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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土房为基的血脉长河|家庭相册

2023-08-18 07: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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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者:丁聪 /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本科生

指导老师:沈洁

一代代传下来的曾祖父照片

“养父”

这是我家年代最久远的照片,拍摄于解放前。相片上头戴礼帽、身穿长衫马褂的人,是我的曾祖父。

曾祖父是位私塾先生,家中清贫,子女又多。1937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三的晚上,已先后生下两儿两女的曾祖母又生下两个双胞胎男娃,用现在的话说,这让本不富裕的家庭又雪上加霜。

于是,第二天一早亲友就传开了:“丁老先生家又添两根讨饭棍!”消息传出,一位本族本姓、婚后无儿女的亲戚便前来将摇床中的一个男娃抱走作养子,这个男娃就是我的爷爷。

爷爷的养父有个传说:他年少时读书很笨,一天从学堂回家,他的大哥问他:“你今天怎么样?”他开心地答:“哥,不错,老师今天表扬我了,说我七窍通一窍,还有一窍没通。”“啪!”大哥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笨死了,老师是讲你一窍不通!”打他的大哥是民国时期曾祖父家乡很有名的人物,上过地方志,名叫丁文林,而这位养曾祖父名叫丁文朗,后来做一税官。

爷爷对养父养母的感情很深,生父生母曾经来看爷爷,在临走前向爷爷透露了他们才是亲生父母。等爷爷送完他们回来时,养母就问爷爷:“你今天送他们,路上他们有没有与你讲什么话?”“这个,没讲什么,就是三娘蹲下来给我系鞋带,我看见三娘眼睛里有水,我问她眼睛怎么了, 她说一个小蒙蒙(飞虫)飞眼里了,我见她眼水流得很多很多…”“哦……那三爷呢?”“他,先站一边,后一把抱住我,对我说:她是你妈,我是你爸!你回去别说!”从此以后,那养曾祖母再也没有让这“三爷、三娘”来看过爷爷,直到他们去世。

爷爷奶奶

1958年爷爷读安庆农校时的一寸照

这张一寸照片是爷爷1958年读安庆农校时照的。幼时因为曾祖父家境还好,所以爷爷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上过全县最好中学,但因为解放后养曾祖父家被划为地主,他成绩再好也不能上大学,只能填地质、农校之类,所以爷爷就上了安庆农校,毕业后分配在县气象站工作。

1983年的爷爷奶奶

但经历了那段“特殊时间”,爷爷与奶奶结婚后,一时冲动便把国家干部的岗位辞了,回家陪奶奶当农民。

爷爷与同事们的照片

那时候还吃大食堂的年代,爷爷是下放国家干部,饿得皮包骨头,用奶奶的话,“他的胸膊一拳头都会穿”。奶奶在食堂当炊事员,伙食条件上要好得多, 长得还漂亮。

奶奶刚开始并瞧不上瘦削的爷爷,后来祖外公对我奶奶说:“你呀,也别挑剔了,他是个老实人,也是这个时代他算落难,如果在过去,他们家望贵名族,我们还攀不上的。

书香门第

后来,爷爷又被村里选上当民办老师,一当就是三十多年。

爷爷教书认真,书法又极好,村里春节过年写春联,门口地上铺得一片红。

他教育子女也很有方。与奶奶育有两女四子,大姑姑在两岁时不幸落水,后面五个,除了我爸,培养了两个博导,两个硕士。他给四个子女取名都带栋字,尤其我爸,名字取得还特别大,叫栋宇,宇宙栋梁的意思。曾经有人当面笑我爸说:“你爸把你名字可取太大了,还栋宇,好了吧,全家最差!”我爸回复:“在那个年代,我爸没给我取名卫兵、卫国、强军、强国之类的名字就不错了。”

在中学教书的爷爷

爷爷后来任职的乡村小学,照片里是教师办公室兼宿舍,就算是春节爷爷也会在里面值班
(大叔叔和小叔叔也是我爷爷的学生)。

还有一件事,也同样是听奶奶对我说的。

八十年代初,伯伯与姑姑相继考上大学,每当村民们见面夸爷爷:“老丁,你真厉害,子女一个个都考上了,了不起。”爷爷心里当然乐意,但说话很注重分寸,从不会宣扬,不像有的村民一谈起这个可以拉上一帮人眉飞色舞地谈上半天。他总是谦虚地说:“哦,这没什么,考上考不上都是一样搞饭吃的。喏,我那地里不也是一个在种田……”爷爷总是会拿我爸来维护村民的自尊心。不过也正因为爷爷的谦虚,反而让村民更加地佩服爷爷。

热爱看书看报的爷爷

爷爷与他一同教书的同事

从土房中孕育的一家人

土坯房下的兄弟姐妹们

这张照片拍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爷爷奶奶坐在前面,后面从左到右依次是大叔叔、大伯伯、我爸、姑姑和小叔叔。

大伯伯带着相机回来,才得以保留在安徽省枞阳县土房的最后的记忆。

爷爷奶奶一生以子女为荣。

大伯、姑姑、叔叔读书都非常厉害。大伯伯是家乡恢复高考后第一届上大学的,也是第一个读研究生、后来在985高校当博导的。姑姑也是家乡第一个女孩子上师范的,听说那时候的中专师范不亚于现在的985、211。关健是姑姑小学只读了两年半,一路跳级上去的。

我爸和叔叔姑姑们不太一样,差一点文化天赋,高中也没考上,可后来也有一件可以让他骄傲一辈子的事情,就是他这个高中都没上过的人,在大伯的资助下上了一个维修电器的培训班,后来还被留下当过实习老师,并且留他的高校还是在上海。但他还是因为文化低,吃了没有好好读书的苦,没有继续做下去。不过我爸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和门路,最后来到浙江打拼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认识了我妈并有了我。

时光飞逝,另一张全家福(从左到右依次是大伯伯,大叔叔,姑姑,姑父,小叔叔,我爸)。

长江边的故乡

听我爸说,他们的故乡,就在长江边上。

枞阳长沙洲,是长江中一个天然形成的大沙洲,四面环水。我爸曾回忆,故乡在1983年经历过长江最大洪峰,那是个雨季,江水日渐看涨,水面离江堤的极限堤面越来越近。

需要靠船才能往来通行的洲上村民,渡船已换成了铁驳船

那时,地里无人,田里的庄稼因水涝水淹已经顾不上了。

爷爷先去处理一只猪,在猪脚、猪身上各系了一根绳子,一根系自己腰上,一根手牵着,又拉又扯,赶往公社的售猪站卖。爷爷穿着胶鞋,农村的土路一路泥泞,猪又不听话,爷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去,过塝,一称,一拔算盘,三下五除二,一只猪,只卖了40元。

再处理粮食,粮食,就是刚收仓的小麦。挑到粮站也以极低的价卖了几担,粮站也因大水运力不足,后来再卖还拒收。

那时有个水阁台,一个形式上像鸟窝一样的东西。一旦江水漫进堤内,冲到房子后,一家大小有个落脚安身处。搭建的方法也简单,即选择在离地面一两米的髙处,依大树或埋桩,塔起一个架空的阁楼。爬梯上去,里面备放一些粮食及日用品,以便洪水淹没时在上面生活。

正在水边洗衣的奶奶

忙碌的乡村生活

那年,大伯在外地上大学,两个叔叔在上小学,而我爸正在上初中。

姑姑初中毕业正紧张备考,什么大水,她并不关心,全然不顾,甚至爬到搭起的水阁台上看书。

同样不关心的还有我爸,他除了课余回来帮奶奶打打水阁台,他说自己还有个奇怪的想法:“什么大水!破堤了也无所谓,反正他还没见过。”他说自搭水阁楼也好玩,以后躺在上面可看书,还可以看江景,至于吃什么、喝什么、这水阁台被江水冲垮了怎么办还真没想过。

大人们都愁眉苦脸,我爸却似乎有点欣喜,很新鲜。

90年代坐在土房旁的爷爷

如今,照片中的老房子埋没在沙土里,爷爷奶奶也已迁居在城里,叔叔伯伯有的在上海,有的在海外,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的小家庭。

现在再回顾这些围绕着洲上土房的老照片,仿佛就像是跨越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90年代末爷爷从安徽来到了上海

我爸用着笔记本电脑给奶奶看照片

高楼大厦下的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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