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在荒岛度过40年

原创 分享生活的灵感 Voicer

自然纪录片那么多，《孤独地貌》是不太常见的一部。它拍一个女人和一座孤岛。

塞布尔岛（Sable Island）宽不到两公里，长约40公里，细长得像大西洋深处一抹隐秘的月光，这里不宜居住，野马比人多，登岛需要加拿大公园管理局许可。

而Zoe Lucas，一位年近70的博物学者，把大半生都献给了塞布尔岛。

纪录片导演Jacquelyn Mills发现了这个故事，她三次登岛，每天的胶片只够拍十分钟，花了五年把这一部极其“边缘”的纪录片带到大家眼前。

可以说，这部电影就是由两位女性，和静默如谜的自然一起创作的。

开篇十分种，海鸟在夜空翻飞，野马在星光下孑然而立，时间安静地流淌，大部分时候没人说话。

这部电影不会跟你诉说自然奥秘，也没有什么启发人生的金句，但或许看完之后，你对生活、对世界都会有前所未有的体会。

● 《孤独地貌》（Geographies of Solitu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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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研究马粪的女人

● Zoe Lucas

即使是现在，四十年之后，总计九千多天，当我在沙丘上或海滩上的时候，我仍然会感觉，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Zoe Lucas，塞布尔岛研究所所长，过去40年，她是塞布尔岛和外界连接的中心。

1971年，Zoe第一次登岛，当时她还是设计系的学生，原本只是来参观野马，找找设计首饰的灵感，但她一下飞机，就被这座岛迷住了。

之后她志愿加入一个塞布尔岛海豹研究小组，做厨师之余，学习了科考和观测。1982年，她决定在塞布尔岛扎根，着手研究自己的项目。

她研究塞布尔岛的一切，野马、海豹、海鸟、海洋垃圾，也负责观测海岛地形和地貌的变迁。

塞布尔岛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浓雾笼罩，另外三分之二，吹着永不停歇的海风。这里没有淡水溪流，没有适合耕种的土壤，条件如此恶劣，不难理解它为何遭世人遗弃。

然而，Zoe就在迷雾和狂风里独自研究，日复一日，如此这般生活了超过40年，她建立了仿佛拉不到尽头的塞布尔岛数据库，从“游客”变成了最了解这座岛的人。

Zoe几乎认得每一匹野马。

岛上的野马从18世纪开始被放养在这荒芜之地，不知它们如何忍受了300年的饥饿，一度几近灭绝，近年又增长到大约有500匹。

她追踪记录野马的行动，收集它们的尸体，分析马粪，因为在马粪里发现了新的虫子而兴奋，因为哪怕一只寄生虫，都有可能改变这座小岛的生态。

Zoe住在岛上的一个工作室，物资大概每半个月空运一次。有时候，她也会回到人类世界，去做讲座、报告，也有好奇的媒体和探险家会找到她。

导演Jacquelyn Mills，就是通过朋友介绍找到Zoe的。

四岁的Mills从新闻上看到Zoe的故事，她一直没有忘记，时隔多年，她终于走到Zoe面前。

Mills想问很多问题，但Zoe话不多。

Zoe只是带Mills出门，拉着她一起看海滩，看沙丘，看小虫子路过、钻洞，并不解说什么。

有一次，Zoe和Mills分享她最喜欢的地方，是一片草地，弥漫着玫瑰和杜松的香味。

她喜欢躺在一人高的草地里，听风吹过，她说，感觉就像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任由波浪缓慢流过。

一个记录沉默的女人

● Jacquelyn Mills

我用胶片拍摄，每当换底片的时候，就好像把那些美好的时刻紧紧握在手里。

如今大多的自然纪录片，都标榜着高清4K，但《孤独地貌》却是用16mm胶片拍摄的，画面朦胧得如梦似幻。

大自然随着光线和季节细微地变化，纷飞的雪花和茂盛的植物共存，时间和清晰度显得无关紧要。

Jacquelyn Mills从2017年开始，特地选了三个不同季节上岛，前两次都是独自前往。她能看到岛的变化，也能看到自己的变化——上岛之后她终于能够静下心，思考一些平时不会去想的、关于永恒的问题。

拍摄工作非常辛苦，岛上没有交通工具，Mills必须要带着沉重的设备，和Zoe一样，徒步穿越风沙、积雪、浓雾、大雨。

她的胶片每天只够拍10分钟的素材。她不着急，拍摄之前，她先在一个地方呆上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观察、感受，然后再架上设备，拍一两个长镜头。

海豹在波浪里沉浮，野马在沙丘奔跑，沙粒飞扬，池塘倒映着星空，微波荡漾……没有什么需要帮动物配画外音的叙事，也没有一定要发现什么的野心。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执着的话，星空是花了最长时间去捕捉的。

Mills被灿烂的繁星和黑暗之中那种绝对的安静震撼了，她找了个地方仰望星空，在那里待了好久好久。有时候累了，就在沙丘之间打个盹。

电影配乐非常特别，植物舒展的声音、虫虫散步的声音、海豹的合唱、永不止息的海浪，Mills还把蚂蚁爬过叶子的声音转化成了音乐。

她还试着在月光和星光下曝光胶片，用岛上特有的蓍草做显影液。

这部电影很安静，很孤独，但不消极。

Mills在这座孤岛上，感觉自己被打开了，她相信这些画面，也会让大家重新思考自己和世界的关系，以及自己究竟想怎样活着。

两个女人的电影

影片的后半段，Mills揭开了Zoe一直在做的另一项工作：收集海洋垃圾。

每天她都会去海滩，捡一大袋垃圾，回去清洗、整理，不仅是为了回收，也是为漂流到岛上的现代文明垃圾制作档案。

大到船只残骸，小到气球残片，把Zoe原本就不大的工作室塞得满满当当。她说，整理垃圾的时候像被困住，都快要有幽闭恐惧了。有时垃圾太大，Zoe只能做个记录，留在原地。

海鸟尸体也一样。海鸟是海洋污染的前线哨兵，总会从海面捕食塑料。这些年，她在沙滩里埋葬了超过300只胃里塞满塑料的海鸟。

塞布尔岛海域的洋流独特，历史上经常造成沉船，带来了大量垃圾，但更多的还是从海上来的垃圾，特别是气球。

Zoe只要看气球的数量和颜色，就能猜到大洋对岸发生了什么事。

绿红白是圣诞，橙和黑是万圣节，很多写着标语的，基本都是为了选举拉票。节庆很快过去，而欢乐的遗迹却漂上了孤岛。

只要能查明出处，Zoe就会写信过去，呼吁大家不要再放气球。最近几年气球的确减少了，不过Zoe觉得，可能不是因为大家意识到了问题，而是因为氢气变贵了。

Mills：“为什么要这样悲观，不觉得情况会变好呢？”

Zoe：“为什么你觉得会呢？”

Mills：“因为我们正在毁掉的是人类唯一的家园？”

Zoe：“小孩子很容易能理解这些事，但长大以后，他们就要花钱买礼物，过生活，渐渐也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控制。”

之后，她们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剩沉默。

电影最后，Zoe带Mills去看马的尸体，Zoe说，“你是因为它死了难过吗？自生自灭是最好的事情啊。”

是它们的死亡，滋养了大地上的其他生物，再流向我们，我们在这里，呼吸，喝水，与万物相连。

其实一切都和我们有关。虽然不知道能改变什么，她们还是在胶片里留下了一点温柔的提醒。

Zoe为什么选择在这座岛上生活？

这个最吸引人的谜题，Mills最后试着询问，但Zoe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正如电影开头她就说，“一开始，我只是想去那里，我就是想去。”

Zoe说在这里活得”超级有趣，超级有价值，很有成就感。”比如发现新的生物，留下丰富的自然档案。当然，她也会遭遇无力的事，比如海滩的垃圾永远清理不完。

同时，她也会想，自己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Mills问Zoe想不想停下，她说，其实我应该在很久很久以前停下，但现在我不会停下。

如今塞布尔岛的恶劣环境不再允许Zoe常住，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回去看看，在风沙淹没了最后一匹马以前。

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能保证人生没有遗憾，但在有些事情终将消失之前，你会很庆幸自己曾经义无反顾地去做过。

撰文 - Freda

原标题：《一个女人，在荒岛度过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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