现实的、时代的、历史的命运。虽然故事各不相同,打开的社会面存在很大差异,但出发点和落脚点都会在一个个具体可感的人身上。无论他们在怎样不同的文化和生命情境中,如何应对种种艰难困苦,但最终还是在完成着人的个性与共性的塑造。无数的个性汇成共性,在共性的洪流中,个性再次夺路而逃,世界由此变得灿烂喧哗。

“人是最复杂、微妙、多变的,我们阅不尽、品不够,其价值、尊严、智慧、力量之综合体现了他的高贵性。而善良与恶行、淳厚与奸诈、正大与宵小、爱怜与仇恨、守常与贪婪,交汇出人的百态千面,这是作家无法描摹穷尽的世相。”陈彦说,生动有趣地讲好故事,努力塑造更多有血有肉的鲜活人物,始终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与挑战。“我喜欢这次伴随了我好多年的星空纵深之旅,更喜欢那半棵一直紧紧牵绊着我的乡间田埂上的树。”

作品选读

这一夜,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半点杂质,湛蓝里还略透点纯白。是如此的清澈深邃,浩瀚无垠。任你如何纵情眼界,也无法找到无尽的边缘。肉眼都能随便看到银河系和仙女座。他虽然架起了大炮筒子,但没有去借仪器观测。他觉得躺在地上,仰望着星空,就已经是足够壮丽美妙的事了。在省城、县城,他都向天空仰望过,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有那么几颗,他清楚,大多是人造卫星,离地球很近,看上去很亮,但也很假。唯有北斗镇,夜晚还是纯净得犹如千山深处的湖泊。一些恒星在蓝色底衬中的亮度,几乎像突然打向天空的闪光弹,甚至呈现出了放射状的多棱光芒。尤其是那层层叠叠伸向无尽头的星云,在他眼中,是地球上任何东西都无可比拟的景观。但这样美丽的夜空,很快就要消失了。一想到这里,他牙骨挫得嘎嘣响。可自己人微言轻,反对又有什么用呢?

在他的印象中,北斗镇还从来没有这么思想统一、行动整齐划一过。并普遍认为“发展经济的思路总算对头了”。这是充分利用天然生成的“北斗七星”有利资源,“小投入大变样”地带动旅游发展的“大眼光”“大格局”“大思路”。似乎只要把七座山点亮,北斗镇就“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了。也许会这样吧,但光的污染,必然使天空变得一片昏暗,他所剩无几的那点偷着乐,恐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只有久久仰望过星空,他才懂得,在浩渺无穷的宇宙里,地球几乎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人又算得了什么呢?离开杨艳梅后,他的确感到很痛苦,就急着想面对星空,也许是寻找一种麻醉吧。当一镇人都在为“七座山马上要亮如白昼”而兴奋不已时,他是越发地觉得痛苦与哀伤了。他站在山头上想哭、想喊。但他知道勺把山上的猫头鹰夜叫,满村人几乎都是能听见的。自己一旦哭喊起来,人们就会敲锣鸣炮地出来驱赶“栽死鬼”。勺把山上“栽死鬼”可不少,连温如风他爹他娘都是在这里“滚坡”的。山里人把从山上摔下去丢了命的,统称“栽死鬼”。据说叫驴死后好几个晚上,勺把山上都有“栽死鬼”的叫声,如鬼哭,似狼嚎,更像是草驴被谁掐住了脖子的绝望哀鸣。想着想着,叫驴掩殓时那张像气球吹得欲爆裂的黑脸,又不停地闪现在眼前。他甚至觉得周身都是这张脸在打旋,脊背上也是叫驴的死尸在压迫。他可是夜半在山上住惯了的人,还从来没害怕过,但今晚恐惧了。他把手电打开,还原了身旁怪石嶙峋的山崖,肯定是没有什么鬼魂与活物在作怪,才战战兢兢钻进睡袋,从眼睛能看见的最边缘处,数起星星来。

从儿童时期他就无数次数过,可又无数次中断,总是没数清过。但今晚他想数清楚。再过一月,就数不成了。他按中国古代对天空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划分,左东方青龙、右西方白虎、后北方玄武、前南方朱雀地细细数来,虽然一夜无法尽览,可还是数出了四千多颗,可能有重复交叉的,也有星系似云团般一片粘连着,但目所及处,稍微明晰的颗数大致如此。这也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数清北斗镇上空的星星。可这才是万里星空的冰山一角啊!像太阳这样的恒星,仅在银河系都是以千亿颗来计算的。与银河系比邻的仙女星系,竟比银河系还大了一倍多;而像银河系、仙女星系这样的庞大星盘,在宇宙中也是要拿亿万个来计数的。地球算什么?安北斗又算什么?他在反复追问着这些问题。

也就在这天晚上,勺把山上又爬上来另一个人,竟然是温如风他妹夫秤存星。秤存星比他小几岁,上学也低了好几年级,平常接触不多,但在温如风的问题上,也帮过他不少忙。温如风有时还是听这个妹夫的,因为他说话做事都靠谱。

秤存星似乎对星辰大海也有些兴趣,就说:“北斗哥,你也教我看看星空吧!”“你不是忙着搞根雕吗?生意怎么样?”“不行。”“咋了?”“都嫌土气了,现在啥都讲究高端大气上档次,土得掉渣的东西又不灵了。”“那你准备咋办?”“出去打工啊!”“到哪儿?”“出去再看。反正总比窝在村里强。村里活得憋闷得很。”“你一个人去?”“不,带上存雨。”“那是要彻底离开村子呀?”“唉,闯闯吧,好多年轻人都出去了,有的还真闯出息了呢。”“也好,出去闯闯,总比死守在这儿瞎折腾好。”随后,听说秤存星就带着温存雨离开北斗村了。为这事温如风还骂了他一顿,问他给他妹夫嚼啥牙帮骨了,跟他看了一晚上星星,就把他妹子带走了。搞得安北斗还无话可接。倒是花如屏说,存雨他们早都想出去打工了,怪人家安干事啥事。

温如风在蒋存驴死时,是顾全大局,又给了一个月宽限的。按照宽限期,也到了快行动的日子。他继续把大炮筒子对着老鳖滩。焦距调了又调,终于找到了他家的前后门。他噗嗤笑了,怎么老瞧见花如屏懒洋洋地端着尿盆上厕所?过一会儿,温如风也出来了。是从堂屋将吊面的架子,一个个搬到了场院里,并一行行整整齐齐排列开来。这货心细,说面架子放在外面,有时半夜被闲人一脚踹倒,骨牌一样一倒一地。有时干脆就不见了。因此每晚都是要扛回去的。这两口,绝对是一对过日子的好手啊!他还真是有点羡慕人家的小日子呢。

他确实不想盯这个梢了。他也知道自己为啥被人瞧不起,包括妻子、丈母娘、岳父甚至女儿。安妮就曾问他:爸,你是不是个跟屁虫?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么就活成了像电影里那些偷偷摸摸、跟出溜进的戴个鸭舌帽的“小特务”呢?亏了自己没戴帽子。

眼看到了立夏时节,整个勺把山上的阔叶林带都茂密得蓬住了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现在就是最疯狂的生长季节。从山头望开去,除了盘龙一般的逶迤河道被粼粼清波荡漾着以外,群山苍翠、万树俯仰。奇花异草、百色虫鸟也都争奇斗艳、竞相舞动鸣唱着。一群野蜂甚至让他想起了在大学时,学生乐团演奏的《野蜂飞舞》,充满了生命的跳跃与灵动,声音的狂浪与奔放。而他现在就置身于这群欢乐无限的野蜂之间了。它们追寻着无尽的花蕊,在嬉戏狂欢,声音动作都带着春天的节奏。而躺在杜鹃、凌霄、紫薇、金银花丛中的他,就是这辽阔舞台上的唯一观众。同时他还新奇地感到,浪漫的野蜂、蝴蝶、蜻蜓、蚂蚱,在天地间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笼子,他在笼里,而它们置身笼外,自由而放浪形骸。他知道这七座山上除了没有虎豹、黑熊这些伤人的大动物外,山羊、麋鹿、麂子、锦鸡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连娃娃们都敢钻进半山中扑蝴蝶、逮画眉、捉刺猬、躲猫猫。他是自小在勺把山上溜大的,那时到山顶砍几捆柴火,朝沟里一放,骑在上面,喊一声走,柴火捆子就跟长了耳朵一样,十分听话地把他们连人带柴运到山脚下了。坡度缓急刚好,即使把谁栽下来,打几个滚,就能随手抓住藤萝树根,爬上去再“出溜”就是,很少见谁摔得腿断胳膊折的。

就这样一座一早便百鸟朝凤的山岗,浓雾还缠绕着它的腰肢时,就听雾里有人喊叫起来:“用绳子拉,前后左右两丈远一个灯!”“注意,都必须安在山下能看见的地方,有些端直朝树顶上安。”“一个灯八十块,安不好把你脑壳换上!”

安北斗听出要换人脑壳的是孙铁锤的声音。

紧接着,只听山林里的雀鸟吓得丢了魂似的满山乱撞起来。“点亮工程”终于推进到勺把山上了。

(《星空与半棵树》陈彦/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5月版)

原标题:《陈彦推出长篇新作《星空与半棵树》:以宇宙之光照亮小镇阡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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