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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博·玛格达:作家的个性里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撒谎

2023-08-01 16:1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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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博·玛格达 郭天容/绘

萨博·玛格达值得人们重新发现——作为近几十年里作品被翻译成外语出版最多的匈牙利作家,她被评论家称为“能扫描灵魂的人”。作家黑塞曾说:“发现了萨博女士,就意味着你发现了文学的宝藏。”

近期,她的代表作《门:一位女作家的自白》推出中文版。这部被称为“对人性冲击最大的萨博作品”已经被译介至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法译本在2003年获得费米娜外国文学奖、英译本先后获得牛津-魏登费尔德翻译奖和《纽约时报书评》“2015年度十佳图书”。2012年,匈牙利导演伊斯特凡·萨博将这部小说翻拍成电影,海伦·米伦和玛蒂娜·格德克担纲主演。

有评论认为,《门:一位女作家的自白》精准呈现了文学生活的有限性,也表现了创伤化为沉默的存在方式,在看似轻微的话题中挖掘了关于历史与记忆的重大主题。“小说的整体性不是依靠一个事件或一个时代,而是一种关系——一种慷慨的同情和其矛盾面之间的关系。”

萨博始终认为,作家最应该遵循的就是对自己的诚实:“你认为作家的个性里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不能撒谎。在各个伟大的时代,总是作家告诉人们应该做什么。”

《门:一位女作家的自白》

作者:[匈牙利] 萨博·玛格达

译者: 郭晓晶

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品选读

当我们第一次交谈时,我就想端详她的面容,但是出于不安,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她像一尊雕塑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不像是出于小心谨慎,倒像是遭受了某种挫折。从她的额头上我感觉不到什么,当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在她濒死的时候才看到她没戴头巾的样子,在那之前,她总是包着头巾出门,就像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或一位安息日的犹太女人,因为她们的信仰禁止她们裸露着额头靠近主。那时正值夏天,我们站在花园里,站在逐渐变紫的暮色下,没有理由做任何防护,根本就不需要。她格格不入地站在玫瑰花丛中。人们能够感觉到,假如我们生为植物,哪个人会是哪种花,而她显然不具备玫瑰的气质,那些胭脂红的花朵放浪地盛开,而且玫瑰也并非纯洁无瑕的花。我立刻感觉到,艾梅兰兹不是那样的花儿,虽然我对她还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电影《门》剧照,下同

她总用头巾包住她的脑袋,投射下来的阴影正好遮住了她的眼睛,后来我发现她原来拥有一双蓝眼睛。我也想知道她头发的颜色,但头发总是遮着,仿佛头巾与她已合成了一体。我们初见的那个傍晚颇为重要,因为我们要共同决定彼此能否接受对方。我先生和我是几个星期前才搬来新家的,比起之前我能够独自打理的那套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这里明显要大得多。之前我能够独自打理,不需要帮忙,是因为我的职业生涯被冻结了十年,现在一切都刚重新起步,我要在这个新的地方成为一名全职作家,我有了更多的机会和无数的事情,要么伏在写字台前,要么被从家里叫去完成任务。因此当我跟这位缄默不语的老妇人面对面地站在这个花园里时,我清楚地知道,假如没有人帮我接管家务的话,我就不太可能出版我在被禁言的那些年里创作的作品,也不可能表达我想说的话。搬完了那些图书馆藏书似的书以及那些需要小心照料、摇摇晃晃的家具,我便开始寻找能够帮我做家务的人。我问遍了身边的熟人,最后还是一位老同学帮我们解决了难题。她告诉我们,她的一位亲戚曾经雇过一位老太太料理家务很多年,久到她都记不清时间了。她特别诚心诚意地推荐,只是希望这位老妇人能有时间为我们工作。老同学保证,这妇人绝不会吞云吐雾地抽烟,将整栋房子烧掉,也不会勾搭男人、不会手脚不干净。如果她喜欢我们的话,甚至会经常带来东西,因为她是一个狂热的礼物赠予者。她没有嫁过人,也没有孩子,只有一个侄子,还有一位警官会定期探望她,而且周围的人都很喜爱她。我那位老同学提到她时语调热情,充满敬重,还说艾梅兰兹是一位房屋管理员,差不多相当于公职人员。她希望这位老太太能接受我们,因为如果我们没有赢得她的喜爱的话,她不会为了钱而接受这份工作。

事情的开头并不怎么鼓舞人心。在我邀请艾梅兰兹找时间来我家进行简短的交谈时,她表现得不太热情。我在她当房屋管理员的那幢公寓楼的庭院里找到了她。她住得离我们非常近,近得以至于我从自家的阳台上就可以看到她的家。她正用式样陈旧的工具洗涤那些堆积如山的衣物;她把床上用品浸在一口大锅里煮,下面就是火焰,而她则手握一柄硕大的木勺,从本来就已经够折磨人的沸腾热气中捞着被单。火焰的光芒包围了她。她体格高大,骨感,虽然年纪很老,但是很强壮,不胖,肌肉发达,散发出的力量如同瓦尔基里一样;她头上包着头巾,看上去很像战士的头盔。我们约好时间,她上门来找我们,所以现在我们就站在这儿,站在这个暮色沉沉的花园之中。在我跟她交代要承担什么家务时,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我在跟她说话时心里暗想,过去我很难相信上世纪的作家怎么会在小说里将一个人比作湖泊。我感到羞愧,就像以前许多次那样,我为自己居然会质疑经典而感到羞愧。艾梅兰兹的脸色除了平静别无其他,波澜不惊得宛如清晨时刻的水面。我全然不知她如何看待我所提供的工作机会。因为她的表现显然在说,她既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钱。看起来,她能否接下这份工作,显得对我来说才更加重要。她的面孔隐在那条庄重头巾投下的阴影里,仿佛平静如镜的湖水,没有泄露任何信息。当她最终回应我的时候,也没抬起头来,可能我们需要以后再谈。因为她现在服务的一家人令人失望;男女主人都酗酒,他们成年的儿子也堕落了,不愿供养他们。所以她不会继续在他们家工作。假设有人可以为我们作证,并且对她保证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打架闹事或者会酗酒,那么我们或许还可以再谈谈。我吃惊地站在这里,这是有生以来我们第一次被要求出示能担保自己为人的证明。“我不洗任何人的脏衣服。”她说道。

她有着一副清亮、严肃的女高音嗓门。她肯定已在首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要不是我曾经受到语音学的训练,我都不会从她的元音中听出她来自外地。我问她是不是豪伊杜地区人,本以为她会为此感到高兴,但她只是点头表示承认,说她来自纳多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纳多里隔壁的小村庄——乔鲍杜尔。随后她马上岔开了话题,那方式表明她丝毫不想就此展开。就像其他很多我只在多年之后才弄明白的事情一样,她其实是感觉我的提问咄咄逼人,窥探隐私,而她并不愿意提起过去。艾梅兰兹从来没有学过赫拉克利特的哲学,但她还是懂得比我多,我一有机会,就会返回昔日的村庄追寻逝去的岁月,追寻那些再也不可能重现的事物、曾经投在我脸上的老屋的阴影、那已经失去了的我过去的家。当然,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河流在哪里转弯呢?它裹挟着我的人生碎片席卷而去。艾梅兰兹比我更加睿智,明知不可能,仍会努力尝试,她是在为将来能为过去做些什么而积蓄力量,当然,她对这一切的理解一直深深隐藏在时间里。

在那天我就知道,当她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地名:纳多里和乔鲍杜尔,她便不会旧事重提,出于某些原因,它们已经变成一种忌讳。算了,那我们就谈些现实的事情吧。我想,我们应该商量按小时付薪酬,这样对她来说会更有利。但是她并不急于做出决定,她说,等她了解了我们的情况,知道了我们的家到底有多邋遢、多凌乱,清楚了自己将承担多少工作之后,才能决定我们应该付多少钱给她。她还会向别人打听我们的情况——当然不会向我的那位老同学打听,想来她很可能会偏袒我的。在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她都会告知我们。我怔怔地看着她平静地转过身,有那么一瞬间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位老太太真是稀奇古怪,如果她直接拒绝了我们或许对所有人都好。不过现在也为时未晚——我完全可以冲着她的背影嚷道,这件事情无效作废。但我没有叫嚷。

仅在一周之后,艾梅兰兹重新出现了。

原标题:《萨博·玛格达:作家的个性里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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