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镜》第六季高开低走，最后两集是AI写的？

本文含严重剧透

在新科技、新媒介的加持下，人性如何一步步走坏直到一败涂地，一直是《黑镜》（Black Mirror）故事的核心。令人印象深刻的第一季之后，它每季奉献几个黑色寓言，已经出到第六季。

《黑镜》海报

同样是可以源源不断拍下去的黑色故事系列，《黑镜》更具寓教于乐，鸣响丧钟的野心。不像隔壁《九号秘事》（Inside No.9）没有包袱，只专心讲好事情无可救药变坏的故事。这种创作意图上的差异，使《九号秘事》几乎个个故事都精彩，在控制长度和手法的精妙程度上始终质量稳定，绝不会让人升起快进的念头。

《黑镜》的品质一直良莠不齐。最好的《黑镜》，像镜子被敲碎以后，现出无穷无尽的影像。人性遭压抑的部分被释放和裂变，分不清现实和虚拟的恐惧从潜意识中唤醒，迫使观众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

第一集《琼糟透了》海报

这一季中，第一集《琼糟透了》达到这样的标准。普通人琼，有一天打开流媒体“Streamberry”，发现一部叫《琼糟透了》的剧。她和男友点开来看，发现由塞尔玛·哈耶克扮演的“琼”完全复刻了她的生活。她的日常在屏幕上一览无余（行为更加夸张），周围人议论纷纷。不管琼如何挣扎，剧集都在持续上演，每日更新她每况愈下的生活。

法律无计可施，因为琼在购买手机时，签署了同意将生活拍成影视剧的条款。授权平台使用自己的脸，由系统自动生成“出演”琼的演员塞尔玛·哈耶克也反悔了，可就连她也无法让剧集下线。于是琼和哈耶克联手闯入Streamberry的总部，想要捣毁这部剧的心脏——一台实时生成剧情的量子计算机。

第一集《琼糟透了》剧照

很明显，Streamberry是对《黑镜》的出品方Netflix自己的戏仿。Netflix半真半假地审视自己，多年来它致力于将娱乐内容高度定制化，《琼糟透了》呈现这种趋势的极端情境。一个人的生活被窃取、经夸张后供所有人观看取乐，而Ta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对镜起舞，再也脱不下那双跳舞的红舞鞋。

这一集的另一种恐惧，来自延展出来的多重宇宙。原来故事的主角琼和哈耶克不是原型。她们是原型的扮演者和扮演者的扮演者，次一级虚拟宇宙中的数字人。宇宙重重无尽头，看似美好的结尾——数字琼砸毁量子计算机，把所有人从无穷的扮演和被扮演中解救出来，回归单一宇宙，并不能抚平经验丰富的观众的疑心。

这个故事意犹未尽，观众很自然地会追问：仅凭一重宇宙中的数字人产生自我意识，燃起叛逆之心砸掉机器，就能轻易摧毁大资本的心血吗？照理说，有多少重宇宙，就有多少这样的系统漏洞，大资本怎会容忍如此海量的漏洞存在？

细想后更加觉得悲观。依靠个体的觉醒和勇敢，对抗资本的嗜血天性和娱乐至死的普遍人性，真的可能成功吗？在故事安宁的结尾，终于成为自己故事主角的琼，又怎么知道她确实在过着不被窥视的自主人生？她能够分得清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区别吗？

《琼糟透了》和第三季第二集《无法辨别真实和虚拟的生死游戏》，共享同一种恐惧。长梦不醒，死亡的出口也不保证一定能逃出生天。只能生生世世，被困在虚无中循环人生。

第一集即巅峰，之后的四集质量递减。第二集《亨利湖》是个经典的惊悚故事，各种要素夹杂：魔鬼在身边；拍纪录片意外揭露真相（见《纽约灾星》）；出卖生活换得影视大奖。它讽刺了观众对真实犯罪故事永不满足的好奇，他们冷血而愚蠢，而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二集《亨利湖》剧照

一对原本想拍远乡僻壤守蛋人纪录片的情侣，决定转拍当地年代久远的连环杀人案。当女生劝服男生，告诉他“犯罪纪录片事关生死，也可以拍得深刻而体面”时，敏感的观众会不会脸一红，想到自己总是一次次被这样的影片吸引。女主的话，正是这些影片故作姿态的推荐语，甜品盒上“健康食品”的矫饰而已。

无论女生如何心意诚恳地想公平客观地还原凶案，他们都无法拍出人性的复杂。扮演男主角妈妈的莫妮卡·杜兰纤毫毕现的表演，更使我们确信纪录片无法还原其十之一二。剧中这部拿到BAFTA的纪录片，只是流媒体平台源源不断上架的速食纪录片中较为优秀的一部。它盘剥一些人的经历，压缩简化后给另一些人看。人人都爱这种对残忍的献祭，人人也都有机会成为被拍摄的对象和拍摄者本人。

第三集《在海的另一边》讲两个宇航员的灭门惨案。曼森案式的嬉皮邪教徒杀人，引发无法排遣的悲愤，到了非要让别人也承受同样痛苦的程度。这个故事因为老套而含有过多的水分——因孤独而生的婚外情，按部就班发展下去的啰嗦剧情。但它也有还不错的地方，隐晦地指出现代生活的弊病。

第三集《在海的另一边》剧照

设想，如果当局没有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为两位宇航员制作可以意识传送的分身，使他们在不执行任务时心智返回地球，享受家庭生活，两位伙伴之间的关系是否就不会如此疏远，心理也不会这样脆弱？

现代科技总是想方设法消除我们的孤独和无聊，但往往事与愿违。孤独和无聊是大脑必不可少的体验。消灭它们，并不会让人类的心灵更加朝气蓬勃。我们仍然拥有野蛮人的身体和大脑。强行割裂它们，试图喂给它们快乐与安逸，只会削弱它们的活力。

假设两位宇航员在六年的任务期间，只能身心俱疲地留在飞船里，他们将有机会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他们会非常想家，常常感到无聊，但说不定会被激发出打发时间的好办法，用力思考，更加珍惜活着的当下感受。而不是两处都落空，在家时心不在焉，情绪低落，在飞船上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一处真的在活着。

《黑镜》第六季第四集《迷宫日》在IMDB仅得到5.3分，不仅是当季单集最低分，也是该剧全六季至今得分最低的一集

第四集《迷宫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狗仔摄影师没有底线，为赏金偷拍闭关“戒断”的女明星。月圆之夜，女明星变成狼人大开杀戒。贪婪者被疯狂反噬，这是《黑镜》一贯的主题。但这个故事实在乏善可陈，就连最后良知尚存的女摄影师的决定都不出观众的意料。必定如此，因为《黑镜》从来不是关于救赎，而是打破救赎的最后一丝幻想。因为没有任何敬畏，所以全体堕落。

最后一集《恶魔79》倒是打破了这条戒律，加上政治正确的背景，使它在一众“黑镜”故事中显得相当无厘头。古老护身符召唤出恶魔的故事，犹太人艾萨克·辛格在他的自选集里讲了太多太多，个个都比这个精彩。

第五集《恶魔79》剧照

这里，印度裔百货公司职员不慎唤醒恶魔，被要求杀死三人防止世界末日。她杀啊杀，杀出了手感。平日里被歧视的积怨爆发，小姑娘想当义警，决心追杀极右翼的政客。世界毁不毁灭，杀人的罪孽已经和她无关，政治正确才是最紧要的。她瞪着一双大眼，变成一个在烈焰中走向虚无的光荣符号，和魔鬼牵着手双宿双飞。

这个味同嚼蜡的故事所见即所得，教育我们不要歧视别人，否则搞不好会让世界毁灭。每当《黑镜》的说教欲过强，就会产出这种过犹不及的作品。

或者，它是AI写的？调皮的Netflix想做一个实验，让人类编剧和AI编剧同场PK，试探观众的反应。看，在《黑镜》和它的同类型片的熏陶下，我们已经失去了单纯。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