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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穿上女装,陌生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对了” | 三明治

2023-07-20 13: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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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有多小呢——刚刚能分得清男女、有性别意识的时候,我就从父母、身边的大人和同龄人嘴里知道,我跟别的男孩子不一样,用当时的话说,“像个小姑娘”。

这个标签是似乎是一直挂在我身上的,甩不掉的,无法修正的。年幼的我并不知道这样的特质只是特质,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无需甩掉,更谈不上修正。我只知道这种特质是“不太好的”、“会被议论的”,小时候被称为“二刈子”(就是娘炮的意思),虽然不爽,也毫无办法。

进入大学,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与完全陌生的人相处,我的自我才开始逐渐成长。如今回望,自己开始尝试穿所谓“女装”、开始留长发的时候,竟已经是七年前了。

至少在我身上,性别认同是在不断变化的。我有时会羡慕一些trans的“兄弟姐妹”们,ta们对自己的性别认同是那么坚定,关于“自己想成为什么样子”,有比较明确的目标。许多人已经将“更改法律性别”列入自己的人生计划。我则不然,我没有那种强烈的、想要彻底地改变的那种欲望,也不厌恶自己的身体和器官。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周围人刻板印象中的那类“男性”,也经常接收到来自父母、父母的同龄人、自己的同龄人和学校老师的负面反馈。比如体育运动完全不行,恐惧球类运动,行为举止太过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我的父母也被搞得有些无奈。一方面,自己的孩子在性别气质这一方面与众不同,会被赞赏为“听话、安静、斯文、不淘气、不会惹麻烦和闯祸”,似乎天然地减少了一部分做家长的烦恼,另一方面,他们又希望我积极地融入身边人,不要特立独行,避免在集体中被孤立。

父亲曾经试图做些改变,在休息日拉着我去户外运动,不料我身上的运动细胞完全不能被调动。母亲也让我多与“男子气概”比较突出的同学学习,多与他们相处,后来发现——这种东西是天性使然,学不会的。

初高中的时候,身边人的负面反馈相对减少了一些,评价也从简单直接的“二刈子”变成了“瘦弱”。一是大家的重点都会聚焦在毕业时的那场大考,学习成绩往往被放在第一位,二是许多人开始学着提升自己的情商和社交能力,如果你成为小团体的一员,至少在小团体的内部,大家常给你正面积极的反馈。

性倾向和性别认同的第一次冲撞在初中三年级。那时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是QQ群的群主,群里有很多同龄的gay。我们聊得很投机,发现彼此的物理距离很近,就约了奔现。我能感受到这个男孩子身上自带的那种阴柔气质,但和我身上的又有所不同。逐渐熟悉之后,就有了许多第一次,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另外一个同龄人的荷尔蒙,第一次身体接触(隔着衣服的那种),第一次接吻。

我很担心自己太“娘”而不被喜欢,有一天我问他,会不会因为这样而不喜欢我?他说他想找的是“对象”,又不是“老公”。 年少的我心情复杂,这个回答似乎说明我还是有一些吸引力,但又因为阴柔特质,被迫给自己关上了一扇窗。

读大学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蓄长发,一方面是家乡的社会性别文化影响,在户外遇到长发的男性都觉得“稀罕”,忍不住多看几眼,毕竟那时是可以简单粗暴地以发型来判断性别的。另一方面是学校对男孩子的头发长短限制得非常严格,特别是初高中阶段,为了让学生多集中精力在学习上,学校对头发长度的管理十分严格,高中阶段甚至限制在3-6mm,这导致我每两周就要用带齿的器具把头发收割一遍。

很多男孩子想要在发型上做些文章,只能趁着寒暑假期间,好不容易留长了头发,做些自己的喜欢的造型,开学时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高考结束,我想我的机会来了,我终于对我的头发有了掌控权,可以无视学校和家长的限制,在暑假开始蓄发,期待新学年时拥有一个新发型。 结果,“一朝回到解放前”:开学军训的时候,又被要求去剃短了。

蓄发的过程很有趣,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尴尬期”,头发还没有长到可以修剪成新造型的程度,但又确实比原来长了,为了让它长得更长一点,只好忍住不去管它。

我很喜欢扎辫子,即使头发的长度只能扎一个小小的、像植物萌芽一样的“小揪”的时候,我也愿意扎起来。小时候看到母亲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发,尽管清洗、吹干、梳理总是要花很长时间,仍然心生羡慕,觉得她太美了。在学校里目睹很多女同学以飞快的速度把散乱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或是编两个麻花辫,不禁感叹她们技术高超。

母亲其实是个非常善于梳头发的人,家里的表妹和小侄女慢慢长大,每次母亲在家庭聚会上遇到,都要帮她们梳头,扎一个,或是编一个技术含量不低的辫子。我总是想,如果我是女孩子,是不是就能让母亲帮我梳头了,毕竟这么好的手艺,感觉从我出生起就被浪费和搁置了。

第一次穿上“女装”,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还记得那天是和大学同学出去玩,返程的时候,有个女同学的外套就被我穿在了身上。

具体怎么穿上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个女孩子也是关系很好的同学,甚至在那时是闺蜜级别的,会相互分享秘密,讨论对人事物的看法。那时地铁的空调开得很冷,也许是她看我穿得太少了,就顺手拿给我穿。

那是一件很普通的连帽外套,深绿色的,最能体现它是“女装”的细节是——它的帽子,上面有许多白色的小碎花。因为太过喜欢,物主直接把它送给了我,至今我还留着,和一些不会拿出来穿但又舍不得丢掉的衣服放在一起,大学毕业后搬了无数次家,它们被我集中在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搬来搬去,无法舍弃。

穿上那件衣服的感觉很奇妙,它出乎意料地,非常合身,虽然当时我还是一个普通男孩的形象,但有一种欣喜从我心中升起。魔法界把拥有魔法但无法自如使用的人称为“默默然”,我穿上那件衣服的心情则是,“欣欣然”。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欣欣然”是一种成瘾机制。当你第一次因为一件特别的衣服感到“欣欣然”之后,就想不断地寻找更多。那件深绿色外套陪伴了我很久,我把它洗了又洗,穿着它去了很多地方。

其实它不是一件随意百搭的漂亮衣服,但神奇的地方在于,每次穿上它,就好像是一种证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对了”。

后来有一次,这种“对了”的感觉到达顶峰。那时在出租屋里,我的女性室友帮我化了一个全妆。这让我想起电影《双面劳伦斯》里的场景,主角劳伦斯第一次化妆出门的时候,尽管受到很多人的注视,但对ta自己来说,是“对的”。

我特别感谢这些在大学阶段支持我的同学和朋友们,这大概是我生命中最早的girls help girls,她们总是说,这样是好的,美的,可以的,这当然是能够被完全接受的。“没什么不可以,我们会帮助你。 ”

因为性倾向认同比较早,在我开始留长发和穿女装、开始性别认同的旅程之前,我自认为是归属于gay的社群。抛开时代和地域特点,仅以我的个人见闻而言,有一些社群文化很鲜明地反映出社会主流的性与性别文化特点,比如厌女、排斥所谓“娘炮”、以性能力来评判人等等,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在于,大家的亲密关系的模式是高度模仿顺性别异性恋的。

彼时网络上少有反思性别刻板印象、质疑这类文化的声音。即使在性少数社群内部,也有种种壁垒与隔阂。那时就像做判断题,大致了解所谓“标准”后给自己打分,就会发现自己有很多地方都是不“合格”的。

在社会性别文化还没有呈现如今天这样多元的时候,这类刻板印象会蔓延到我对性角色的理解中。例如我是一个所谓“阴柔”气质的gay,那么与我相匹配的注定是一个所谓“阳刚”气质的男性。其实有很多散发阴柔气质的“姐妹”,他们非常出色,令人敬佩。我常想,如果两情相悦、彼此欣赏,又能满足需求的话,两个“娘炮”能不能在一起?有没有这种可能性?许多短发男孩子非常帅气,但两个长发的男孩子能不能在一起?

后来我开始尝试接触trans社群,我发现大家的个体差异是很大的,唯一的共同点可能是——不认可自己的出生指派性别,仅此而已。每个个体的性倾向、外在表达、对指派性别的接纳程度、渴望改变的程度都是千差万别的。有些伙伴的性别表达是非常“二元”的,有些则非常不“二元”,这本身就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男女二元性别的对立。

得益于我的良师益友们带给我的启发,我喜欢把性别认同或是性倾向比作一座桥,桥的两侧是男女二元的性别,你可以根据你的认知,站在桥的一边,或是中间,或是随意走动,或是保持观望。无论你做何选择,都带着一路走来的经验,坚持也好,妥协也罢,如果你感觉“对了”,那就是对了。当然如果你愿意把生命比作一段旅程,随着时间过去,地点转换,也许会经历许多座桥,总会找到有所归属的那一刻。

我现在要去桥下躺着,晒晒太阳,闭上眼睛冥想,趁天黑之前。

*本故事选自三明治每日书“彩虹班”

原标题:《第一次穿上女装,陌生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对了”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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