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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缅北小城寻找奥威尔的幽灵:被纪念的与被遗忘的

2018-09-21 11: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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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在缅甸杰沙的故居。

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足有两英亩,正方形院子的四边由木栅栏、灌木和铁丝网跟外面的马路隔开。这在缅甸的民居中甚为少见。

院子的正门朝东,大敞四开着,充当门柱的是两棵大树。从门口望进去,院子里杂草灌木丛生,一条土路蜿蜒伸向西北角的大房子。那是一幢黑红相间的、殖民时期风格的两层别墅,被几棵大树簇拥着,只露出面向院门的一部分,暗黑色的是外墙的主体——柚木,亮红色的则是补丁般补缀在窗口和门框上的砖,似乎是后人填上去的。

院子里晾着衣服,暗示有人住着。

我喊了两声,“哈罗”!“哈罗”!没人搭理,四周一片空寂,只有树上的鸟群叽叽喳喳细声叫着。

“明格拉巴”(缅语“你好”)!我又喊了几遍,还是不见任何动静。

进去还是回头?私闯民宅?抱憾离去?我在门口徘徊了几分钟,咳!既来之,则入之。岂有回头之理?

屋内的空间很大,大厅被几面褪了色的粉白墙壁分割成不规则形状,支撑屋顶的承重部分是几根涂着蓝漆的斑驳方形木柱。地板上铺了褐色的瓷砖,上面布满灰尘。屋里没什么家具,显得空旷而冷清,简直是好莱坞恐怖片里的场景。一面墙上有一个壁炉,炉里被打扫得很干净,似乎很久都没有使用了。壁炉对面的墙根处,地上放着一台旧电视机,机顶竖着一支空啤酒瓶,多少有些怪异的即视感。

进门后的左手处是一个老式的柚木楼梯,楼梯相当结实,栏杆雕饰颇为精美,像是有些年头了。我小心翼翼地拨开栏杆上的蜘蛛网,绕开阶梯上散布着的狗屎和鸟粪,向二楼走去。

二楼的大厅里多了几样桌椅和橱柜一类的家具,上面厚厚地蒙着一层土。墙上也嵌有一个壁炉,房顶垂下的吊扇摇摇欲坠,木制地板上星罗棋布着鸟粪和垃圾,空气中混杂着一股异味——类似于潮湿的垃圾被阳光暴晒之后蒸腾出的腐臭气息,为房间里平添了几分恐怖。我在屋里四下寻觅着,希望能够找到一丝奥威尔时代的痕迹,可惜,除了圆桌上一只英国产滴露(Dettol)消毒剂的瓶子和一把中国产丰利牌挂锁,就没有其他任何带文字的东西了。

我打开机关精巧的柚木百叶窗,让屋里透进些阳光,阴森森的“鬼屋”终于有了一丝活力。窗棱上搁着一只女人的发卡,发卡上的雕饰纹路不知怎么让我一下子想起了《百年孤独》。我没敢动那只发卡,只是最后环视了一下温暖起来的大厅,匆匆下得楼梯,走出门去。

(一)

位于曼德勒以北350公里的江边小城杰沙(Katha),是乔治·奥威尔在缅甸做皇家印度警察时的最后一站,他回到英国几年后,才以这里为背景,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缅甸岁月》(Burmese Days)。

与缅甸其他旅游热点城市不同,在杰沙,很少能见到外国游客。几年前,一位西方记者化名Emma Larkin(爱玛·拉金),写了一本《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Finding George Orwell in Burma)的书,其中有一章,专门描述她在杰沙考察英国殖民时期的建筑,并将其和《缅甸岁月》里的场景一一对上了号。爱玛·拉金的书面世之后,杰沙的街头才增加了少许慕名而来的背包客。

我从曼德勒搭上前往密支那的火车,车上没有一个外国人。经过13个小时胆颤心惊的剧烈晃动和彻夜无眠的寒冷,列车终于在清晨时分到达纳巴(Naba)站——一个离杰沙还有20多公里的小镇。同车的乘客告诉我,可以就地在纳巴车站换乘一列直达杰沙的支线火车,票价200缅币。不过,车站国营铁路局的售票员并不想赚我这笔钱,而是把我引给了在站口激烈抢客的私家“突突”车司机,“这个快,马上发车,火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呢。”  

“突突”车的票价是本国人200缅币,外国人2000!票价虽相差十倍,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实际上,因为我和火车站员工交涉了一阵,“突突”车上只剩下车尾最差的座位了。没办法,我把行李扔进车厢过道,在一车当地人好奇的目光中,跳上了突突车。

奥威尔在《缅甸岁月》中提到,杰沙是“一座非常典型的北缅城镇,从马可波罗时代一直到1910年,之间就没多大变化,要不是由于此地作为铁路终点十分方便,恐怕还要在中世纪的迷梦中再睡上一百年。”想来这条铁路当年就已存在,不知奥威尔履任之际、以及后来他在节假日逃到曼德勒去“食大城市的人间烟火”时,是不是也如我一样,要遭受一夜颠倒五脏六腑的折磨?

车子颠簸上了崎岖土路,尘沙飞扬,将路边树林的枝叶覆上厚厚一层灰土。其间经过几处跨越溪流的简易木桥,桥面就是横搭着的几条木板,没有栏杆,车子需要在桥前停下,司机下去整理一下桥板,顺便向水箱上泼一桶溪水。一头身躯庞大的大象沿着路边缓步走来,与骑在象背上5、6岁男童的弱小身体形成强烈反差。我目送着那一大一小连接着的剪影渐渐远去,在清晨的暮霭中,那剪影宛如一张默片时代的旧胶片。

奥威尔在缅甸的最后一段时光早已心生厌倦,在南方港口城市毛淡棉不得已射杀了一头作为私人财产的大象之后,他被贬到杰沙这个偏远小镇服役。(我曾试图在毛淡棉寻找大象,当地人告诉我,这个缅甸第三大城市早已没有大象了。不成想,我却和大象在杰沙邂逅了。)对大英帝国的殖民政策颇为不满,对缅甸百姓既怀同情又怒其不争——带着这样一份复杂的心理,奥威尔不久之后借回英国养病之机,辞掉了警察职务,决心做一名专职作家,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缅甸。

《缅甸岁月》所描述的正是英国殖民缅甸的高峰时期,也是英缅关系走向恶化的开始。小说沿着两条故事主线展开:一条是围绕着缅甸治安官吴波金和印度医生维拉斯瓦米为争夺成为英国俱乐部的第一个当地人会员而展开的明争暗斗;另一条线索是男主人公佛洛里和英国女子伊丽莎白的感情纠葛。佛洛里同情缅甸人民的遭遇,愿意结交当地人,对殖民者的高高在上、无知自大深感鄙视,这使得他与城中英国俱乐部里的其他英国人格格不入,形同异类。他希望从英国来探亲的伊丽莎白能够理解他的感受,并说服她留下来,与自己分享理想中的缅甸生活,谁知却事与愿违,最后酿成悲剧。

奥威尔笔下的缅甸当地人都不是什么令人喜爱的人物。治安官吴波金为官腐败、贪婪狡诈,为了下辈子转世时不会投胎变成老鼠、青蛙一类的低等动物,他用中饱私囊来的钱不停地修建佛塔;医生维拉斯瓦米阿谀奉迎,死心塌地地为殖民主义者辩护,一心想钻进欧洲人的圈子,以提升自己在当地人中的地位;佛洛里的缅甸情妇马拉美疯疯癫癫、好吃懒做,终于搅坏了佛洛里的好事。

然而,由于《缅甸岁月》的反殖民主义题材,此书成为几十年来缅甸军政府唯一允许在缅甸正式印刷出版的奥威尔作品。(虽然地下印刷物和军政府统治前的出版物也会在缅甸人当中私下传阅,但直到缅甸媒体开放后,奥威尔的《1984》和《动物农场》才于2013年1月得以在缅甸正式出版。)爱玛·拉金在她的书中提到,她曾在曼德勒的秘密“奥威尔读书会”上,向缅甸人问起有关《缅甸岁月》的读后感,结果年轻一代大多对奥威尔颇有微词,觉得他不喜欢缅甸人,年长而经历过殖民时代的老文人则认为,奥威尔写得真实、深刻,并教育年轻人:“英国人的时代比现在要好得多。”

我曾在缅甸中部城市蒙育瓦询问过缅甸人昂敏对奥威尔的看法,这位现已退休的水利工程师虽然没有经历过英国殖民统治时期,却由于参加早期学生运动而进过军政府的监狱。昂敏不假思索地说:“奥威尔的每一个字都写的是真实的缅甸,他点亮了我的人生。”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是指《缅甸岁月》里的,还是包括了《动物农场》和《1984》等著作。

实际上,虽然后两部作品都是奥威尔离开缅甸多年之后完成的,而且故事的文化背景也根本与缅甸无关,然而,这个国家的命运却始终没有摆脱奥威尔的魔咒。超过50年的军人极权统治让缅甸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像是奥威尔在《动物农场》和《1984》中作出的预言。于是,一些缅甸文化界人士将奥威尔称作“先知”,而将这三部小说合称为“缅甸三部曲”。

(二)

“突突”车把我放在了临江的一家客栈门口。这家客栈楼上原先的私宅客厅被分隔成几个格子间,改作了客房。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之外,仅剩下一小块放行李的空地,没有电视,没有Wifi,新装的空调机与窗框之间有很大的缝隙,足以放进千军万马的蚊虫。这里的气候日夜温差很大,夜晚其实根本用不着空调。白天需要空调,但白天全城停电。厕所和浴室都在外面,公用的,来电的时候也是灯光惨淡、一灯如豆。洗澡只有冷水,没有淋浴喷头,你得用小水盆从蓄水的石头池子里舀水冲澡。

我到同一条街的另外两家客栈比较了一番,发现这家已是最好的,至少还算干净,便决定住下来。客栈的年轻经理要去了我的护照,复印备案。入住填表时,不仅要写出国籍、护照号码,还要写明前一站是哪里,离开杰沙后准备去哪儿,等等。缅甸的大多数城市都不需要这些。我在网站上曾看到过,直到2012年,来到杰沙的外国访客还需要到警察局报备,至少店家没有这样要求我,不知算不算一种幸运(其实我倒是挺想进警察局看看的,毕竟奥威尔曾在里面上过班嘛)。

放下行李,我向经理要了一张杰沙的简易地图,发现上面竟然标着几个与《缅甸岁月》有关的景点,英国俱乐部、网球场、监狱、警察局,还有,奥威尔的故居!这个出乎我的意料,来缅甸前我做了大量功课,前面的几个场所在爱玛·拉金以及其他人的文章中都有提及,但奥威尔的故居……却没有被提起过。

客栈旁边不远处有一家缅甸华裔开的餐馆,楼上的外墙上刻着繁体中文字:“广东观音庙”。餐馆墙上挂着大幅的彩色印刷品,上面的英文大字标题是:“乔治·奥威尔:杰沙和缅甸岁月。”下面的小字介绍了杰沙的历史,奥威尔和他的小说,然后点出城里的几个景点,和客栈地图上的几乎一样。看来这里与拉金到来时有了明显的不同,小城已经做好了迎接奥威尔粉丝的准备。

老板娘用不大流利的中文和我寒暄了几句,得知我是来看奥威尔的,便说:“来这里的外国人都是看奥威尔的,听说是个英国大官,早年被他爸爸带来这里的。”

我问她墙上的这个印刷品是从哪里搞到的,她说是她弟弟从网上弄下来、自己设计的。我指着图上“奥威尔的故居”,问她:“这个是真的吗?”她说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很多外国游客都去。忽然,老板娘凑近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当地人都不敢去那个房子,那里闹鬼,都叫它‘鬼屋’。”

老板娘显然看不懂墙上的英文介绍,乔治·奥威尔(本名Eric Arthur Blair)实际上出生在印度的比哈尔邦,很小的时候就随家人回到英国。高中毕业后,他自愿到英属印度来工作(英国占领缅甸后,把缅甸化归为英属印度的一个省,直到1937年,才将其分离出印度,成为直属殖民地),从1922年到1927年,奥威尔在缅甸生活了5年。当时来大英帝国海外殖民地求职的人不算少数,但选择缅甸的却寥寥无几,因为这里当时被英国人称为“蛮荒之地”,而奥威尔如此选择的理由却不算牵强,他母亲的家族全都生活在缅甸,外公在毛淡棉做木材生意,在当地颇有势力。

在仰光作了短暂停留之后,19岁的奥威尔就来到“上缅甸”的大城市曼德勒,进入了皇家印度警察学校。这所学校现在还存在,改名为 “曼德勒警察学院”,我在曼德勒的地图上看到有它的标注,可是,按图索骥在周围转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后来询问了好几位路人,才知道警校一年前已经搬去了新校址,原址上现在是一所儿童医院。

我骑着车进到医院里看了看,已经没有任何警察学校的痕迹了。靠南一排的老房子现在是住院部,当年曾是警校的学生宿舍,不知奥威尔住的是哪一间,只听说,当年警校的学员接连发生过几起自杀事件,还都是发生在顶头第一间宿舍,以至于后来那间房子变成了储藏室,再没人敢住了。

从曼德勒警校毕业后,奥威尔先后在品乌伦、端迪、沙廉、永盛、毛淡棉等地任职,我去了其中的大多数城市,和曼德勒一样,这些城市中几乎都已经找不到任何奥威尔的痕迹了。

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奥威尔担任的职位也步步高升。这个时期,缅甸南方的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对欧洲人蓄意滋事、寻衅发泄的事件时有发生,缅甸成为英属印度各省中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当警察,日子想必不是那么好过的。

奥威尔后来在自己的散文中多次提到自己对那一段岁月的感触,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篇《射象》。董乐山先生翻译的这篇文章颇有神采,尤其是那个非常著名的开头:

“在下缅甸的毛淡棉,我遭到很多人的憎恨——在我一生之中,我居然这么引起重视,也就仅此一遭而已。”

奥威尔在文章中提到了自己当时的尴尬处境:

“作为一个警官,我成了明显的目标,只要安然无事,他们总要捉弄我。在足球场上,会有个手脚灵巧的缅甸球员把我绊倒,而裁判(又是个缅甸人)会装着没瞧见,于是观众就幸灾乐祸地大笑。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桩。到了最后,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年轻人揶揄嘲笑的黄脸在迎接我,待我走远了,他们就在后面起哄叫骂,这真叫我的神经受不了。闹得最凶的是年轻的和尚,该市有好几千个,个个似乎都没有别的事可做,只是站在街头,嘲弄路过的欧洲人。”

在毛淡棉任职期间,一天,一头发情的大象冲上街头,撞倒摊贩,撞毁房屋,还踩死了一名印度苦力。作为警察,奥威尔本来不想射杀大象,不仅因为大象在当时是相当贵重的私人财产,更因为他找到大象时,它已经不再疯狂,而是在安静地吃草了。

但是,在几千名当地人的簇拥下,在提着篮子等待分割象肉的“民意”下,作为一名殖民地的管理者,他被“民意”绑架到失去自我判断的位置,看热闹的人“都这么期待着我,我非这么做(射象)不可;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们两千个人的意志在不可抗拒地把我推向前。”终于,奥威尔把枪瞄准了大象,“就在这个当儿,就在我手中握着那支步枪站在那儿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白人在东方的统治的空虚和无用。”

奥威尔后来回忆起自己当时的两难境地,“因为那时我已认清帝国主义是桩邪恶的事……我一方面认为英国统治是无法打破的暴政,一种长期压在被制服的人民身上的东西;另一方面我又认为世界上最大的乐事莫过于把刺刀捅入一个和尚的肚子。”

日后,他将这种矛盾的感情写进了《缅甸岁月》一书中,而小说的主人公佛洛里,则多少有些奥威尔自己的影子。

(三)

杰沙的主要商家和民居都集中在与伊洛瓦底江紧挨着、平行的五、六条街道上,略显拥挤而凌乱。而镇子的西北区却有着平坦干净的柏油路,马路两侧是高大茂密的菩提树和榕树,街边有栽培整齐的玫瑰花圃,那里是殖民地时期英国公司雇员的别墅区,那些高大的柚木房子现在大多由政府官员居住着。 

主街的南端原来是集市,也是奥威尔描写过的地方,几年前发生了一场火灾,把整个集市都给烧毁了。如今新的市场在紧邻伊洛瓦底江边的一条街上。集市往北就是当年的警察局,现在也还是警察局,门边的标语牌上分别用英、缅文写着:“需要帮忙吗?(May I help you )”。大门关着,门两边设有铁蒺藜网路障,门口几个穿便服的男子不停地打量着过往行人。隔着马路远远望进去,还可以看到几栋殖民时期的老建筑。当年,奥威尔曾经从这个大门出入,在里面的房间里办公。 

我端起相机向里面拍照,一名穿便服的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见我没有收起相机的意思,就径直向我走来。在这个刚刚开放不久的国家里,对着政府机构拍照总还是会引起额外注意的。我怕被请去“喝茶”,只好装起相机,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从警察局继续向北,转过一家叫“曼德勒”的啤酒屋,就是一条名叫Klublan的街道,意为“俱乐部街”。街边的网球场被铁丝网围了起来,大门的门楣上写的是缅文,旁边的角落里有很小的英文字:“杰沙,1924”。场地是标准的尺寸,红色的水泥地面上漆出青绿色的内场和白色的边线,球场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当地人在打网球,女子的打扮格外引人注目——网球帽、网球鞋、白色超短裙,一身标准的网球运动员装束。这在缅甸很少见。

奥威尔小说《缅甸岁月》里描写过的网球场。

球场外,两名法国人在拍记录片,不用说,是关于奥威尔的。他们还从曼德勒请来了两位缅甸女助手,其中一位是穿着粉红色袈裟的年轻尼姑,带着近视眼镜。她们的英语都很棒,自我介绍说是佛学院的学生。两名缅甸清洁工在球场边焚烧着枯树叶。晨光穿过浓厚的白烟,将球场笼罩出一片神秘的色彩,像是专门为记录片布置的特殊效果。 

这是《缅甸岁月》中英国上流人士的专用球场,虽然在小说中着墨不多,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有这样一个正式的网球场还是挺引人注目的。90多年过去了,当地人并没有把它当成“封资修”的东西给铲除掉。 

沿着网球场旁边的一条小土路走进去几十米,就是著名的“英国俱乐部”了。这幢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建在一个土包上,底层实际上有一半埋在土里。小楼现在是杰沙镇农业厅一类政府机构的办公室,可屋里没有任何办公人员,门口看门的老汉似乎知道我的来意,笑呵呵向里面摆摆手,意思大概是“进去吧,随便看。”

农业厅的正门开在小楼背面的山包上,门前的旗杆上飘扬着缅甸国旗,石头基座上雕刻的谷穗图案暗示着这处建筑现在的身份。我仔细打量了一会,确定那旗杆不是英国殖民时期的物件。从正门走进去的大厅实际上是二楼,屋里窗明几净,几张写字台上放着报纸、卷宗、暖水瓶,官僚机构的标准摆设。墙上的黑板、标语和锦旗上都是缅文,看不懂。

《缅甸岁月》中,奥威尔将英国俱乐部称为“欧洲人俱乐部”,它第一次在小说中出现时,就是俱乐部的英国会员们在讨论,是否应该吸收一个“土著”会员,从而让这里成为故事展开的中心舞台: 

“当你看到俱乐部的时候——那是一座破旧的独层木制建筑——你就看到全城的真正中心了。在印度当时的的每座城镇,欧洲人俱乐部都是其精神堡垒,是不列颠权力的真实所在,是土著官员和百万富翁们徒然向往的极乐世界。就这一点而言,此地尤为如此,这是因为,凯奥克他达俱乐部引以为傲之处,就是在全缅甸所有的俱乐部当中,它几乎是唯一一家从不接纳东方人会员的。”

奥威尔小说《缅甸岁月》中重点描述的“英国俱乐部”。

奥威尔的《缅甸岁月》完成后,却在出版社碰了钉子。编辑说该书不好出版,理由是书中的内容可能会引起英国在海外殖民地驻扎人士的不满,没准会受到诽谤罪等指控。奥威尔回炉修改的时候,有意将城里一些建筑的位置做了改变,与杰沙现在的布局并不严格吻合(俱乐部所在的实际位置稍微偏离镇中心),甚至,就连“杰沙”这个名字也被他换成了虚构的“凯奥克他达”(Kyauktada),这才获出版社通过接受。 

如果说,奥威尔笔下的缅甸人都不令人喜爱,那么,《缅甸岁月》中俱乐部里的那些英国人也大多是令人厌恶的角色。他们整日躲在俱乐部里喝酒,斥骂着“土著”佣人,缅怀着殖民地过去的好时光。他们无知而自大,自觉地将自己与外面缅人的世界分割开来,以衬托殖民者的优越,却难掩身居穷乡僻壤的寂寞。就连主人公佛洛里自己,也是一个优柔寡断、内心反叛却不敢有任何外露的家伙。他私养了一名缅甸情妇,却因为爱上白人女子而将其抛弃。 

奥威尔的研究者们相信,奥威尔在缅甸时期也包养过情人,甚至狎妓,因为这在当时的殖民地是非常普遍而“正常”的事情。在奥威尔鲜为人知的诗歌作品中,有一首题为《浪漫》的诗这样写道: 

年轻而无知的岁月,/ 在远离曼德勒的地方,/ 我的心迷失给了一个 / 像日子一样可爱的缅甸姑娘

她的皮肤金亮,黑发如墨 / 牙齿洁白如象牙 / 我问:“二十个银币怎么样?/ 和我上床吧,姑娘。”

她凝视着我,纯洁而忧伤 / 这个世间最美丽的尤物啊 / 用她那含混的处女之音 / 迸出了回答:“二十五个银币吧!”

《缅甸岁月》中的俱乐部是一座独层建筑,而我眼前的这个建筑却是两层小楼。拉金在她的书里认为:楼上的办公室是后来添加上去的。不过,我前后左右打量了好一阵,实在看不出添加的痕迹,而且,如果原来只有一层,难道说是半埋在土包里的?这可不像大名鼎鼎的英国俱乐部应有的气派。奥威尔或许将俱乐部的样子也虚构了一笔? 

一楼的大门在背面,木制的门板和窗板都紧闭着。我向老汉征询,是否能进去看看,老汉还是笑呵呵地摆摆手,这回的意思是:“不行”。 

那座著名的“监狱”在小镇的最南头,要经过一个天主教堂、一个中国寺庙——天宝宫,然后在一座缅甸佛塔的对面,你就会看到监狱的高大红墙了。奥威尔称这座“庞大而坚固的监狱,从直布罗陀到香港,英国人到处都建造了这样的监狱。”我在仰光、曼德勒、毛淡棉等地都看到了这种外形相似的监狱,但杰沙的这座因为奥威尔而别具意义。 

监狱的墙头有卷滚着的铁丝网,墙外还有一道栅栏式的铁丝网,铁丝网与大墙之间的土地上,布满尖头朝上的竹箭阵,一付如临大敌的场面。监狱对面的寺庙空场上,少年们正赤脚踢着一场难解难分的足球,欢呼和呐喊声不断传来,那种悠闲自在的快乐场景与监狱这边的阴森肃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刚刚举起相机对准监狱的岗楼,门口站岗的警察便用英语对我大喊:“停下!离开!不准拍照。” 

(四) 

清晨5点多,伊洛瓦底江里的货船客船就相继靠了岸,柴油机的马达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划破夜空,叫醒了全城的人,也打断了客栈里隔壁房间房客们的呼噜声。 

我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江对岸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窗前的街道上已经有了赶往市场的人们。不一会儿,太阳从远处黑山的背后跳出,温暖的阳光直射进我的窗子,霞光把江面映照得像融化了的金水,灿烂地流淌着。

匆匆洗漱完毕,我溜达着走去市场,在人声嘈杂的茶馆里找到一个角落坐下,叫了一杯缅甸甜茶,两根油条,边吃边观望起眼前熙来攘往的路人。 

杰沙的镇子不大,人口不到四万。在奥威尔那个年代,全城只有四千多居民,“包括两百印度人、几十个中国人和七个欧洲人。另外还有两个欧亚混血儿……全城并无什么奇特的人或事,只有一个印度托钵僧,二十年来一直住在集市边的一棵树里,每天早晨拿着一个篮子出来化缘。” 

也许,对于在任何一个地方长驻下来的人来说,日常生活很快会变得平淡无奇。但对于我这个匆匆的过客而言,全城充满了“奇特的人或事”。

穿着藏红色袈裟的托钵僧成队而来,十来岁的小和尚在队前开道,敲打着一个金属制的磬,通知各家各户,快拿出饭菜,准备好布施。脸上涂好特纳卡的女人们挑着扁担或顶着竹筐,奔向集市,篮筐中是新鲜的蔬菜、水果和鲜花;上身毛衣、下身隆基的男人们坐在茶馆里翻看着报纸,谈论天下大事;江边等待上船的人们在晨风中瑟瑟地打着颤,焦急地四下张望着;街角的三轮车夫蜷坐在后座里,点燃一支缅甸夏露特草烟,幽幽地等待着第一位客人;野狗在街道上撒了欢儿地奔跑着,叼食起路边人们扔掉的早餐残羹。

杰沙,两个缅甸男人在阳光里就着甜茶下棋。

我拿起相机,准备在城里随便走走。刚刚走出茶馆,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便迎面拦住我,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被槟榔染成红黑色的牙齿,嘴里蹦出几个断断续续的英文词,大概是问我要去哪里。我回答说,随便转转。他伸出一只黑油油而粗糙的大手,一定要和我握一握,嘴里还说着:“谢谢。谢谢。”我不知道他要“谢”的是什么,只好陪着笑脸,回“谢”了他,夺路而去。 

印度穆斯林的清真寺里传出早祷声,缅甸的佛寺里,僧人信众正在更新佛龛前的祭品和鲜花。昨天遇到的两位法国人和他们的缅甸翻译从晨雾里姗姗走来,我和他们打了招呼,粉袈裟尼姑手里拿着一本《缅甸岁月》,我好奇地问她:“看这本书有什么感想?” 

不知是我的问题太笼统,还是她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尼姑眨了眨眼,略带羞涩地说:“他是最棒的。” 

粉袈裟尼姑手里的两本书。

江边的一些房子看似殖民时代的老建筑,实则没有那么古旧。一位老汉见我在他家的柚木楼下拍照,便热情地拉我走近前些看个仔细,他指指楼梯前石栏上刻着的缅甸数字,告诉我那是:“1325。”不知道缅历的人也许会被这吓一跳吧,我掐指一算,噢!1967年啊,也不算太老的房子嘛。我们一起哈哈大笑了一阵,老汉又拿出两张旧钱币:“这个算不算老的?已经不流通啦。送给你。” 

这是一张面值10基和一张15基的纸币,最醒目的是正面昂山将军的头像,发行银行为“缅甸联合银行”(现在流通的缅币都是缅甸中央银行发行的),钞票上没有发行年代。缅甸军政府曾经发行过无数次纸币,面值除了正常的1,10,100,还有一些奇怪的35,45,75等。1987年,军政府在毫无预警的前提下,突然宣布币值25,35,75等钞票全部作废,而推出45和90基的纸币,理由是它们都是奈温将军的幸运数字“9”的倍数。这可算是世界钱币史上最滑稽的一幕了。 

不过,这种15基币值的我还从未听说过。不管怎样,先收藏了。谢过老汉,继续溜达。 

路过政府的船运局售票处,我顺道进去打听一下回曼德勒的船票。昨天坐了一夜的火车,腰背已经不能承受回程13个小时的木板座了。售票大厅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外国人的快船票价:45美金,可售票人员告诉我,公家的快船已经不开了,理由是现在旱季,水不够深,船只容易搁浅。 

“那慢船有没有?” 

“有。开到曼德勒两天三夜。” 

我的行程安排不允许我在河上漂这么久,我只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在门口,我遇到了荷兰人菲利普,他刚到杰沙,还没有去城里转悠,就先来打听船票的事,得到同样的资讯后,他决定坐长途汽车回去。我们聊了一会儿奥威尔和缅甸之旅其他地方的见闻,然后,他要去“英国俱乐部”,而我则想去城外的一个掸族村子看看。

掸族的村子坐落在城北的江边,步行20分钟就到了。和缅甸其他地区的农村一样,这里的人们热情好客,街上的孩子们向我挥手致意,嘴里却是他们唯一会说的英文单词:“Bye-bye。”大概是韩剧正在缅甸热播的缘故,这里的人们总会向我说:“阿尼哈塞哟”(韩语“你好”)。起初,我还试图更正他们,后来,碰到类似的问候多了,我就干脆做个下蹲马步,挥舞胳膊成扬鞭状,口中念念有词:“刚弄死他!”这样的举动往往会引起他们的认同和善意大笑,因为眼下缅甸的大街小巷、好多商铺里传出的音乐,正是PSY风靡一时的“江南Style”。

一位姑娘正在分装自家酿制的米酒,见我好奇地凑近探视,就舀了一杯让我品尝。窗台前聊天的小伙子们冲我微笑,摆出酷酷的姿势让我拍照。最有意思的是一位男子看见我在给他的孩子拍照,竟然招呼草棚楼上的妻子,换了新衣服下来,让我给他们拍了一张全家福。邻居家的大婶看见了,叫我等等,没一会儿,她把半个村的乡亲都招呼了过来…… 

语言不通不再是障碍,我们在微笑和比划中,彼此沟通。 

田间,地肥水美,绿草如茵,牛羊在悠然地吃草,牧人却不见踪影。大江在远处滚滚南去,风铃在寺庙的垂檐下低声吟唱,柚木桥静卧在旱季明媚的阳光里。一幅纯美的田园山水画,与奥威尔笔下穷山恶水、泼妇刁民的景致大相径庭。

(五) 

正午的伊洛瓦底江边,男人们依旧无所事事地坐在茶馆里喝茶,女人们在河边搓洗着衣服;搬运工们从货船上卸下巨大的铁皮油桶和沉重的大米袋子,再把当地特产的陶罐装到船上去;野狗在高大榕树的树荫下昏昏睡去,对岸飘来的微风把小摊上的烤鱼香味吹满整条街道。

 
我坐在客栈门前的石椅上,望着江水发呆。一位穿着隆基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和我搭讪,开口竟然是地道的中文。我和他寒暄了一阵,得知他姓张,是出生在缅甸的第二代华人,祖籍江苏南京,家在曼德勒,却在缅北大山里一个不方便透露地名的地方做生意。我估计那肯定和红宝石或翡翠什么的有关系,他说,没错,是开矿挖玉石和翡翠的。实际上,他这次路过杰沙,就是帮一位政府官员来鉴定一批玉石货物的。

我们山南海北地闲扯了一阵,我问他能不能去山里的矿区看一看,他说,“政府一般不允许外国人进去,不过,如今那边来开矿的中国人很多,他们都和当地的官员混得不错,打通了关节,要是有人在那边接应你,也不是不能进去。” 

我又问了他一些矿上的事,雇了多少员工?工钱要付多少?怎么去销售?怎么赌石?他也告诉我一些鉴别真假玉石的知识,并指点我说,真正好的玉,还是去中国买吧,因为有些缅甸政府官员太腐败了,你有好东西,他们就伸手要,所以一旦开采到好的玉,矿主就赶紧偷偷运到中国去卖个好价钱。而且中国的切割技术也高,把好料拿去中国可以切割出更好的成品。 

随后,他将话题一转,反问我:“来这里的中国人一般都是奔玉石来的,可你却不像啊?” 

我笑笑说:“我是来看乔治·奥威尔的。” 

“噢!他是谁?”

“一位英国作家。殖民时代曾在这里当过警察。”

“我说怎么近一两年,来这里的外国人多了起来呢!”

“是啊。他们基本上都是来看奥威尔的。”接着,我给他大概介绍了一下《缅甸岁月》,告诉他城里的监狱、警察局、英国俱乐部等等都是那个时期的建筑,都在小说里出现过。我又向他详细描述了一番奥威尔故居的样子,所有这些,都没有让他提起精神。 

不过,当我建议他应该把那所没人管理的老旧房子买下来,装修一下做客栈兼奥威尔纪念馆时,他总算来了情绪。他重又问了我一遍,这个奥威尔到底是谁?是不是很有名?那个房子有多大?位置好不好?最后,他说:“要不,你再和我去一趟?我们可以开我朋友的车去。” 

这时,菲利普提着相机走来,远远地和我打着招呼。“去看了乔治·奥威尔?”我问他。 

“看了看啦。英国俱乐部、网球场、奥威尔故居,还有监狱。太令人惊讶了,没想到奥威尔笔下的这些场所至今仍保存完好啊。”菲利普难掩兴奋的表情。 

“是啊。你进到故居里面啦?”

“啊?里面能进去吗?我看见院子里有自行车和晾着的衣服,以为有人住着,在外面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 

“我也看到那个样子了。不过,我可是大着胆子走进去了。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我噢!房子很大,里面没人。一楼的客厅里空空荡荡,有一个壁炉。二楼有一些桌椅,落满灰尘,还有个老吊扇,有年头了,木制百叶窗帘很特别,古色古香的。楼梯上好多鸟粪。总之,不像是有人住的啊。” 

“那……那我再去一趟。哈。5点半要去赶回曼德勒的汽车,我还有3个多小时。拜!”菲利普边说边转身而去。 

老张的朋友开了一辆丰田四轮驱动的越野车,行驶在小城的街道上,颇为引人注目。老张介绍说,他这位朋友是缅甸秘密警察局的“特工”,边说边打开驾驶座前的抽屉,向我展示了一下里面放着的一把手枪和一颗手榴弹,“缅北大山里还在打仗,他总要随身带着,以防万一。”老张轻描淡写地说道。 

一路上,“特工”与老张用缅语交流着什么,老张不时回过头来,向我询问有关奥威尔的一些问题,再转过去和“特工”嘀咕几句。很快,越野车就在奥威尔故居的院子前停了下来,他俩隔着车窗向里面张望了一阵,又互相交谈了几句,老张问我:“是这里?”我点点头,表示确认。谁知,他俩嘀咕了几句之后,“特工”把车子掉了一个头,向回开去。 

我急忙问道:“怎么啦?不进去看看吗?”

老张摇摇头:“里面有大官住着,不是说买就能买下来的。”

里面肯定没有人住啊?!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灰尘遍地。我寻思着,却也不好多问。不知他们从哪里看出,那幢两层柚木大房是高官住所。也许院子里或门口有缅文标识,而我却因为看不懂反倒无所顾忌? 

老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这么大的院子,一定是已经充公的房子,分给高官的。在缅甸,一般人家是住不进这种院子的。将来他要是退休或调任了,政府也会收回去,再分给下一位继任者。” 

我暗自庆幸自己胆子够大,早上径直闯了进去。不禁想起奥威尔的名句,在这个军政府统治了几十年的国度里,“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享有更多的平等。” 

回程的路上,“特工”走错了路,拉着我和老张向城外开去。我不禁有些心头忐忑,这不会是要带我去审讯吧?转念又一想,即使那样也不错,我终于可以看看杰沙警察局里面的样貌了。 

还好,他很快意识到开错了方向,掉头回转,却又在警察局旁边的一间小屋门口停了下来。他独自下车进到里面,和一位便衣打扮的人聊了几句,从那人手里接过一只手机的充电器。回到车里时,他有意地对我笑笑,大概是表示抱歉。然后,径直把我送回到了江边的旅馆。 

菲利普的运气显然没有我的那么好。他发誓当他走进“鬼屋”时,是看见有个打扫卫生的女人的。他爬上二楼,却见铁将军把门,没进得去。可当他再回到一楼找那女子借钥匙时,那女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终于在码头上发现了一处私人航运公司的售票站,有去曼德勒的快船,早晨5:30发船,下午5、6点钟到港,外国人票价2万5千元(约合29美金),这比政府航运局的价格可要便宜好多啊! 

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群山的背后,天色暗了下来,码头上停泊的货船还在挑灯装卸着货物。睡醒了的野狗们在街道上疯狂寻觅着食物,男人们依旧在茶馆里发呆。我买好船票,走进观音庙楼下的餐馆,要了瓶“缅甸牌”啤酒,准备给老板娘好好讲讲“鬼屋”的故事。

(首发于《东方历史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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