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70岁的大姐，为了省下60元

我的大姐云珠急急忙忙从上海赶回苏中老家办事。事办一半，又要赶回去，因为惦记着她的小本生意。

从老家去上海，我们都说“上上海”。现在当然方便多了，有高铁，有大巴。高铁，车程约2小时，110元左右，不过两头要乘转公交车，有点麻烦。大巴，90元，有小车上门接驳，但是沿途不断带客、下客，兜兜转转，线路很长，耗时更长，全程得五六个小时。

大姐是70岁的人了，还能在路上折腾这么久吗？我担心。

以我的经验，手机上叫个顺风车最方便，虽然车费贵点，但是点到点，车快捷，人享福。但我的想法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因为我知道，大姐只会选花钱最少的大巴。

她和姐夫在上海打工20多年，前十五六年里，他们没有用过一次洗衣机，没有用过一次燃气灶，没有用过一次微波炉，没有用过一次空调，没有用过一次淋浴间……在这座国际大都市里，他们倒带一样，过回原始的极简生活。

如果在小城市，他们是有房一族，日子也会安逸，但收入会大大减少。如今孙辈大了，老两口还总想着帮衬晚辈们一把。咬咬牙，把老家三室一厅的房租出去，奔赴上海当高龄打工人，租住在一间“老破小”里。

我想到外甥鹏鹏也许能说服他妈妈。拨通手机，我开门见山：赶紧给你妈约个明天的顺风车。她准备坐大巴去，早上5点就要动身，正常情况也要中午11点半才能到，路上那么长时间，她高血压、高血糖，哪里吃得消？路上她肯定不敢吃东西，不敢喝水，怕不好上厕所，这不活受罪吗？你赶紧联系她，把大巴的老板回绝掉……

外甥在南通创业，这些年跌跌撞撞，总算爬出低谷。他平时很忙，但对父母还算不错。前年夏天，他从老乡那得知上海很热，第二天就开车过去，给爸妈的出租屋装上空调——不这样直接赶过去、马不停蹄地执行，光靠劝说，根本不行，他太了解父母的脾性。这次，我也希望他能说服老母亲。

第二天中午，消息传来，大姐还是坐的大巴，中午12点半才到，中途因为堵车，进入市区，车子又出了状况，耽误了半小时。全程7个半小时里，她粒米未进，滴水未喝……一切在意料之外，一切又在意料之中。

我还没责怪，大姐先“自我批评”：怕你骂我，怕你骂鹏鹏，是我不愿意坐顺风车的。我也不急着到上海，坐快车省三四个小时，但要多花五六十元，我哪那么容易赚到60元？再说，现在坐车再苦，还能有过去苦？还能比人家跑长途的司机师傅更苦……大姐总有自己的一本账，有自己的参考系。

我想，你是何苦呢？你缺60元吗？省点时间，不可以养养精神？70岁的人了，还没想开啊……但这些气话，终究被我吞下。

有多少像我大姐这样的人，在漫长的人生里，穷怕了，苦够了，没有多少安全感却有无限责任感。即使是我有退休金的二姐、小妹，也一样往死里省吃俭用。妹妹退休返聘后，为了多挣30元，常常主动多加夜班2小时。网民总结得好：成年人的世界，谁不是用舒适换取柴米油盐，做出一碗酸甜苦辣的汤，自己品尝。

60元，是多大的坎吗？据说，外甥那天和他妈妈争执了半天：从小到大，都听你的，这次能不能让我做一回主？一个坚决，一个更坚决。外甥当时已经下单、付费，最后只好取消行程。母子之间，表面是争执，背后是挣扎。面对强势的父母，子女往往也没辙。

我知道，姐姐的强势，不是自身实力的强大，而是对健康状况的迷之自信。更准确地说，是对身体的透支。

健康，是第一财富，但好多人不认这个排序，他们只有在奔波忙碌赚得碎银几两之后，心里才会出现健康、自由、舒适等非财富性选项。在“父母得安康，子女入学堂，四季有余粮”之前，可能谁也没法劝说他们学会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