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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画作对王安忆的启发:艺术,有的时候就是一个颜色的问题

2023-07-08 20: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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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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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真正成熟的阶段,在于自然而然把思想、精神、印象、情感彻底完全地视觉物质化。甚至,色彩可以取代情节、动作、人物等决定题材。

一个颜色的问题

文/张怡微

刊于2023年7月6日《文学报》

因悬疑电影《消失的她》热映,许多年轻人开始重新关注梵高。“梵高再现Van Gogh Alive”沉浸式光影大展全球巡回中国之旅,也吸引了各地时髦人在社交媒体打卡。我们想起梵高,会想到什么?向日葵、星空、自杀、耳朵,还是名著《亲爱的提奥》?在东方出版中心出版的《遥想手工业时代——王安忆谈外国文学》一书中,有一篇文章很有意思,题为《颜色的旅程》。与其说,这是王安忆读《梵高传》的读书笔记,不如说她经由这本书信体自传,在回溯艺术创作的发生与发现。

《亲爱的提奥》《遥想手工业时代》

《亲爱的提奥》一书600多页,依时间顺序分为四个部分,将梵高短短37岁的人生,切割为四个阶段。他从一个义务传教士慢慢成长为一名艺术家。书信中谈论人生、阶级、贫富、理想、爱情,也谈论学画的过程。王安忆却撷取了一个独特的角度,提示读者在绘画史、生命史过程中,一位杰出高敏的艺术工作者,如何认识颜色、认识美术的物质部分、认识创作对象和题材。

《颜色的里程》中摘录了梵高不同时期选择题材的思路。王安忆提到在梵高绘画的初期、素描的时期里,他曾写信说:“画煤炭工人回家,是一个老题材了,但这个题材并没有很好地表现出来。”而当他成熟为一个色彩大师的后期,有一次他写道:“天空是黄色与绿色的,地上是紫色与橘黄色的,这个好题材肯定可以画一幅油画。”这是一个重要的转变。王安忆提醒我们,前者,从情节出发,也就是从文学思想出发决定题材,后者则是从将思想物质化了的立场上出发而选择题材。

梵高画,下同

例如1873年6月至1881年12月,梵高还是从情节出发考虑题材的——

《亲爱的提奥》写道:“我根据不同的姿势画出一个拿铁锹的男人,已经画了五次以上。两次画一个播种者,两次画一个拿扫帚的姑娘,后来画了一个戴白帽的妇女,她正在剥土豆的皮,一个牧羊人拉着她的牧杖,最后是一个坐在挨近炉子的椅子上的生病的老农,他的头埋在他的手里,他的肘搁在膝上。我当然不会停留在这些题材上面。”《颜色的里程》提示道,“这时他想表达的已经是‘调子’,而不是‘碾咖啡’的情节。颜色依然是包含在实体之上的。”《亲爱的提奥》写道:“这幅画画的是海滩上的渔船,渔船的偌大的船身躺在灼热的沙滩上,大海远远地消失在蓝色的朦胧中,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但是太阳已经下了山,所以人们只能凭着一些投影与沙滩上空热空气的颤动,而感到这是一个大晴天。”《颜色的历程》提示道,“颜色只是为了强调气氛和强调动态的手法,带有很强的修辞性。”《亲爱的提奥》写道:“这是一幅有着一些干草堆的一片绿色的牧场风景。牧场为一条沿着水沟的煤渣路所贯穿,画中央的地平线上是一轮火红的太阳。这纯粹是一个色彩与调子的问题,天空的颜色五彩缤纷——首先是一层紫罗兰色的迷雾,红日在雾中披镶着灿烂而漂亮的红边的一片深紫色的云遮住一半,太阳附近是朱砂色的反光,但是它的上面是一溜黄色的云霞,它变为绿色,后来又变为蓝色,即所谓天蓝色;紫罗兰色与灰色的云朵到处接受来自太阳的反映色。”《颜色的里程》提示道,“他描绘每一桩物体或景象时,用的都是具体而肯定的名词,‘紫罗兰色的迷雾’‘朱砂色的反光’‘黄色的远霞’。颜色逐渐成为主体。他在谈另一幅画时还说:‘我为绿色、红色、黑色、黄色、棕色、灰色的和谐所感动。’”

王安忆认为,艺术家真正成熟的阶段,在于自然而然把思想、精神、印象、情感彻底完全地视觉物质化。再到后来,色彩可以取代情节、动作、人物等决定题材。当画中有六种不同的蓝色,四五种黄色与橘黄色时——“这是个好题材”。而艺术家能够如此娴熟地掌握颜色之后,他反而感受到了迷茫,感受到了不可知,这是艺术永恒的困境。王安忆由此总结道:“艺术,有的时候就是一个颜色的问题。”

如果我们单看《颜色的里程》也许会感到一头雾水,好像王安忆完全没在关心梵高的名作、人生的危机、艺术学习的艰苦等等,如果我们将这篇文章与1988年另一篇王安忆的文论《小说的物质部分》对读,则会感到她的思考围绕着对于“生活与小说”的关系之上,她力图取径绘画艺术,总结小说文体中具有规范性、逻辑定点的物质部分。梵高给她的启发在于,思想物质化就是颜色的呈现。在《小说的物质部分》中,她又一次提到了《亲爱的提奥》,并且将之与舞蹈家舒巧创作舞剧的困难联系在一起,“小说的思想与物质都是以同一种材料出现,在企图分解为二元的过程中极易混淆,这材料就是文字和语言。小说的思想与物质部分似乎没有距离,不同于音乐舞蹈,以语言和文字思想构思,而最后落实的材料则是音响和动作。音响和动作,便是物质的部分。”

我在电影院观看泰国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新片《记忆》时,又想起这两篇二十多年前的旧文。“记忆”如此抽象的意识活动,被表现为声音(巨响)的材质。声音与记忆都与文字表达建立了陌生的距离。而当男女主人公进入雨林之后,我的思绪因意识物质化的问题(一个声音的问题)走了神,于是再也没有看懂过了。也许对于盛名之下的阿彼察邦而言,艺术,有的时候就是一个声音的问题。

原标题:《梵高画作对王安忆的启发:艺术,有的时候就是一个颜色的问题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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