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一块石头和另一块石头（外一篇）

一块石头是晚清民国学者李宗颢的，他为珍藏一石而构亭，称“芾山亭”，又请吴昌硕绘此“芾山亭”图；还有一块石头更出名——瑞云峰，1929年，吴湖帆对着这石头极尽笔墨之能事，又带着一堆兄弟写了一堆诗……

收藏家、芸廷艺术空间发起人、长期互联网从业者王帅近期陆续以文字记录了收藏一批近现代画作的心境与琐事。澎湃艺术本期刊发的是《一块石头和另一块石头》与《天下掉下个林妹妹——读蒲华西湖小隐图》。

一块石头和另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是晚清民国学者李宗颢的。李宗灏，广东南海人，爱石头。给自己起了很多名字，如愤石生、愤石子，室名多如鬻石簃、愤石斋， 灵璧山馆，米庵，芾山亭，三十二芙蓉山馆等等。名字多到记不住写不开的地步。

李曾在市肆觅得大不盈尺的卷石，因石上有“宝晋”（即米芾）和“松雪”题字，李宗颢认为即是米芾所藏的灵璧研山石，十分珍爱，于“甲辰”（1904）年先请吴昌硕“赋长句张之”。后又为珍藏该石而构亭，称“芾山亭”，在下一年，即“乙巳”（1905）年，又请吴昌硕绘此“芾山亭”图。

诚会玩。石头不知道真假，吴昌硕的长诗倒是酣畅淋漓，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用大军阀大诗人张宗昌的诗来形容，颇有“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的豪放。

张宗昌还有一首诗也很著名。“要问女人有几何，俺也不知多少个，昨天一孩喊俺爹，不知他娘是哪个？”

爱石头和爱女人，都是萝卜青菜的事。

吴昌硕《芾山亭》卷

还有一块石头更出名。这块石头是姊妹石。姐姐叫“大谢姑”，妹妹叫” 小谢姑”。姐姐被当作花石纲运到宋徽宗那边，结果整出来一个杨志卖刀，杀了牛二，出了本《水浒传》，妹妹 “小谢姑”未及起运，现在在苏州，估计宋徽宗当时忙于招安宋江。

宋徽宗看上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姐姐被命名为“昭功神运石”，封为“盘固侯”。妹妹留在江南，也成了“江南三大名石”之首。被称为 “瑞云峰”。祥瑞，紫气东来，招来了吴湖帆。

苏州“瑞云峰”

1929年，吴湖帆对着这石头下手了，极尽笔墨之能事，墨笔勾勒，浅墨染底，浓淡墨色交替皴之，深浅相宜，特别像他解放后画的原子弹。画完还不算完事，又带着一堆兄弟写了一堆诗。传为一时佳话。

吴湖帆 《瑞云峰》

我又想起张宗昌的一首诗，颇能完整的勾勒出当时的盛况。

《游蓬莱阁》

好个蓬莱阁，

他妈真不错。

神仙能到的，

俺也坐一坐。

靠窗摆下酒，

对海唱高歌。

来来猜几拳，

舅子怕喝多！

有一天王某人揽镜自顾，发现自己瘦漏皱透，确实奇石一块，恒温三十七度，还会陪人聊天。顿觉生不逢时，没有碰上宋徽宗，没有碰上米芾，没有碰上李宗灏，最后还错过了吴湖帆。

哎，一个人的运气，哪里能一直那么好呢。

天下掉下个林妹妹——读蒲华西湖小隐图

《西湖小隐图》卷作于“戊申”冬1908年。此图西湖全景构图，有六桥烟柳，湖中三岛，保俶、雷锋二塔隔湖相望。图中山水浓淡相宜，明秀清丽，秀雅腴润，跃然纸上。潘天寿后跋说的极是：“六桥烟水真清丽，天付幽人任作家。笔底谁能偏躐蹋，年来我亦忆蒲华。”

何为邋遢， 盖因蒲华作画，率性而为，水墨淋漓，生气一派，，时人称之“蒲邋遢”。殊不知“邋遢”正是蒲华的真本领所在， 清张庚论画中曰：“湿笔难工，干笔易好。”，黄宾虹曰“海上名家蒲作英山水为胜，虽粗不犷。”

蒲华题：“墨君女士雅擅诗文，煌然成集，间画花卉，清丽超群，真未易才也。偕妹峭然女史好学联吟，怡怡如也。家近西湖，爰属写此图，以寄高尚之志云。戊申之冬，蒲华。”

又题： “真是西湖似画无，却因小隐写成图。淡妆浓抹山容好，肥遯居贞仅自娱。荣发堂前姊妹花，联吟湖上乐无涯。山深林密应高志，云水乡中且住家。”

《西湖小隐图》

画，画得好极了。诗也不错。但问题来了。画上前后自书两题，前题署为“墨君女士”“峭然女史”姐妹所作。“峭然女史”问题大了。该画面世之后，普遍注为峭然，蒲华之妹。竟至于其他上款峭然的画作，也一律注为蒲华之妹。

《西湖小隐图》图画部分

墨君有名，即叶翰仙，仁和人，有词集《适庐集》。清末著名经学家俞樾女弟子，1902年肆业于杭州诂经经舍，俞樾有诗云：“和我新诗迥出群，郋亭欣赏最欣欣。谁知出自红闺笔，记取诗人叶墨君。”今西泠印社四照阁有其撰联。

郋亭即汪鸣鸾，也是俞樾的学生，吴大澂表弟。他欣赏叶的诗词，确实雅丽。

菩萨蛮 月夜 

冰轮涌出明如镜。湘帘隔断梧桐影。

何处玉箫声。吹来隔院闻。

寒虫鸣玉砌。人静重门闭。

小簟夜凉生。罗衫薄不禁。

南乡子 闻雁

万里织罗云。

断续天边一雁鸣。

试问新秋曾带未，声声。

不管离人不要听。

入耳韵偏清。

枨触闲愁梦不成。

我亦天涯同作客，飘零。

已过江南第几程。

我问周老师：峭然既然注明是墨君的妹妹，怎么成了蒲华的妹妹了？

周老师说：有问题，查！

我说：好嘞。

一番操作猛如虎，用去几个晨与昏。有词集《蕴香斋词》，赫然在目：叶静宜，字峭然，仁和人。

有词云：

浣溪沙（绿蝴蝶）

省识园蔬叶二分。仙踪幻出碧落裙。落花飞絮怨飘零。小青莫不是前身。扑向花丛浑似叶，倦栖芳草梦无痕。绿天深处认难明。

周老师说：查的好。

我说好啥？

他说：查出来了啊，峭然就是墨君的妹妹啊。

我说：我倒希望她是蒲华的妹妹。有这么一个好妹妹，蒲华根本不会“富于笔墨穷于命”。

我当时给就周老师唱了一首歌。罗大佑的。“青春不解风情”。

我说周老师，您今年光荣退休，确实不解风情了啊。

我又想唱红楼梦里面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周老师把我赶跑了。

《西湖小隐图》
1.叶翰仙上款。叶翰仙，字墨君，杭州人，叶为铭之姑，能诗词，善画梅花，合玉几、冬心为一手，疏枝冷蕊，不染尘氛。2.汤寿潜题引首。潘天寿、张宗祥、朱孔阳、陈左夫、徐映璞、吴士鉴、王禔、吴朴堂、朱积诚、汤寿潜、叶尔恺、叶瀚等十八家题跋。3.章劲宇、吴朴堂、朱积诚旧藏。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