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的逻辑︱发育策略：青春期总动员

所有的中学老师都知道，男生和女生的发育并不同步。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从理论上说，两性要想建立理想的合作关系，就应该在相同的年龄同步成熟才对，那样才不会浪费在一起的好时光。但男女的青春期和性成熟却错开了几年，说明他们对最佳时机的选择没有达成一致，或者说存在某种冲突——错位，是两性博弈的结果。

在青春期之前，男孩与女孩很少在意对方的性别，在一起嬉戏打闹也不大会害羞。进入青春期之后就不同了，身体的蜕变日新月异，他们的第二性征逐步展现出来，而随着体内激素如海潮般涌动，不解风情的纯真年代也成为过去。

所谓第二性征，是相对于第一性征而言。第一性征就是生殖器官，两性各不相同，借以分出男女。第二性征是除生殖器官以外的辅助性特征，比如乳房和胡子。当我们看到第二性征时，就算不去直接观察第一性征，也可以判断此人的性别。比如我们看到一个人长着满脸大胡子，不必脱掉裤子仔细检查，大致也能知道他是个男的。简单说，第二性征具有显著的识别功能。

但识别功能不是主要的，第二性征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男女的机体内涵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以雄激素和雌激素主导的内分泌系统，呈现出显著的差异。出现这种分化不是便于识别，而是为了制造不同的生殖细胞，也就是精子和卵子，以及辅助精子和卵子结合的通道，阴茎和阴道。

青春期前，男性的睾丸很小，阴茎也不显眼，大致相当于小手指粗细，平时低调内敛，偶尔挺直，也只是排尿反应而已，也可能是练习海绵体充血功能。总之，男孩对此相当淡定，很少想入非非。

到十岁左右，男孩的睾丸开始急速扩容，雄性激素水平随之上升。不同个体随生活环境与营养状况不同，表现会略有波动，但总的来说，阴茎进入膨胀模式，短短四五年间，就会长到成人大小，此后便不再生长。同时睾丸开始生产精子，第二性征初步发育，胡子露头、声音变粗、骨骼和肌肉不断强化，为激烈的雄性竞争奠定物质基础。十五岁以后，基本进入成熟期，精子数量和激素水平渐渐达到顶峰，在古代就可以结婚生子了。

青春期的发育策略带有明显的功利色彩。儿童期性器官不发育，是因为用不着，那时男孩要节省能量，用于发育大脑和其他器官。生殖器官直到青春期才加速发育，因为生育年龄到了，打那以后，男性身体的大部分工作，都围绕制造精子和推销精子而展开。

睾丸中有一种生精细胞，又叫精原细胞，专门负责制造精子。它们先后形成初级精母细胞、次级精母细胞、精子细胞，最后发育为成熟的精子。经过减数分裂，成熟的精子只含有普通细胞一半的染色体，与卵子细胞中的另一半染色体配对后，最终发育为拥有完整染色体的后代。

为了保证充足的精子供应，精原细胞必须不断分裂。生殖系统就像高速运转的生产车间，稍有故障差错，都会影响产品的质量。精子对于温度尤其敏感，为了给精子降温，睾丸甚至下降到了腹腔以外，这就是人类睾丸如此显眼的原因。如果睾丸不能降出体外，而是留在腹腔，腹腔里的高温会造成精原细胞退化萎缩，无法生成健康的精子，也就是医学上的隐睾症。

此外，许多生化因素也都会对精子产生影响，如抽烟、喝酒，甚至烫头，都可能导致精子畸形。

从青春期开始，男性就在不停地产生精子，到五十多岁时，精母细胞已经分裂了800多次，每次分裂都有出错的风险，使得精子的基因突变率大约是卵子的5倍。折算下来，健康男性平均有四分之一的精子是畸形的。而错误的精子将会产生错误的后代，所以机体必须设法降低精子错误率，并为此设置了重重质检环节，其中一个重要的措施就是“游泳竞赛”。

交配结束后，所有精子都会游向卵子。而正常情况下，卵子只会接受一个精子。精子要想成功，就必须从数以亿计的同伴中脱颖而出——这是简单高效的筛选原则。理论上，只有最优秀的精子才能“到达”卵子，其他精子注定只是陪跑；参与竞争的精子数量越多，胜利者就越优秀。所以精子采用"以数量取胜”的策略，并以此作为男性的行为指南。

女性有着与男性完全不同的发育策略。

卵巢是女性最重要的生殖器官，功能与男性的睾丸相类，主要任务是分泌雌性激素、制造卵子。与精子不同，卵子采用“以质量取胜”的策略，不只数量少，而且个头大，一个卵细胞可以装下数以万计的精子（虽然它只接受一个）。如此巨大的细胞需要复杂的制造工序和物质供应，因此卵巢的工作机制和睾丸截然不同。

令人惊奇的是，卵巢在胎儿期就已经基本形成，其中贮存着700多万原始的卵细胞，又叫卵原细胞。女孩出生时，卵原细胞经过自我筛选，数量减少到200万左右，到青春期前后，就只剩下几十万了。卵原细胞减少的过程与女孩的身体发育大致同步，二者都是激素变化的结果。

在十岁之前，女性生殖系统基本处于静默状态。从十岁左右开始，卵巢慢慢启动，雌激素水平逐渐上升，起点和男性差不多。女性第二性征最迟在13岁左右出现，以月经初潮为标志性事件，表明青春期正式到来；此后需要几年时间进入性成熟期，约三十年以后进入更年期，卵巢功能迅速衰退，渐渐失去生育功能。

在女性身体发育过程中，决定生育功能的关键，是卵原细胞的保有数量。

有一部分卵原细胞会形成卵母细胞，每个卵母细胞都由一些小泡包裹，负责提供营养和安全的环境，也就是卵泡。一般情况下，成年女性每个月经周期只有一个优势卵泡成熟，最终释放出成熟的卵子。整个过程复杂而繁琐，并且受到激素的严格调控。

随着女性年龄的增长，卵母细胞不断消耗，后来只剩下不到一千枚，其余都自行凋亡。扣除怀孕和哺乳期，加上绝经之后不生产卵子，女性一生中排出的有效卵子总数非常有限，大致只有400枚左右。与男性每天制造数亿精子相比，数量悬殊惊人。这种细胞层面的差异，最终将表现为男女行为层面的差异，并导致男女博弈策略的差异。

也就是说，女性在青春期之前，卵子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之后只是不断成熟并按时释放卵子，卵子质量明显受到贮存时间的影响。就像保存在冰箱中的食品，保存时间越长，新鲜度就越低。随着女性年龄的增长，卵子质量会不断下降，甚至可能导致胎儿畸形。常见的唐氏综合征就是卵子质量缺陷的结果，患者往往在十岁之前死亡。女性年纪越大，后代发病率越高，到了四十岁以后，卵子因为存放时间太长而过了保质期，几乎不再具有生育价值。

而精子的制造工序则不然。男性每天都可以生产数以亿计的新鲜精子，贮存时间很少超过十天，随用随取，质量基本可以得到保证。虽然随着年龄增长，精子质量也会下降，但远不如女性卵子质量下降那么明显。

简单直白地说，成年女性的主要任务是保存卵子，而非制造卵子。成年男性的主要任务是制造精子，而非保存精子。

当精子和卵子发育成熟时，青春期总动员基本就完成了。在性激素的熏染下，青年男女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他们不再是中性的男孩或女孩，而是性别分明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整装待发，投奔没有硝烟的两性战争，作战目标基本一致：为精子寻找卵子/为卵子挑选精子，并让它们结合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

为了完成生育任务，作为精子和卵子的代理人，各位红男绿女必须展开种种匪夷所思的表演，努力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实力，从而获得对方的合作许可，共同走向婚姻的殿堂。为了顺利完成择偶工作，人类专门创造了一个清新的词汇：恋爱。

恋爱的本质，就是选择合适的配偶。

与其他动物一样，男女选择配偶的过程也有相对明确的策略，就像下围棋，充满了见招拆招的套路，双方缠斗在一起，为的是拓展自己的空间，压缩对方的优势。其中男性择偶策略稍显主动，女性择偶策略则略显被动，总体结果是——“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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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钧，生物学博士，专注于进化论领域的科普写作，已出版多部科普作品，其中《其实你不懂进化论》获得第十六届文津奖，并入围2020年中国好书。生命的进化是符合逻辑的过程，底层逻辑就是自然选择，在此基础之上，又衍生出了许多其他逻辑，共同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理论体系。本专栏将对这一理论体系进行深度梳理，详细介绍其中的各种逻辑关系，讨论生命的本质，理解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