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其尧︱“女子”与“小人”的理解及英译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论语·阳货·第十七》）这句话里的“女子”和“小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该如何翻译成英语？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解释说：此小人，亦谓仆隶下人也。君子之于臣妾，庄以莅之，慈以蓄之，则无二者之患矣。显然，朱熹是把“女子”解释为妾侍，把“小人”解释为仆隶下人的。

吕思勉先生的《读史札记》第一九八条对“女子”和“小人”做了同样的解释：此所谓女子，乃指女子中之小人言，非谓凡女子也。小人犹言臣，女子犹言妾耳，古臣妾恒并称。吕先生随后分别举了《礼记》《战国策》《国语》中的例子来说明“臣妾并举”乃是古代的普遍现象。照此解释，“女子”似应译为concubine；而“小人”则是servant。

钱穆先生《论语新解》的解释是：此章女子小人指家中仆妾而言。妾视仆尤近，故女子在小人前。因其指仆妾，故称养。待之近，则狎而不逊。远，则怨恨必作。善御仆妾，亦齐家之一事。钱穆先生的“白话试译”是：先生说：“只有家里的妾侍和仆人最难养。你若和他们近了，他将不知有逊让。你若和他们远了，他便会怨恨你。”钱穆先生的解释和上述朱熹和吕思勉的解释几乎完全相同。

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的译文是：孔子道：“只有女子和小人是难得同他们共处的，亲近了，他会无礼；疏远了，他会怨恨。”杨先生此书流传极广，可惜对两者没有作进一步解释。

李泽厚先生《论语今读》里，“译”：孔子说：“只有妇女和小人难以对付：亲近了，不谦逊；疏远了，又埋怨。”“注”：《朱注》：此小人，亦谓仆隶下人也。“记”：这章最为现代妇女所诟病。好些人写文章来批评，好些人写文章来辩说，其实都不必要。相反，我以为这句话相当准确地描述了妇女性格的某些特征。对她们亲密，她们有时就过分随便，任意笑骂打闹。而稍一疏远，便埋怨不已。这种心理性格特征本身并无所谓好坏，只是由性别差异产生的不同而已；应说它是心理学的某种事实，并不必含褒贬含义。至于把“小人”与妇女连在一起，这很难说有什么道理。但此“小人”作一般人解，或作“修养较差”的知识分子解，亦可说通。中国传统对妇女当然很不公平很不合理，孔学尤然。但比欧洲中世纪基督教认妇女没灵魂，以及大烧“女巫”之严重迫害等等，仍略胜一筹。李泽厚先生认为“女子”就是指普通的“女人”，“小人”则可以指“仆人”或“修养较差”的知识分子。

李零先生在《丧家狗》中说：“这段话挨批，是因为它包含性别歧视，女权主义者不答应，广大妇女同志不答应。有人打圆场，说这不算性别歧视，因为他还提到小人，小人总是男的吧？但孔子说的女子是全称，小人只是男性的一部分，他对女子是全面否定，歧视是无法否认的。”但按照吕思勉先生的解释：此所谓女子，乃指女子中之小人言，非谓凡女子也。女子在这里并非全称，只是一部分而已。也有人为孔子辩护说：孔子这么讲，没什么不对，因为它是“现象描述”，不是“价值判断”。

辜鸿铭先生的英译是：Confucius remarked,“Of all people in the world, young women and servants are the most difficult to keep in the house. If you are familiar with them, they forget their position. But if you keep them at a distance, they are discontented.”辜先生把“女子”理解为“年轻女人”；“小人”则是“侍仆”。

刘殿爵先生的英译是：The Master said,“In one’s household, it is the women and the small men that are difficult to deal with. If you let them get too close, they become insolent. If you keep them at a distance, they feel badly done by.”刘先生的译文把“小人”译为small men，有些令人费解。他把“女子”仅仅理解为普通的女性，而不是侍妾。

英国汉学家Arthur Waley的英译是：The Master said, Women and people of low birth are very hard to deal with. If you are friendly with them, they get out of hand, and if you keep your distance, they resent it.

Waley把“小人”译成“出身低贱的人”，相当于“奴仆”。他还加了一条注释：Like Liu Pao-nan（刘宝楠）, I take 女子in its ordinary sense of “women” as opposed to “men”, and “小人”in its ordinary sense of “cads” as opposed to “gentlemen”.他还说一般的译者在翻译时会淡化处理这两个词，译为“maids and valets”（妾侍和仆人）。  

美籍华人金安平教授译注评、鄢秀博士译的《论语》：The Master said,“Women and servants are the most difficult to look after. They become insolent if you get too close to them. They complain if you keep your distance.”金教授进一步评论道：这段话让孔子备受二十世纪女性非议。许多人说他是厌女症患者，但这段话缺少语境，很难知道是否准确反映了他对女性的态度。孔子当然担心女性在家、在宫廷的威力，但他也会对任何人保持警惕——无论是男女，是妾侍或廷臣。基于所处地位，为了发挥影响力，女人不得不或多或少地诉诸献媚和诡计。孔子的这句话也可以简单理解为在“女子”（妻妾）和“小人”（仆从）近旁的感受。

综上所述，我们在翻译“女子”和“小人”这两个词的时候，可以译为：maids or concubines; servants or vale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