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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人们通过“绑嫁”抢走别人的新娘

2018-08-19 12:1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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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德肋撒

娜塔莎是个姑娘,她很漂亮。

但先要从两年前说起。那是2012年,因为太无聊,我决定学一门新的语言。天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了俄语。

春节刚过完,正是冷的时候。我坐火车到了乌鲁木齐,转火车去了喀什,又乘大巴来到比什凯克,被雪覆盖着的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

吉尔吉斯斯坦,中亚小国,位于哈萨克斯坦与塔吉克斯坦之间。地图上的空白领域,我来到这里之前都不能完整的说出这个国家的名字。

只因为这里有着便宜得接近完美的一对一俄语课,一小时只需五美元。我一天上课四小时,说实话,俄语真的非常难,我不会发大舌音,经常被老师们嘲笑。但更难的是,与此同时,我还在吉尔吉斯斯坦国立大学法学院教中文。

我的学生大多18、19岁,小花骨朵。他们的专业是中国法,所以他们会说一点点中文。我是他们第一个活生生的中国来的中文老师,加之我的俄语很差劲,他们的英文很差劲,我们的沟通非常艰难。有时候上课必须中英俄和肢体语言一起上,才能互相交流。但是因为年龄相近又彼此好奇,我跟这群吉尔吉斯人很快成了朋友。

吉尔吉斯是个神奇的国家,路边和湖边长着大麻。我的学生有时课间回来,脸上带着傻笑,身上带着味道。几个星期后我已见怪不怪。

吉尔吉斯人很穷,所以在杂货店里,你可以只买一粒口香糖,或者一支烟,或者一块饼干,或者一支卫生棉。

吉尔吉斯的人们几乎全部是穆斯林,少部分基督徒是独联体时代留下来的俄罗斯人。吉尔吉斯人不爱跟俄罗斯人玩儿,俄罗斯人也大多瞧不起吉尔吉斯人。

真的,我越了解这个国家,越对这个国家充满了好奇。班上的姑娘们跟我尤其要好,有好几个人邀请我去她们家,给我做饭吃。

说到那几餐吉尔吉斯饭,我忍不住要回忆起那些食物。烤包子,又香又脆,整块鸡肉拌着土豆粒塞在里面,一咬下去,鸡肉的充实感和土豆微妙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奇妙,赞叹。

抓饭,新疆人爱吃,吉尔吉斯人也爱吃,甚至把它作为过年要吃的重要食物。一大块羊排稍稍煎过,羊油浸到炒过胡萝卜的米饭里,胡萝卜炒过之后失去了脆脆的锋芒,口感上变得甜糯,极配米饭。吃的时候,抓起羊排咬一口,再吃一口米饭,简直欲罢不能。

拉面,跟中国的做法不同,吉尔吉斯人用剥皮后的番茄切小粒炒成酱,但不破坏颗粒感,加上青菜粒做成口感微妙的浇头,浇在火候正好得劲道弹牙的生面条上,酸辣可口,实在难忘。

娜塔莎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天天约我出去的,她和她的男朋友阿吉列都是我的学生,他们简直是天生的一对。娜塔莎漂亮,阿吉列强壮,娜塔莎有着棕色的圆眼睛,吉尔吉斯人共有的长睫毛,挺翘的小鼻子。阿吉列四肢修长,他眼中对娜塔莎的爱意总是浓的化不开似的,让旁人看了羡慕。

那天下课之后,娜塔莎和阿吉列约我去蹦迪。吉尔吉斯夜店太逗了,我竟然在吧台旁看见些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我知道这个彪悍的民族热爱伏特加,但真的这些不到我膝盖高的小娃儿真的能来抽烟喝酒跳霹雳的地方吗?娜塔莎和阿吉列已经找好地方坐下,招呼我过去。我就问娜塔莎,这些都是谁家孩子,为什么在这里。说真的,什么样的人会带孩子来夜店啊。

娜塔莎说,因为吉尔吉斯人结婚很早。一般来说,23岁已经是极限了。姑娘们十八九岁就开始认真地交男朋友,十四五岁开始学化妆斗心机,国内的小朋友们还在看梦里花落知多少向往白马王子的年纪,她们就准备好做一个贤妻良母,开始打算生几个孩子了。如果一个男孩儿到了20岁左右还没有女朋友或者根本没有交到女朋友的可能性,他就是众家属的心腹大患,所有人见他都唉声叹气的。正因如此,吉尔吉斯的少年和少女们早早的结了婚早早的生了孩子,但他们想出来玩呀。于是他们就带上孩子来夜店。他们在夜店里跳舞,喝酒,勾搭,做每一个年轻人在夜店里会做的事情。只不过,他们偶尔会管一下他们四处乱跑的娃儿,以防他们趁其不备,过早地开始喝伏特加。

娜塔莎说这就是吉尔吉斯的“传统”,这我还能理解。毕竟吉尔吉斯人先前是游牧民族,马背上生活,婴儿成活率很低,早婚早育多生娃儿能提高保证他们民族的繁衍。但娜塔莎告诉我的另一大“传统”就令我十分费解了:

如果一个吉尔吉斯青年在22岁左右还没有可结婚的女友,他的父母就会鼓励他去大街上绑架一个回来。他的父母会为他准备一辆车,负责跟着他在大街上游荡寻觅。一旦这位青年发现了中意的对象,车在路边停下,家族里的精壮汉子一拥而上,强行把姑娘带进车里,一般情况下,这样就确保了姑娘反抗不得也挣扎不得。他们会把姑娘带回这个年轻男子的家里,由家里的长辈看管劝说,一般这种角色都是男青年的祖父祖母来担任。他们会轮番来说这个男青年的种种好处,也提防姑娘逃跑或自杀。

一夜过去,这起绑架就可以轻松画上成功的句号。因为如果一个年轻姑娘在男人家过夜了,吉尔吉斯人便会认为这个姑娘已经失去了她的贞操(吉尔吉斯穆斯林拒绝婚前性行为),甚至这姑娘的家人都会因顾忌家里的名声而劝说她嫁给绑架她的人。

不是骇人听闻,在吉尔吉斯的农村,约有1/4的女孩儿是被绑架而嫁给她的丈夫的。两年前,吉尔吉斯甚至通过了一项新的法律,说绑架新娘是违法的,但这种“传统”怎能说消失就消失呢。

我当时真的吓傻了,那我岂不是也不安全?万一有一天我走在路上,被人拐走卖到吉尔吉斯深山老林里给人做媳妇儿,简直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人能解救我了。娜塔莎白了我一眼,说,他们不会要你的,你俄语那么烂又不是穆斯林,脾气又差,拐走你也会半路把你扔下车的。

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阿吉列端着三杯伏特加过来了,我又一口气没提上来。吉尔吉斯人真的太会喝酒了。没想到,一个月后,我一个人干了一瓶伏特加。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没课,正在睡觉,突然有人敲门。是阿吉列,他脸色很不好,带着两瓶伏特加,已经喝醉了,摇摇晃晃。我赶紧给他开门,问他,娜塔莎呢?

阿吉列差点哭出来,娜塔莎失踪了。我心里一沉。赶紧叫来我室友,三个人坐在我房间的地毯上,商量对策。

娜塔莎失踪得突然,打她手机怎么都没人接,发短信也不回,家里也没人。阿吉列急疯了,来我家找人,但娜塔莎也不在我家。我安慰他,也许是在哪疯玩,手机不在身边。我们边陪你喝酒边跟你一起等等。

到了晚上十点,娜塔莎还是杳无音信。我们已经喝了两瓶伏特加。三个人都醉了,抱头痛哭,我们心里都害怕娜塔莎被绑架了,但都不敢说出口,害怕这事儿一说出口,就变成了真的。

晚上十二点,我们报警了。警察说这样不能确定是否失踪,他们管不了。阿吉列崩溃了,开始抱着被子哭喊,我听不懂他在喊什么。后来我的室友告诉我,他在说,娜塔莎和他去年就打算结婚,但阿吉列没有足够的钱,所以他们一起在攒钱明年结婚。如果娜塔莎出了什么事,阿吉列要马上去死。

阿吉列哭着喊着,用头撞地。我们赶忙去拉他,但地上已然有了血迹。

我喝了整整一瓶伏特加,实在撑不住在地板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阿吉列通红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倚在我的桌腿旁,死死地盯着手机。几次有电话来,都不是娜塔莎。有一次是娜塔莎的父母打来,他们仍然在找,还是没找到。阿吉列又在放下电话后放声痛哭,我从未听过那样的哭声。

那天黄昏,娜塔莎终于有消息了。阿吉列的手机屏幕上,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

“对不起,已经太晚了,我结婚了。”

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我半天说不出话来。阿吉列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电池摔了出来,屏幕暗了下去。

几个月后,我回到了北京。我还是迟迟不能忘记娜塔莎。她那么爱笑,那么美。

也许她现在过得不错,可能已经生了孩子。可能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未必娜塔莎就过得生不如死,可我还是忘不了这个可爱的姑娘。

我也忘不了阿吉列,忘不了他通红的双眼。以前曾充满了爱意。

我不明白,这两个彼此深爱的人,谁都没有伤害过,但这可笑的“传统”却狠狠地伤害了他们。这两个法学院的学生,法律却救不了他们。

我的无聊却让我阴差阳错目睹了这场生离别。这件事,曾经真实地发生过,又容易轻易地被人忘记。

我除了记录下来,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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