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禁毒日｜青少年药物滥用监管，现状如何？

原创 核真录 核真录

第237期

文字 | 南大新传未来编辑部·核真录 学生

邬思存 刘菁 王雨禾

制图 | 邬思存 刘菁 王雨禾 丁雁南

编辑 |丁雁南 王竞翊 邓伊雯

排版｜丁雁南

今年的6月26日是第36个国际禁毒日，即禁止药物滥用和非法贩运国际日。我国司法部戒毒管理局日前印发的通知中要求，本次禁毒日的宣传教育活动，将重点针对青少年群体，科学普及禁毒知识，深化毒品预防教育，引导青少年远离毒品危害。

据今年2月国家药监局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复方地芬诺酯片等药品管理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可知，我国部分地区出现复方地芬诺酯片、复方曲马多片、氨酚曲马多片以及右美沙芬口服单方制剂、依托咪酯注射剂的滥用问题,且滥用人群以青少年为主，严重危害公众特别是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全。

本次禁毒日的主题和此前的通知，都反映出我国青少年药物滥用的问题亟待解决。本期核真录与您共同关注这一问题，并尝试回答：

青少年为何是药物滥用的高危人群？我国限制药物滥用的政策落实情况如何？其他相关国家及地区有何可借鉴措施？

一、 青少年药物滥用的现象

药物滥用（物质滥用）指以非医疗目的反复、大量地使用具有依赖特性的药物（或物质）。使用者会对此类药物产生依赖，强迫和无止境地追求药物的特殊精神效应。国际公约（《1961年麻醉品单一公约》和《1971年精神药物公约》）将具有依赖性药物（或物质）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麻醉药品，如海洛因、大麻和吗啡制剂、可待因等；另一类是精神药物，如各种致幻剂。《通知》中提及的复方地芬诺酯片、复方曲马多片、氨酚曲马多片都属于含麻醉药品和含精神药品复方制剂。

图1:易滥用药物举例
资料来源：国家药物滥用监测年度报告（2016）

根据世卫组织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发布的《2022年世界毒品报告》，全球15-64岁的人中约有2.84亿存在药物滥用问题，比前十年增加了26%。报告特别指出，年轻人的药物滥用水平高于上一代人。在非洲和拉丁美洲，治疗药物滥用障碍的人群大多数在35岁以下。

在中国，青少年药物滥用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新华网早在2006年便报道过，吉林省一些地方的青少年因滥用中枢镇痛药“盐酸曲马多”导致上瘾，甚至不得不到戒毒所接受治疗。2012年，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的《每周质量报告》推出了关注青少年滥用药物情况的节目《药瘾诱惑》，调查表明，当时已普遍存在青少年在歌厅、网吧等娱乐场所服用过量精神药品和处方药的情况。

据国家药监局特殊药品检查中心专家库专家、北京高新医院戒毒科主任徐杰介绍[1]，北京高新医院戒毒治疗科自2016年11月份收治第一位右美沙芬药物成瘾患者起，每年收治的相关患者持续增加。这些患者大部分都是青少年学生，尤以18岁左右的青少年为甚，严重滥用右美沙芬患者在一年内的复吸率，和海洛因、可卡因、大麻相当。2016年的《国家药物滥用监测年度报告》显示，当年全国上报药物滥用监测调查表27.6万份，较上一年增长10.7％，各类滥用药物达87种。药物滥用人群中，35岁及以下年龄青少年占51.7％。

青少年滥用药物的现象为何屡禁不止、愈演愈烈，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首先，青少年药物成瘾与其所处的社会、家庭环境，以及个人身心状况等多方面因素均有关。滥用药物的青少年大多缺乏家庭关爱或在成长过程中遭遇了叠加性心理创伤。这一群体在日常生活中心情郁闷、学习状态出现下滑，得不到父母和学校老师理解，最终将情感诉求转向外界，演变到滥用药物的行为上[2]。

其次，青少年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熟知海洛因等传统毒品，但不太了解易成瘾的医疗药品。沈阳北部战区总医院临床药学科主任张敬一在采访时表示[3]， 某些止咳糖浆含有微量的可待因、麻黄碱成分，可刺激中枢神经，起到镇静、镇痛效果，大量、长期服用容易导致成瘾性和依赖性。“而在青少年群体中，不乏有人将止咳糖浆当作提神饮料。”

此外，青少年药物滥用者之间存在广泛的联系网络，易互通信息，形成团体内部的“规范行为”，所以个人的药物滥用行为容易在团体内扩散开来[4]。青春期的孩子易受社会人员或同学影响，在其诱导下进行药物滥用[5]。

最后，最近几年，网络平台缺乏有效监管，加剧了药物的传播。在《通知》发布前，这些易滥用药物已逐步列入处方药管制，但在线上药店、微商等网络平台购买仍然无严格限制，致使滥用药物在青少年群体中有一定普遍性。

二、国内相关规定以及《通知》中政策

落实效果如何？

《通知》发布之前，其内容中提及的五种药物能较为简单地在线上获取，如右美沙芬口服单方制剂可以直接通过互联网药店的线上处方购买。购买者无需经医生会诊、判断药物是否对症；只需要填写与药物匹配的症状便可获得处方。而此次《通知》则明确规定，这五种药物不得在网络上销售。

从《通知》发布到现在已过去了四个月，相关措施到底落实如何呢？我们从购买渠道是否有管控，以及在药物说明书及检索时是否提示有成瘾性这两个方面，检验了《通知》的落实效果。

东部战区总医院的陈药师向核真录表示，在《通知》发布之前，这些药物就已经需要严格按照医生的处方才能开具。其中，曲马多片作为止疼片，需要持相应的就诊卡，如癌症病人就诊卡，才能开药。此外核真录了解到，若违规开药，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第三十七条，将由县级以上卫生行政部门给予警告或者责令暂停六个月以上一年以下执业活动；情节严重的，吊销其执业证书。

与此同时，核真录在几个常见的线上购买药物的渠道（如美团买药、京东健康和阿里大药房等），以药品名称搜索，均未能找到对应商品。此外，一些更隐蔽的购买渠道也不再畅通，如去年4月，有自媒体公布购买处方药的“黑话” [6]，表示可以在拼多多上填写电子处方购买，但经核真录记者验证，如今这些“黑话”已经失效。

核真录在搜索相关信息时发现，《通知》涉及的五种药物中，除了依托咪酯注射剂，其他均在说明书中说明药物有成瘾性或依赖性。但是，在百度或抖音搜索这些药物的信息时，词条中不一定会有明确提示。

图3 成瘾性药物说明中是否有警示
资料来源：药品说明书、药品百度百科词条、药品抖音“小荷医典”词条

其中，依托咪酯在药物说明书、百度百科和抖音“小荷医典”中均未有成瘾性提示，这提示了监管的空白。核真录搜索相关案件发现，一些不法分子利用“依托咪酯”的麻醉作用，将其用作毒品的替代品进行销售。2022年10月至《通知》下发后的今年2月底，广东省韶关市人民法院共计受理此类审查起诉案件6件11人，目前均以妨害药品管理罪提起公诉[7]。

三、相关国家及地区

应对青少年滥用成瘾性药品的措施

法律法规

为了加强对未成年人在毒品和药物滥用方面的保护，我国会对向未成年人售卖毒品以及引诱未成年人吸毒的行为从重处罚[8]。但是《通知》中的右美沙芬和依托咪酯两类药品，并未被列入我国《麻醉药品及精神药品品种目录》，即非法贩卖该类药品在法律上不能算作贩毒，以上文提及的广东韶关市法院受理案件为例，此类不法行为目前大多以妨害药品管理罪判定，相对毒品有关的罪行，处罚更轻，且该法条内未说明涉及未成年人的案例会如何量刑。

除了惩罚已犯下的罪行，《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毒法》也强调对未成年人展开学校和家庭层面的禁毒教育，防患于未然。其第十三条规定：教育行政部门、学校应当将禁毒知识纳入教育、教学内容，对学生进行禁毒宣传教育。公安机关、司法行政部门和卫生行政部门应当予以协助。第十八条规定：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应当对未成年人进行毒品危害的教育，防止其吸食、注射毒品或者进行其他毒品违法犯罪活动。

在美国，一旦毒品直接涉及受保护地区或未成年人、怀孕妇女，根据《美国量刑指南》第二章D部分第1节第1条规定，可以对管制药品的数量适用的犯罪等级再加上2级;或者可以对与该犯非有关的全部管制药品的数量适用的犯罪等级再加上1级。相较中国的相关法律，美国在涉及未成年人管制药品的判罚上，量刑更清晰，但管制药品的范围并无很大差别，右美沙芬和依托咪酯也并非美国政府的管制药品。

预防教育措施

青少年滥用成瘾性药品的监管也是一个国际上的难题，世界各国在监管和预防方面均做了长期努力。但药品滥用问题，尤其是青少年滥用成瘾性药品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根治。

我国的相关举措主要体现在组织“药品安全进校园”等科普活动上。相关活动由政府牵头组织，学校负责具体联动领域内优秀社工机构和志愿者，举办青少年药物滥用预防专题讲座，开展药物滥用预防服务，有时也会有政府专家到学校进行药品、毒品科普讲座，以提升青少年群体安全用药意识、能力和素质。

相比内地而言，中国香港地区在药物滥用的预防教育方面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体系。中国香港教育署在《学校行政手册》和《中学学生辅导工作》中，规定了学校处理药物滥用问题的机制。教育署还多次组织中小学教师培训，提高学校的药物教育水平。禁毒处[1]也与教育署合作，通过举办讲座、组织各类课外活动和派发药物教育教材等途径，促进青少年的药物教育工作。

在英格兰及威尔士，药物滥用预防教育被列为全国教学大纲中“科学”一门课程的法定内容。1995年政府发布白皮书《团结起来对付毒品：英格兰的策略》，该书要求各中小学校为其学生提供有效的药物滥用预防教育项目，包括提供有关药物的知识，警告他们滥用药物会带来的危险，并帮助他们改变对药物的态度、提高对药物滥用的抵制力。

图4: 不同国家和地区针对青少年药物滥用的预防教育措施
资料来源：[9][10][11]

作为世界上毒品泛滥最严重的国家之一，美国政府高度重视对青少年防范滥用成瘾性药品的教育。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U.S. Disease Control Centers）的官网显示，美国的中小学通过以下的五项策略来防止药物滥用和其他风险行为:①营造安全积极的校园环境，将学生与学校及周边社区中有爱心的同龄人或成年人联系起来；②学校为教师员工提供相关课程教学培训，并制定专注于青年积极发展的教学计划；③学校提供具有详尽标准的健康教育[2]，使学生具备做出明智健康决定所需的知识和技能；④学校和社区为学生提供心理健康服务。⑤促进学校间的联系和家长在学校的参与，这两个关键因素可以降低学生滥用药物的风险。

《通知》的发布，是我国在药物滥用管理上的一次进步，也是首次在这一问题上提出针对青少年群体的具体措施。但我国目前对于青少年药物滥用的监管和预防还不够到位，未来还应在预防工作上进一步完善体系，并保持更新管制药品目录。

参考资料：

[1] 青少年滥用麻醉药品加剧！地下交易猖獗，代购称“买多少都可以”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7906848353375922&wfr=spider&for=pc

[2] 药瘾难戒，青少年为何成滥用“主力”？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8866503831894205&wfr=spider&for=pc

[3] 喝止咳糖浆提神？谨防药物滥用伤害青少年

https://www.chinanews.com/sh/2023/01-03/9926390.shtml

[4] 周孝钱,黎志福.右美沙芬流入娱乐场所及其滥用风险探讨[J].中国药物滥用防治杂志,2022,28(02):168-172.

[5] 药瘾难戒，青少年为何成滥用“主力”？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8866503831894205&wfr=spider&for=pc

[6] 微博@凯喜博士提到的购买药物的黑话

https://weibo.com/7548639008/4761809402201311

[7]警惕“烟粉”——非法销售依托咪酯可能涉嫌犯罪 (qq.com)

[8]《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条规定：利用、教唆未成年人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或者向未成年人出售毒品的，从重处罚。第三百五十三条规定：引诱、教唆、欺骗或者强迫未成年人吸食、注射毒品的，从重处罚。

[9]贾志勇.美、英、日青少年药物乱用状况及对策[J].基础教育参考,2005,(7): 23-26+15

[10]高亚,刘佐仁.青少年滥用成瘾性药品防范措施分析[J].中国药事,2016,30(02):107-111.DOI:10.16153/j.1002-7777.2016.02.001.

[11]李桂蓉,Janet Shucksmith.英国中小学校药物滥用预防教育:政策、实践与研究[J].中国药物依赖性杂志,2001(01):29-32+52.

[12] Adolescent and School Health (DASH) | CDC

[13]国家药监局综合司 公安部办公厅 国家邮政局办公室关于进一步加强复方地芬诺酯片等药品管理的通知

https://www.nmpa.gov.cn/xxgk/fgwj/gzwj/gzwjyp/20230213155731127.html

[14]食品药品监管总局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含麻醉药品和曲马多口服复方制剂购销管理的通知

https://www.nmpa.gov.cn/directory/web/nmpa/xxgk/fgwj/gzwj/gzwjyp/20140605140601101.html

[15]国家药监局关于氢溴酸右美沙芬口服单方制剂转换为处方药的公告（2021年第151号）

https://www.nmpa.gov.cn/yaopin/ypggtg/20211227162159192.html

[16]国家药监局关于发布药品网络销售禁止清单（第一版）的公告（2022年 第111号）

https://www.nmpa.gov.cn/directory/web/nmpa/xxgk/ggtg/qtggtg/20221130200847133.html

[17]依托咪酯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150328

[18]国家药监局综合司 公安部办公厅 国家邮政局办公室关于进一步加强复方地芬诺酯片等药品管理的通知 (nmpa.gov.cn)

[19]香港青年药物滥用和社会政策分析(全文) (wenmi.com)

[20]药品安全进校园！青少年预防药物滥用讲座开讲_读特新闻客户端 (dutenews.com)

知 (nmpa.gov.cn)

[21]国家药监局关于氢溴酸右美沙芬口服单方制剂转换为处方药的公告（2021年第151号）

https://www.nmpa.gov.cn/directory/web/nmpa/xxgk/ggtg/qtggtg/20211227162159192.html

[22]国家药监局综合司 公安部办公厅 国家邮政局办公室关于进一步加强复方地芬诺酯片等药品管理的通知

http://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3-02/13/content_5741388.htm

https://drugs.dxy.cn/drug/plsplsX2PmepepmbRyj4X1ncYxplsplsdpltg==

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107ANFZ0BXSK4/index.html?docId=nEjR7hqAO8RJ2gHz056wJJznIcrwT2COjeHEWfO4hj7bPcPClsWxlZO3qNaLMqsJck9DsNNHB0sttsFIyn7p1qnjNksDmZkN6zm4EqFo5gdYAO3RlPPgyMcGDVGzkJoQ

[23]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 国家法律法规数据库 (npc.gov.cn)

[24]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危害药品安全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 - 国家法律法规数据库 (npc.gov.cn)

[25]我国管制毒品目录 - 禁毒动态 - 国家毒品问题治理研究中心（毒品犯罪与对策研究中心） (swupl.edu.cn)

[26]司法部部署开展2023年国际禁毒日宣教活动_部门动态_中国政府网 (www.gov.cn)

2禁毒处：即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保安局禁毒处，专责统筹政府各部门、非政府机构以及社会各界为对付吸食毒品问题而推行的政策及措施，由禁毒专员统筹禁毒处的工作。禁毒处也协助打击清洗黑钱及恐怖分子融资活动的工作。

[2] 美国的健康课程教育评估标准（HECAT）主要包括以下五项内容：①教授学生与健康相关的知识、态度和技能；②有计划地对相关健康课程内容进行更新和发展；③重视健康教育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的结合；④提前准备好与教学相关的课程内容和相关材料；⑤制定评估学生是否已达到预期的学习目的的策略。

本文内容首发于《核真录》

原标题：《国际禁毒日｜青少年药物滥用监管，现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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