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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展攻略丨一眼千年:云冈石窟佛造像之眸

2023-10-07 12:1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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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与菩萨慈悲而智慧的双眼遍照众生。在佛教理论中,对“眼”的理解可分为五个层次。第一层次属于最显而易见的 “肉眼”,即人类的眼,指代寻常的视角,基本上所有生物在一定程度上都具备。第二层次的“眼”被称为“天眼”,通常为天神所有,然而根据佛教义理,部分人类也能够通过冥想的方式开启天眼。第三个层次被称作“慧眼”,可以看到实像,感知空性。第四个层次的“眼”被称作“法眼”,能够不滞留于空,了悟虚妄的幻想。最后一个层次也是最高的层次:“佛眼”,此眼具足之前四个层次的所有功能,无事不知、不闻,一切皆见,是智慧的全体,也称为无上菩提。

走进吴文化博物馆此次“经典与范式”云冈特展,我们不难发现第二单元创造经典一栏赫然立着三枚法相庄严的佛头。细心的观众可能会注意到,这些佛像宁静饱满的脸上,都有两只不大不小的空洞——佛眼去哪了?它们都没有眼珠,那么它们曾经有吗?如果有,为什么消失了?那些曾经颇具神韵的眼珠究竟长什么样呢?

北魏 佛头像 2018年云冈石窟附近出土 云岗研究院藏

实际上,如今游客在云冈石窟内仰望巨佛之时,也能发现石窟诸多主流大佛的眼睛仅是一个圆形的深坑。我们不能低估信仰在一个没有确定和平安宁生活的时代的力量,无论是在北魏、唐,还是辽金、明朝,为代表神的佛像镶嵌佛眼产生的视觉冲击、信仰捍卫的效果一定不可估量。可如今,它们的眼眶都只余下空洞的风声,这些眼球存在吗?它们去了哪里?对此,学界并没有确凿的定论,而北京大学特聘教授李凇给我们提供了以下动态的可能性。

首先的一种猜想是,在北魏佛像营造之初,并没有特别表现佛眼。北宋释道诚在《释氏要览》卷中就提到初唐高僧道宣云:“造像梵相,宋齐间皆唇厚、鼻隆,目长、颐丰,挺然丈夫之相。”已出土的部分的文物表明,此时主要流行的造像为无眼窝的“犍陀罗式”,呈现出眼睛的一般体积,主要靠上下两条眼线表示凸起的形状,亦即佛家所形容的“目长颐丰”

在佛教美术研究中,风格强调时代共性下的抽象形式,其中包含着具备一定共性的差异化特征,即不同样式的呈现,样式及造像因素的演变为风格发展提供具象支撑。在此猜想的基础上,亦可能是受北魏朝“汉化”改革背景影响,工匠对佛像眼睛的刻画增添了彩绘,即眼珠用墨色涂出,仿形彩塑的造象。此前如墨色绘眼珠的传统,在中国南方十分普遍:春秋战国时期的木俑、汉代彩绘陶俑、南北朝至唐代佛像,大多为彩绘加墨色涂眼珠。

汉 塑衣式彩绘跽坐侍女俑 汉景帝阳陵博物院藏

汉 塑衣式彩绘直立侍女俑 汉景帝阳陵博物院藏

第二种猜想方向为,北魏原本就有镶嵌眼珠,但去向尚且未知。

在中国古代的认知观念里,眼睛的重要性,从“画龙点睛”的成语故事就可以一窥一二;“有眼无珠”一词,在后世的中文语境里也自然形成了一个贬语。魏晋时期的中国人已经特别注意到眼睛与人内在精神的特别联系。《晋书》里对顾恺之这样描写道:“恺之每画人成,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极为可能的解释是:早期佛像样本来自外来犍陀罗雕刻不刻眼珠的范式,“照猫画虎”完成后不为中国观者所认同,不久即再次补绘眼珠。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宋、辽、金时期流行用单独材料镶嵌眼珠时,日本镰仓时期(1185-1333)也流行一种佛像雕刻技法“玉眼”。即在木雕佛像的眼部,从背后嵌入水晶薄片,再于水晶片后描绘瞳仁。所作佛眼,在外部看来栩栩如生,灵动通透。在中国佛眼的“玉石 - 釉陶 - 玻璃”材料系列中,镰仓的“玉眼”并不突兀、违和。二者或许存在某种关联。

13世纪初镰仓时代 日本毗沙门天王像(镶玉眼)
吉美博物馆藏

此外,还有后代补做镶嵌眼珠的情况。

佛像非佛,属于凡物,不论石刻或泥塑,自然会因时间而有损毁。历史上信徒们曾就能否修补有过讨论。唐代义净在游历天竺时显然遇到过普遍的这类问题,他在其译经《根本说一切有部目得迦》卷八中借佛的口气说:“佛言:‘若佛形像泥塑亏损,苾刍生疑,不敢修饰。’佛言:‘或增大,或可相似,随意而作。’诸彩画壁不分明者,应可拂除,更为新画。”这里的 “苾刍”为梵语,喻出家人,义净借佛言打消了僧徒们的疑虑,给予了后世修补者理论依据和制作自由。同时,鸠摩罗什所译《阿弥陀经》提到极乐国土有七宝池,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严饰之”。亦言世间珍宝与彼岸世界的确有联系,为佛造眼,由可视到可感,能在视觉性渲染神圣的效果。

镶嵌行为至少在历史上有过两次。辽金时期云冈石窟有过较大规模的维修活动。据《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记载,辽代自兴宗重熙十八年(1049)皇太后重修石窟寺,至天祚帝天庆十年(1120)幸西京,持续半个世纪之久在武州山修建石窟寺。同时迄今为止发现的七件黑釉陶佛眼,均较符合辽金的普遍技术特征与美学风格。第二次应为明清所续做,现存的一些形态上酷似玻璃的佛眼均属于这个时期。

云冈石窟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佛像陶眼”,就是七件黑釉陶佛眼之一。其于上世纪30年代不慎流失海外,80年代中期,中国佛教考古创始人宿白先生在访美之后,牵线原收藏者美国纳尔逊博物馆史克门先生自愿捐赠,陶佛眼漂泊50多年后重归故地。

辽金 云冈石窟大佛佛眼 云冈石窟出土
云冈石窟博物馆藏

与此同时,佛像陶眼还是云冈石窟海外流失文物中唯一一件回流的文物。其由陶土烧制,形制略如圆锥形,呈水滴状,总长度为14.2厘米,前端直径为11.1厘米,内胎为土黄色,胎质疏松,含有小气孔。陶眼前端半球体表层施以黑釉,金属质感强烈;尾端未施釉,自然包浆沉积,古意沛然。

实际上,这件陶眼所施黑釉,其釉料配制方法与明代《工部厂库须知》中记载的琉璃釉色配方非常接近。北魏时期,平城已经有了琉璃的烧制,主要用来生产建筑瓦件。辽金时琉璃技术广泛运用到建筑的装饰中,西京华严寺大雄宝殿正脊北端的鸱吻便是证明。在这个突出装饰的时代背景下,为大佛镶嵌琉璃陶眼,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大同华严寺北端鸱吻(图右)为金代遗物,由八块琉璃构件组成;南侧鸱吻(图左)为明代补制,由二十五块琉璃构件组成

真言家特重佛眼,将其佛格化,称为佛眼尊,不空翻译的诸密教经中多处提到佛眼尊系能生出金刚界、胎藏界两部诸佛、菩萨之总母称为“佛眼佛母”。天眼通非碍,肉眼碍非通,法眼唯观俗,慧眼直缘空,佛眼如千日,照异体还同,圆明法界内,无处不含容。

尽管仍不能确切知悉佛眼背后的故事,佛眼依旧在冥冥中流转。其际会着因缘,垂注着万物与众生。与佛相望,心灵也平缓舒畅。香火依然,那一点眸中光亮,跨越千年,未曾熄灭。

参考文献:

[1](宋)释道诚撰;富世平校注. 释氏要览校注[M]. 北京:中华书局, 2014.09.

[2](唐)房玄龄著;黄公渚选注. 晋书[M]. 商务印书馆, 1934.02.

[3](唐)释慧净述. 佛说阿弥陀经义记[M]. 北京刻经处, 民国10.

[4]宿白集. 中国石窟寺研究[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9.01.

[5](日)冈村秀典作;徐小淑译. 云冈石窟的考古学研究[M].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2021.09.

[6] 李凇.有眼无珠与双目有神——关于云冈石窟诸大佛像眼睛的初步思考[J].美术大观,2022(10):81-84.

[7] 张理婧.东南亚吴哥博雷地区佛像风格的早期阶段及源流[J].美术大观,2023(2):94-98.

[8] 張惠明.公元6世紀末至8世紀初于闐《大品般若經》圖像考——和田達瑪沟托普魯克墩2號佛寺兩塊“千眼坐佛”木板畫的重新比定與釋讀[J].敦煌吐鲁番研究,2019,18(01):279-329+744.

特展信息

展览名称:经典与范式——平城实力和云冈时代

展览时间:2023.07.01~2023.11.08

展览地点:吴文化博物馆一楼第一特展厅

(注:本特展闭展日期延期一个月,从2023.10.08更至2023.11.08)

撰稿:张可欣 统筹:吴文化博物馆

技术支持:苏州多棱镜网络科技

原标题:《观展攻略丨一眼千年:云冈石窟佛造像之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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