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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牛天赐传》③|熊孩子是怎么炼成的?

2023-07-21 19:1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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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天共读一部经典好书,满足你的知识渴求。

「经典共读精华领读」栏目开启4年了,未来我们会在持续提炼人物传记精华内容的同时,新增心理、影视原著、社科、现代文学等多领域共读书目,为你带来更加新颖、沉浸式的阅读体验,激发你对人生的深度思考。

这一次,我们读的是语言大师老舍的小说《牛天赐传》, 讲述一个弃婴被家境富裕却没有孩子的牛姓夫妻收养,在家庭、老师、朋友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长大成人的过程。让我们共同阅读这本书,看老舍写“人生的头二十年 ” ,一个人成长的迷惘和转折。

阅读,既是一种陪伴,也是为了更好的成长。

领读|辛峰

十点人物志原创

今天我们继续阅读《牛天赐传》。

昨天我们读到了《牛天赐传》里牛宅内几个下人为生存而产生的内斗,以及天赐在牛太太的过度捆绑照护中落下了内八字腿和扁脑袋的症候,最后天赐抓周成功抓取了哗啷棒。

换句话说,老舍的小说从人性的劣根性上揭示了穷人心穷的本质。那么,后面牛天赐的人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下面,让我们开始今天的阅读吧!

两种生活

一岁,两岁,三岁,光阴本来对什么都不挂心,可是小猫小狗小树小人全不住地往起长,似乎替光阴做消费的记录呢。天赐三岁了,看着很像回事儿。

他说话,走路,断奶,都比普通小孩晚些,可是到了三岁他已应有尽有,除了眉毛不甚茂盛,别的还都能将就。

牛老太太那份儿热心不止于负使天赐成了拐子腿的责任;专拿他的眉毛问题说,就剃过不知多少回。这个问题就很不易解决,而且很有把脑门剃个大口子的危险。

天赐在这种地方露出聪明。原来的局势是:老太太以为非勤剃不可,即使天赐是块石头。而天赐呢,总以为长眉毛与否是他的自由,而且以为还没有到长眉毛的时候。

设若这样争执下去,眉毛便一定杳无音信,而刀子老在眼前晃来晃去,说不定也许鼻子削下半个去。天赐决定让步,假装不为自己,而专为牛老太太,把生力运到脑门上去。

电影《茶馆》剧照

眉毛算是稀稀的足以支持门面了,还有头发问题呢。特别是那个扁脑瓢上,成绩太坏。还得剃!

天下还有比剃头再难过的事?一上手,就把头部洗得和鱼那么湿。而后,按着头一劲儿剃,不准扬脖,不准摇动,不准打个喷嚏;得抿耳受死地装作死人,一点不关心自己的脑袋,仿佛谁把它搬了走也别反抗。

偶然一动,头皮来个大口子;而且是你自己的不是。剃过一遍,还得找个二茬,脑袋好像是新皮球,非起亮不可。

剃完以后,脑皮干巴巴的不得劲还是小事,赶到照镜子一看,无论多么好脾性的小孩也得悲观:头不像头,球不像球,就那么光出溜的不起美感,只好自比于烫去毛的鸡。

头皮若是青青的也还好;像天赐的头皮,灰里发青,起着一层白刺,他简直没法看重自己。

因此,他决定长头发。头发有了不少而仍须剃的时候,他会装病,一听见剃头的来了他就宣布肚子疼。我已有了头发,为什么还得剃呢?他自己这样问心,而觉得假装肚痛是可告无愧的。

多了,不准做的事儿多了。另有一些必须做的,都是他不愿意做的。

他的小眼珠老得溜着,像顺着墙根找食吃的无娘的小狗。在那可怕的眼线外,他才能有些自由。

对那些不愿做而必须做的,他得假装出快乐——当他遵照命令把糖果送到客人手下的时候,他会心中督促着自己:“乐呀!福官不吃,送给客人吃。因为妈妈说福官不馋!”把唾沫咽下去,敢情没有糖那样甜!

电影《茶馆》剧照

三岁的天赐是这个样:脸还是冬瓜形,腮上的肉还坠着,可是没有了那层乳光,而且有时候耷拉得十分难看。嘴唇也没加厚,只是嘴角深深地刻入了腮部,老像是咽唾沫呢——客人来多了,眼看着糖果的支出而无收入,还不能不如此!

鼻子向上卷着,眼抠抠着,前者是反抗,后者是隐忍,所以二者的冲突使稀稀的眉毛老皱皱着;幸而是稀稀的,要不然便太露痕迹了。扁脑勺上长出个反骨来,像被烟袋锅子敲起来的。

脸上很黑,怎洗也不亮,到生气的时候才显出点黄色。身子似乎太小点,所以显着头更大。拐子腿,常因努力奔走,脚尖彼此拌了蒜,而头朝下摔个很痛心的跟头。

因此,他慢慢地知道怎样谨慎,要跑的时候他把速度加在胳臂上,而腿不用力,表示点意思而已。

嘴最能干。他说话说得很晚,可是一说开了头,他学得很快:有些很难表现的意思,他能设法绕着弯说上来。因此,他的话不是永远甜甘;有时候很能把大人堵个倒仰。

可是他慢慢地觉悟出来,话不甜甘敢情是叫自己吃苦子,于是他会分辨出对谁应当少说,对谁可以多讲;凡事总得留个心眼儿。

对四虎子,举个例说,便可以无所不讲,而且还能学到许多新字眼,如“臭王八”“杂种日的”……对牛老太太,顶好一语不发;勤叫着点“妈妈”是没有什么错儿的。

天赐也有快活的时候,我们倒不必替他抱不平。跟牛老头儿上街,差不多是达到任何小孩所能享受的最高点。

电影《四世同堂》剧照

在出发的时候,他避猫鼠似的连大气也不出,表示他到了街上绝对不胡闹。连这么样,还得到许多蔑视人格的嘱告:“到了街上别要吃的!好好拉着爸爸的手!别跑一脚土!”

他心里跳着,翻着眼连连点头。一出了大门,哈哈,牛老头儿属天赐管了。

“爸,你在这边走,我好踢这块小砖,瞧啊!爸!瞧这块小砖,该踢不该踢?”牛老者以爸爸的资格审定那块小砖:“踢吧,小子,踢!”

“爸!”天赐因踢小砖,看见地上有块橘子皮!“咱们假装买俩橘橘,你一个,福官一个,看谁吃得快?”

爸以为没有竞赛的必要,顶好天赐是把俩橘橘都吃了。两个橘子吃完,至多也没走过了一里的三分之一。爸决不忙,儿也不慌。

天赐觉得有两种生活,仿佛是。妈生活与爸生活:在妈生活里,自己什么也不要干,全听妈的;在爸生活里,自己什么也可以干,而不必问别人。

男女分座

在天赐断奶之后,纪妈心里愁成个大疙瘩。她恨不能飞回家去,看看自己的娃娃,真的;可是她不敢说,到底是娃娃还是工钱更可宝贵。

正在她最害怕的时候,老刘妈又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老刘妈是快七十的人。老太太为了难:万一刘妈死了呢,哪去找这么可靠的人?

为思路的顺便,牛太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纪妈。纪妈年轻力壮,而且也是乡亲,满可以代替老刘妈。

老刘妈的病可不这样犹疑,一天不如一天。四虎子下乡把她的儿子找来。牛太太说得好:“要死得死在自己家里。”老刘妈真没想到这个。太太应许了她一口棺材,作为她服务几十年的报酬。

老刘妈走后,纪妈暂行代理。不多的日子,刘妈死了。纪妈能否实任呢?牛老太太没有什么表示。她看纪妈很努力,可是孩子问题不能解决。正在这么个时候,乡下送上信来:纪妈的孩子死了。

纪妈不敢放声哭,怕主人说丧气,可是两三夜眼泪没有干过。为那几块钱,把人家的孩子奶大,自己的娃娃可死了,死了!她梦见她的娃娃,想着她的娃娃,低唤着她的娃娃;永远不能见面了!

到底她得横心,钱是无情的。她只得为丈夫奔,为他想。

她和太太请三天假,回家看看死娃娃。

电影《四世同堂》剧照

“那么,你还愿意回来?”太太问。

纪妈用尽了力量回答:“愿意!”为那些工钱。命不是肉做的,是块比钱的分量轻的什么破铅烂铁。

她走了三天,天赐就开始跟牛太太去睡。他和纪妈的关系,从此,也就说不上是好是坏来。纪妈老有点恨他,她老记着:她的娃娃比天赐大两个月。越看天赐长身量,她越难过——她的娃娃永远不长了。

天赐自然是莫名其妙。可是久而久之,他觉到纪妈的眼神有点不大对,不能不躲着她了。不过纪妈也对他有好处,每逢他饿了,眼看着盘中的吃食而不敢要,他便偷偷去找纪妈。

在这种时节,她的眼神不对也得算对,她总会给他烤块馒头什么的吃:“吃吧,小东西!不饿也不找我来!”天赐没办法,只好先安慰了肚子,而后再管灵魂。

他慢慢地把家里的人分为两组,一组男,一组女;女组是不好惹的。

他越大越觉出男女的不同,也越不喜欢女的。在家里差不多快叫女的给摆弄碎了;到了外面,女人更多,全等着他呢。

“哎哟,福官长这么高了!这个小马褂,真俏!”他只好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脸上发热。

家里的女人在后面戳脖梗子:“说话呀!处窝子!”他想不起说什么,泪在眼里转圈。而后,人家拍他的扁脑瓢,专为使小帽盔晃动,因为那里空着一大块。扒拉他的脸蛋,闻他的手;怎么讨厌怎么办,这群女的。

电影《茶馆》剧照

虽然表面上这么表示亲善,可是他看得出她们并不爱他。有妈妈在跟前,大家乖乖宝贝地叫;妈妈不跟着,人们连理他也不理;眼睛会由小马褂上滑过去。

更叫他伤心的,他要是跟人家的小孩玩耍,人家会轻轻地把小孩拉走,而对他一笑:“待会儿再玩。”他木在那里半天不动,马褂又硬整,很像个没放起来的风筝。

他不知这是因为什么,不过他——四五岁了——觉出有点什么不对的地方来。他只能自言自语地骂几声:“妈妈的!”

换毛的鸡

黄绒团似的雏鸡很美,长齐了翎儿的鸡也很美;最不顺眼是正在换毛时期的:秃头秃脑翻着几根硬翅,长腿,光屁股,赤裸不足而讨厌有余。小孩也有这么个时期,虽英雄亦难例外。

“七岁八岁讨狗嫌”,即其时也。因为贪长身量而细胳臂蜡腿,脸上起了些雀斑,门牙根据地作“凹”形,眉毛常往眼下飞,鼻纵纵着。相貌一天三变,但大体上是以讨厌为原则。

天赐到了这个时期。七岁了。两腮的肉有计划地撤去,以便显出嘴唇的薄。上门牙一对全由他郑重地埋在海棠树下,时常挖出看看。身量长了不少。腿细而拐,微似踩着高跷。

臂瘦且长,不走路也摇晃。小眼珠豆一般地旋转。鼻子卷着,有如闻着鼻梁上那堆黑点。扁脑瓢摇动得异常灵便,细脖像棵葱。

牛老太太对这个相貌的变化并不悲观,孩子都得变。她记得她的弟弟,在八九岁的时候整像个瘦兔,可是到了十六岁就出息得黄天霸似的。这不算什么。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以她这点管教排练,而福官不但身体上不体面,动作上也像个活猴。她很伤心。一天到晚不准他出去学坏,可是他自己会从心里冒坏!

越叫他老实着,他越横蹦乱跳,老太太简直想不出个道理来。越叫他规矩点,他越棱棱着眼说话,这是由哪里学来的呢?

吃饭得叫几次才来,洗脸得两人按巴着;不给果子吃就偷。胆气还是非常的壮,你说一句,他说两句;要不然他干脆一声不出,向墙角挤眼玩。打也没用,况且一身骨头把人的手碰得生疼。

最气人的是凡事他得和四虎子去商量!原来四虎子看天赐的门牙一掉,不敢再拿他当小孩子了,所以开始应用一个新词儿——咱哥俩。天赐也很喜爱这个亲切有味的词,一出屏风门便喊:“咱哥俩说个笑话呀!”

电影《四世同堂》剧照

其实四虎子并不会说笑话,不过是把一切瞎扯和他的那点施公案全放在笑话项下。他的英雄也成了天赐的英雄;黄天霸双手打镖,双手接镖,一口单刀,甩头一子,独探连环套!

据天赐看,四虎子既有黄天霸这样的朋友,想必他也是条好汉,很有能力,很有主意。所以他事事得和四虎子商议。四虎子也确是有主意。

有的时候,老太太还非求救于四虎子不可:天赐已经觉出自己的力量,虽然瘦光眼子鸡似的,可是智力与生力使他不肯示弱。他愿故意讨厌,虽然他可以满不讨厌。事情越逆着来,他越要试试他的力量,他的鼻子不是白白卷着的。

恰巧牛老太太是个不许别人有什么主张的人,战争于是乎不能幸免。可是,妈妈与儿子的战争往往是妈妈失败。因为她的顾虑太多,而少爷是一鼓作气蛮干到底。

“福官,进来吧,院子里多么热!”

“偏不热!”天赐正在太阳地里看蚂蚁交战,十分地入味儿。

“我是好意,这孩子!”

“不许看蚂蚁打架吗?!”好意歹意吧,搅了人家的高兴是多么不近情理,况且看蚂蚁打仗还能觉到热吗?

“偏叫你进来!”

“偏不去!”又替黑蚂蚁打死三个黄的。

宣战了!可是太太不肯动手,大热的天,把孩子打坏了便更麻烦。不打可又不行。退一步讲,出去拉进他来,他也许跑了,也丢自己的脸。

“四虎子!”太太在屏风门上叫,不敢高声,怕失了官派,“你跟福官玩玩,别让他在太阳底下晒着。”

四虎子来了,在天赐耳旁嘀咕了两句。

“上门洞说去?”天赐跟着黄天霸的朋友走了。

不久,太太决定叫天赐上学。这个反劲儿,谁受得了?

牛老者不大赞成请先生,虽然没有不尊重太太的主张的意思。他愿意天赐入学校。这里还有个私心;天赐上学,得有人接送;这必定是他的差事。他就是喜欢在街上遛遛儿子。

有儿子在身旁,他觉得那点财产与事业都有了交待,即使他天生来的马虎,也不能完全忘掉了死,而死后把一堆现洋都撒了纸钱也未免有失买卖规矩。可是太太很坚决:不能上学校去和野孩子们学坏!

牛老者牺牲了自己的意见,而且热心帮忙去请先生;在这一点上,他颇有伟大政治家的风度。所以怕太太有时候也是一种好的训练。

电影《四世同堂》剧照

牛老者记得死死的,只有“老山东儿”会教馆,不知是怎么记下来的。见着朋友,他就是这一句:“有闲着的老山东儿没有,会教书的?”

不久,就找着了一位。真是老山东儿,可是会教书不会,介绍人并没留意。介绍人还以为牛掌柜是找位伙计或跑外的先生呢。

及至见了面,提到教书问题,老山东儿说可以试试,他仿佛还记得幼年间读过的小书:眼前的字们,他确是很能拿得起来,他曾做过老祥盛的先生。

一提老祥盛,牛老者肃然起敬:

“老祥盛?行了,家去见见吧!老祥盛。”这三个字有种魔力,他舍不得放下,“老祥盛的老掌柜,孟子冬,现在有八十多岁了吧?那样的买卖人,现在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王宝斋——前任老祥盛的管账先生——附议:孟子冬孟老掌柜那样的人确是找不到了;他死了三四年了。

王宝斋有四十多岁,高身量,大眼睛,山东话亮响而缠绵,把“腿儿”等字带上嘟噜,“人儿”轻飘地化为“银儿”,是个有声有色的山东人。

束脩多少,节礼怎送等等问题,王老师决定不肯说,显出山东的礼教与买卖人的义气:“你这是怎么了,牛大哥,都是自己银儿!给多少是多少,我要是嫌少,是个屌!”王老师感到激动,不自觉地说着韵语。

老者本来不敢拿主意,就此下台,回家和太太商议。太太有点怀疑王宝斋的学问与经验。老者连连地声明:“老祥盛的管账先生,老祥盛的!”

太太仔细一想:没有经验也好,她正可以连天赐带老师一齐训练。于是定了局:每年送老师三十块钱的束脩,三节各送两块钱的礼,把外院的堆房收拾出一间做宿室,西屋做书房,每天三顿饭——家常饭。

八月初一开馆。天赐差不多是整七岁。

结语

今天我们读到了《牛天赐传》里牛天赐在长大的过程中所过的“两种生活”,由此将家里的人分为男女两组,而他更喜欢男人组。即便如此,他也得接受女人组的种种管束,直到他即将迎来上学时光。

换句话说,老舍以幽默的言语写活了一个孩童成长期内种种的可爱与讨厌。那么,后面牛天赐真的会好好学习吗?让我们期待明天的阅读吧!

原标题:《老舍《牛天赐传》③|熊孩子是怎么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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