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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狂风暴雨中,我们跳下了瀑布|旅书馆

2023-08-09 08: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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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老后破产、疾病缠身,普通人如何在废墟上重建生活?结束西南沿海小径“盐之路”的徒步旅行后,作者雷诺·温恩成为了一名长途步行爱好者。在续作《寂静的旷野》里,承袭其温柔细腻的笔触,她诉说了人到中年,面临生死、疾病与贫困的疑惑与彷徨,以及在无常的生活中如何被大自然疗愈的故事。书中,他们在大山深处栖息、在冰岛露营,书外,他们在自然中拥抱生活、在文字中行走,勇敢地前行……

我在一片漆黑中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摸索着找手表,眯着眼睛一看,才深夜两点钟。我把头靠在茂斯的胸口,温暖的胸膛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突然间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隆隆声。那不是他的呼吸,是外面传来的,起初很遥远,但却离我们越来越近。茂斯醒了。

“那是什么鬼东西?”

现在声音更大了,就像一辆火车从我们头顶开过,轰隆轰隆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它终于来了,一阵威力强劲的大风把帐篷吹得变形,我们被冰冷的绿色尼龙布裹挟着。它似乎要强行把我们从山坡上铲走。

“什么情况?”茂斯从睡袋里爬出来,试着托住抵住门的那根木棍,但由于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坐直,他使不上劲。“快穿好衣服,穿好衣服……”他直挺挺地躺在帐篷里,用他那巨大的40厘米的双脚踩住木棍,他的双腿承受着狂风的全部力量。我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和靴子,把我能拿到手的东西一股脑全塞进背包里,还试着给茂斯穿好衣服,但他正忙着撑起木棍,把潮湿的、令人窒息的尼龙布从脸上拿开。

木杆啪的一声断了,在他两脚之间裂成了两半,帐篷变成了一个打着旋的尼龙袋,我们的体重几乎无法控制住它。茂斯试图在黑暗的漩涡中系好靴子的鞋带。

“找找我背包底部那个塑料袋。”

“什么?为什么找它?它们都湿透了。”

“那是一个救生袋。我们得离开帐篷到那里面去。”

“什么?我是不会出去的……”

帐篷门的拉链被“哗”的一声扯开,狂风暴雨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不留情面地向我们涌来。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可怕的黑暗之中,在我将第二个背包拖离帐篷的那一刹那,尼龙帐篷被倏地卷入空中,狂风暴戾地拽出钢钉、抖落出绝缘垫、手电、换洗衣服和几包食物,它们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茂斯拼命地试图打开鲜橙色的救生袋,死死地攥住它,生怕再失去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进去,先把背包扔进去,不然它就被吹跑了。”

我出溜一下滑进袋子,雨水像长矛一样地刺进我的眼睛,我睁不开眼。后来,茂斯也钻了进来,暴雨在身边汇成小溪,我们就躺在湿漉漉的帆布背包和潮湿的睡袋里,躺在离公路几英里远的一个裸露的山坡上,躺在这个单薄的塑料袋中。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我们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的一个小缺口,在那一瞬间,费德莱尔峰被点亮,我们眼前出现了巨大的、可怕的壮丽景观。怒吼、咆哮着的狂风向我们的橙色胶囊发起又一波猛烈的攻击,我们压低身子趴在石楠丛中,尽管狂风用尽全力,我们没有让它得逞。雨水打在塑料布上,潺潺小溪从我们的手掌中流过,从紧紧攥住的袋子口畅通无阻地灌进袋子里。我们不能把它完全合上,更无法对眼前这一片混乱保持镇定,所以我们就打开一条缝,向外窥探,目不转睛地望着。一阵阵令人目眩的闪电照亮了一片片小水坑,这些水被风从地面吹起,向上抛去,与从上面来的滔天洪水相遇形成水球,把眼前这座山,这座可怕的黑色怪物反射了一千次,直到我们与山融为一体。我们被怒吼的黑色愤怒所包围,被不可阻挡的风暴力量所吞没,我们觉得大自然就是一个恐怖却又美丽的矛盾体。我们通过双手之间的缝隙观察着这一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当恐惧开始消退时,我们被各种旋涡所淹没,直到觉得自己早已与其融为一体,在水、土和空气的无休止循环中,不停地消失四散。

一束微弱的光线开始在这个充满水的世界里蔓延,我们又躺在了进水的塑料袋里,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丝毫顾不上考虑我们可能会出现失温的情况。然而,我始终没有感到恐惧,我意识到在那场黑暗中,我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感到他掌心的热气在渐渐消退,那种熟悉程度仿佛是我自己的手。在大自然的狂野控制下,我们建立了一种无须言语的默契,一种真切却无形的联系。

“我们得走了,再躺下去我们会死在这儿的。”

风太大了,我们几乎站不起来,只好跪在地上,拎起水中的塑料袋,粗略地叠上几下,塞进背包。风云变幻的世界早与之前大不相同,不仅改变了我和茂斯之间的磁场,还有周围环境的面貌。干裂的泥炭沼泽变成了一片汪洋,目之所及只有河流、小溪、瀑布和滂沱大雨。昨天晚上,平静的湖面上满是蚊蚋和蠓虫,现在却被掀起三英尺高的波浪,我们所在的小土堆宛如大洋中心的一个孤岛。

“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下山的路。慢慢来,不要着急。小心石头,不要跌倒受伤。”

瓢泼大雨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路。我默默跟在茂斯身后,相信他一定会找到方向。我小心翼翼地绕过隐藏在水中的巨石,蹚过湍急的水流,前一天这里还是干涸的沟渠。顶着一阵足以把我们吹倒的强风,我把脚落在地上,但并没有接收到预想中的支撑力。低头一看,我的右脚消失了,接着我的左膝发软,整个人都在缓慢下坠,直到大腿也陷入泥坑,终于,背上的背包将我卡住,阻止了这场可怕的下陷。

茂斯见状,一把抓住背包的带子把我拖了出来,我们躺在水里,精疲力竭。

“如果能逃过这一劫,我们就已经很幸运了。”我在火车上梦到了这个场景。在越来越亮的光线下,这座山在我的噩梦中呈现出奇怪的形状。在一种生死由命的信念感的促使下,我镇定了下来。

“别说这个,快起来。我们会没事的,就快到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跟着他下了山。最后,当道路出现在前面时,我终于有了一种活过来的真实感。但彻底逃离这里之前,我们还要翻越最后一座山坡。那里不再是一条长满青草和石楠的尘土飞扬的小路,而是一道无法绕开的、宽阔的、浪花飞溅的瀑布。

“我们没法从那里爬下去,根本无处落脚。”

“你说的没错。”茂斯取下他的背包,带着奇怪的傻笑,回头看了我一眼。他把背包背在胸前,坐在地上。“但我们可以滑下去。”

话音刚落,他便滑了下去,激起一阵阵水花。他顺着四十米高的瀑布飞流直下,畅通无阻,此刻正站在山下看着我。我知道我必须也得这么做了,尽管把自己摔下山坡这一点简直违背我的本能。但我颤抖着,开始感到一种恶毒的指引正把我拉向顺从。掠过冰冷的水面之后,我们爬上了最后几英尺的路。我们在草坪上跺着脚,试图让我们的血液流动起来,水从我们的衣服里淌了出来,这时邮政巴士停在了我们旁边。

“需要搭车吗?”

位于阿勒浦的一家咖啡厅刚刚开业,我们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挤了进去,坐在壁龛里的塑料长凳上,等待早餐出现。咖啡厅温暖寂静的氛围看起来那么不真实,我和茂斯呆呆地看着对方,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发生了什么。背包里的水像溪流一样流过地板,在我们之间升起一阵水蒸气。此时女服务员走了过来,把早餐放到我们面前。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了?我去拿拖把。”

食物就摆在我面前,香肠和烤豆子瞬间抓住了我的眼球,我想象着吃到嘴里会是什么感觉。我饿得要命,但对睡眠的需求压倒了饥饿,我的脸滑到了盘子里,当我闭上眼睛时,我感觉到温暖的溏心蛋在我的脸颊上蔓延开来,但我无暇顾及,我早已精疲力竭。

旅行结束后,我们回到各自的家,发现分开是如此难以忍受。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我们不再只是被激情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即使是我们自己也无法真正理解的纽带。那天晚上,在塑料袋里,我们仿佛变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那些导致我们命悬一线的危险元素,同样起了不容小视的作用。我感到一种野性的和谐正融入我们的血液,并将决定我们的未来。

(摘自《寂静的旷野》,原章节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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