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俄比亚当前政治形势中的族群因素

在1974年推翻了皇帝海尔·塞拉西后，埃塞俄比亚传统的帝国叙事开始遭到质疑。随后建立的军政府参考了苏联的族群政策。斯大林在1913年的《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中强调，族群必须有共同的物质文化基础。大规模的族群识别运动过后，埃塞国内出现83个族群，其中最主要的是阿姆哈拉人、提格雷人与奥罗莫人。这三大族群并非单纯由人数决定，而是源自埃塞俄比亚独特的历史。从人数上看，虽然索马里人规模位居全国第三，但其后的提格雷人却得以成为最主要的族群之一。而奥罗莫人虽然人数最多，约占国内人口的34%，却是在国内长期受到压迫的族群。而随着首位奥罗莫裔总理阿比·艾哈迈德阿里 (Abiy Ahmed Ali) 于2018年上台，埃塞俄比亚族群政治随即迎来了重大的权力变革。过往掌权的提格雷人发起了反对新一届政府的武装叛乱，引发国际的密切关注。而在表现形式最为激烈的战争之外，埃塞俄比亚国内还存在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诸多问题。面对北京大学师生，亚的斯亚贝巴大学法学与政府管理学院的德雷杰·费依萨 (Dereje Feyissa) 教授就埃塞的族群问题分享了他的见解。

德雷杰教授与北京大学师生交流

总理阿比:政治去族群化努力

在德雷杰教授看来，奥罗莫人群体庞大且分散内部缺少一致的族群利益。这既源于混乱的族群识别过程，也是奥罗莫人长期缺少话语权、没能建立统一政治叙事的结果。德雷杰教授认为埃塞俄比亚族群识别的过程并不严格，北部仅有几种主要族群，而南部却广泛存在着数十种族群。在奥罗莫人内部，共同的文化特征主要是语言。但奥罗莫语的使用者在埃塞俄比亚国内的分布并不集中，西部的奥罗莫人是传统帝国叙事中被迫害的对象，而东部的奥罗莫人则更认同索马里。而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地理上分散的奥罗莫人没有足够的政治资源统合内部诉求。因而可以认为，虽然埃塞俄比亚践行着一种族群联邦制的体系，各主要族群拥有对应的政党，但奥罗莫民主党却不能充分调和本族内部多元的政治诉求。德雷杰教授指出，奥罗莫人更像是一个民族(nation)，而非族群 (ethnic group)。而奥罗莫裔总理阿比的上台无疑令这一内部矛盾愈发尖锐。

德雷杰教授认为，现任总理阿比不再强调族群利益。对长期遭到压迫的奥罗莫人而言，其文化符号在埃塞俄比亚人的日常与政治生活中几乎绝迹，因此奥罗莫民主党的领袖始终致力于恢复本族的文化的物质存在。阿比总理准备利用阿联酋的援助资金490亿比尔 (约合10亿美元)修建总理府，是该国继复兴大坝后最昂贵的工程。而在德雷杰教授看来，这座宫殿不单是阿比为了个人地位而建立，它也将为缺少物质遗产的奥罗莫人提供一个精神归宿，是阿比争取党内支持的体现。但与此同时，埃塞总理也曾在首都的团结公园(Union Park) 树立三位皇帝的等身雕像。这些雕像虽然是埃塞帝国悠久历史的体现，但在奥罗莫民主党看来，阿姆哈拉皇族的形象恰恰唤起了奥罗莫人被帝国压迫的沉痛过往，党内因此开始对其不满。

北京大学师生到访埃塞俄比亚政策研究院

而在官方智库埃塞俄比亚政策研究院 (Policy Studies Institute, PSI)于2023年5月发布的一份报告中，经过随机抽样、来自埃塞41个族群的1123名受访者（其中缺少提格雷人）当中，54%的受访者认为埃塞俄比亚当前的族群领地体系有待修改，表示当前体系不应变动的人则占38%。其中，支持改动的受访者主要来自奥罗米亚州 (91%)、索马里州 (66%)和本尚古勒-古马兹州 (64%)；而反对变革的人则主要来自阿姆哈拉州（78%）、阿法州 (77%)、锡达玛地区 (71%)和西南州 (70%)。值得注意，锡达玛地区的设立恰恰发生在阿比总理上台后——当地居民在2019年的公投中以98.52%的赞成率、令锡达玛于2020年正式脱离原属的南方各民族州，进而成为独立的自治地区。此外，关于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由联邦政府直辖的特殊地位，报告指出超60%的受访者支持保留该城的特殊地位，但超80%的哈勒尔州受访者认为首都应当由联邦政府及周边的奥罗米亚州政府共同管辖，而奥罗米亚和索马里州的受访者中超70%认为首都应直接归属于奥罗米亚州政府。

谢格新城:大胆的环首都规划

关于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的争议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埃塞俄比亚地区间不平衡的发展状况同各族群的分布情况相互作用，使得族群间的利益分歧更加严重。从城市化的角度看，亚的斯亚贝巴的人口在五百万以上，但埃塞国内再无人口超百万的大城市。因此首都不仅是埃塞俄比亚的政治中心，也无疑是该国最主要经济的重镇。2022年，奥罗莫人占主导的奥罗米亚州政府在首都外围设立了环形的谢格市 (Sheger City)，这一大胆的规划方案在全球范围内也相当罕见。谢格市的管辖范围达到约1600平方千米，是首都亚的斯四倍大，成为整个非洲之角地区占地面积最大的城市。这一城市并非凭空建起，而是合并了首都外围现有的五座主要城市并改为12个城区。当地现有人口约255万，预计十年后将突破400万。

谢格城规划图

由于奥罗莫人正在执政，奥罗米亚州的这一市政规划得到了埃塞俄比亚联邦的大力支持。谢格市长能够取得副总统级待遇，市政府享有高度的自治权。2023年8月18日，特肖梅·阿杜尼亚 (Teshome Adugna)市长等谢格市政领导会见了北京大学研究生学术交流支持计划埃塞俄比亚暑假实践团。据市长本人预计，谢格市的财政收入将由2022年的80亿比尔（约合1.6亿美元）上升至2024年的250比尔（约合5亿美元）。而助力首都分散职能的谢格市也将得到联邦层面的财政支持。德雷杰教授认为，谢格市的设立将向环首都地区引入大量奥罗莫人，客观上形成多族混居的局面。但该做法也存在隐忧，那就是最终可能形成奥罗莫人在政治和经济上主导亚的斯亚贝巴市的可能，从而引发其它族群不满。

谢格市政府领导与北京大学师生

(作者：田泽浩，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2023年8月，作者参加了北京大学“全球视野·研究生学术交流支持计划——研究生暑期国际实践团（吉布提/埃塞俄比亚调研团）”。本文原载于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公众号，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引用、转载请标注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