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的逻辑︱男性择偶策略：来自火星的你

设想这样一个场景：一位迷人的异性向你走来，说：“嗨，我在关注你，觉得你很有魅力。”接着她/他会问你下面其中一个问题：

——愿意和我约会吗？

——愿意和我回公寓吗？

——愿意和我做爱吗？

你会怎么回答呢？

美国进化心理学学者大卫·巴斯（David Buss）曾在不同的文化场景下就此做过实证研究。不难想见，受访者的性别不同，答案也大相径庭。具体的调查结果如下：

在女性受访者中，56%愿意约会，6%愿意与男子回公寓，但没人愿意与这位哪怕是魅力四射的陌生人做爱。

在男性受访者中，半数愿意约会，69%愿意与女子回公寓，而多达75%的男人乐意与迷人的陌生女性发生性关系——其余25%往往心存遗憾，说他们有女朋友或是未婚妻了，但如果恢复单身，希望还有机会。

就择偶行为而言，可以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巴斯认为，这是人类性心理机制数百万年进化的结果，男人和女人在择偶时需要考虑的问题不同，相应地，所采取的择偶策略也就不同 。

与其他进化心理学的奠基人一道，巴斯把人类的择偶策略概括为“短期择偶策略”和“长期择偶策略”。至于什么时候采取何种策略或混合策略，则取决于男人和女人所处的情境、各自的择偶理念、年龄和社会地位等等诸多因素。

一般来说，短期合作关系维持时间较短，多则几个月，少则几天，甚至几个小时，或者更短，有时被称为“艳遇”或“一夜情”。在这种短暂的关系中，男人和女人的主要动机都是寻求生理上的快乐，并不以结婚为最终目的。而在长期合作关系中，无论男女，基本都是奔着结婚去的。

既然目标不同，男女在上述两种关系中的行为表现也不同。总的来说，在短期择偶行为中，参与者都追求数量，“玩伴”越多越好；而在长期择偶行为中，参与者则强调质量，致力于寻找一个优秀的配偶。

男性对短期关系的兴趣要大于女性，巴斯认为，原因在于短期关系能带来额外的基因传播收益。对男性而言，每一段短暂关系都有可能将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左右逢源、遍地开花的短暂关系能够从数量上保障男性的生殖收益，这是一种典型的以量取胜的策略。在短期择偶策略中，男性主要关注女性的身体特征，比如是否丰满性感等，而不太注重品格特征。

但短期关系的生殖回报率并不稳定，后代数量和存活率都不理想，更不要说还面临着其他风险，如竞争的风险、感染性病的风险等。所以多数男性也并不以此为人生的主要追求。

最终，男人还是想要一段长期的关系、一位能够长期合作的女性。而他在寻求这位女性的过程中所采取的种种手段和策略，就是男性的长期择偶策略。这也是巴斯的研究重点所在。

一段长期关系所蕴含的潜在收益是巨大的。相对而言，女性在择偶时更向往长期的关系。配合女性这种偏好，男人在求爱时往往山盟海誓——如果一上来就表明只是玩玩，或者迟迟不给出承诺，可想而知很难获得女方的积极回应。换句话说，光是承诺长期合作本身，就能帮助男人吸引到更优秀的配偶。而更优秀的配偶，意味着更优质的后代，亦即更高的生殖回报。

维系长期关系的另一个好处是，父权明确。事实上，男人藉以明确父权的方法并不多，长期合作可能是其中一种，虽然也不是百分百明确，但起码比短期关系要明确得多。提高亲子关系的可信度，增强对亲代投资的信心，这是推动男性投入并维系一段长期关系的重要动力。

此外，长期合作还能有效提高后代存活率，这对男女都有吸引力。后代的夭折，意味着前期的亲代投资全部清零，不论是谁都难以承受。只有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才能为后代提供良好的生长环境。

不仅如此，一段成功的长期关系还能穿越代际，持续提高子女的择偶成功率，提高远程生殖回报率。据统计，单亲家庭的子女在婚姻关系中的成功率远远低于双亲家庭的后代，原生家庭在后代择偶心理机制上留下的印记几乎是不可磨灭的。

综上，男性长期择偶策略时刻围绕提高生殖回报这一核心。

那么，男人最想娶回家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呢？良好的生殖能力无疑是必须的，一切的生殖回报都要以女性的生殖能力为前提基础。麻烦的是，生殖能力没有量化的指标，男人只能在实践中摸索——除了年龄/年轻，有关女性生育能力的一个重要线索是身体健康状况，包括光洁的皮肤、丰满的嘴唇、小巧的下巴、对称而平衡的面孔、洁白的牙齿、迷人的腰臀比等。男人——无论寻求的是长期关系还是短期关系，都格外注重女方的外貌。

在选择长期合作对象时，男人还会兼顾女方的人格特征、幽默感和友好程度等等，有时这些特质甚至比身体特征更具吸引力，因为它们将决定两人在未来的日子里处得好不好，能不能维持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如果女人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乃至性冷淡，那么即使娶回家，男人的一腔热望只怕也是竹篮打水。

当然，男人最想娶的和他们真正娶回家的，往往不是同一个人。现实和理想之间，横亘着辛酸的沟堑——对于女性合作者，男人并没有太多选择的空间，他们有的只是精子，而精子并非稀缺资源，相对价值远远低于女人的卵子，这让男性在择偶市场上的初始议价能力极低。

为了得偿所愿，男人必须使出浑身解数，而在攻略女性之前，他们首先要展开雄性竞争。这一点与其他雄性动物无异，只是男人之间的竞争远远比其他竞争复杂和血腥，所谓“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肉搏曾是男性竞争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手段，但随着文明的不断演化，男人之间的竞争手段越来越多，竞争机制也越来越复杂。体力较量早已不是首要追求，何况好勇斗狠还可能触犯刑律，导致血本无归。但男性的竞争意识从未退减，当一个成年男人遇见另一个成年男人，他们会迅速评估对方的实力，并随之产生两种心理：如果对方实力明显胜出，他们会主动“投降”，把自己摆到服从的位置，轻易不会挑战对方；但如果实力相当，他们就会产生强烈的竞争欲望，随时准备和对方一决高下。

上述心理过程发生的场合包括但不限于择偶场合。事实上，它在众多场合下反复“播放”——从考场到职场，从现实世界到虚拟空间，本质上都是对择偶竞争的演练和模拟。在许多竞技领域，男性选手的表现普遍优于女性选手，一个原因或许在于百万年来，男性一直要面临更大的同性竞争压力，他们必须适应并做出调整。

雄性竞争必然导致雄性炫耀和雄性欺骗。在这一点上，男人和其他雄性动物并无二致，他们同样无法逃脱失控理论和累赘原则的约束。具体我们以后再谈。

1995年，巴斯出版《欲望的进化》（The Evolution of Desire），一鸣惊人。他将达尔文的性选择理论用于人类行为和心理机制的研究，以科学实证的方式证明了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并仅仅在于性别（gender）。

有人批评说，男女之爱从此被剥夺了神秘与浪漫。对此，巴斯的回应是：了解一块曲奇的配方，并不会让它吃起来不一样。又或许，人们对进化心理学最初的抗拒，可以视为一种适应性反应，本身就是进化过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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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钧，生物学博士，专注于进化论领域的科普写作，已出版多部科普作品，其中《其实你不懂进化论》获得第十六届文津奖，并入围2020年中国好书。生命的进化是符合逻辑的过程，底层逻辑就是自然选择，在此基础之上，又衍生出了许多其他逻辑，共同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理论体系。本专栏将对这一理论体系进行深度梳理，详细介绍其中的各种逻辑关系，讨论生命的本质，理解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