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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读诗丨细看一个身体,就会看见一部历史
编者按:
2020年, 美国前桂冠诗人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因以“无可辩驳的诗意嗓音,以朴实的美感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三年之后,格丽克于当地时间10月13日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家中因癌症辞世,享年80岁。
格丽克至今已经出版了十二本诗集、两本论诗的随笔集,她所有的作品都力求清晰透彻,正如瑞典文学院对她的褒奖,“没有人比她更坚决地反对自我欺骗”。然而,格丽克诗歌的自传色彩固然重要,但她几乎算不上自白派诗人。崇高的体验、我们受困于感知、我们难以把握现实,等等,康德的创作主题也是格丽克的主题。童年、与父母兄弟姐妹的紧张关系,这些艺术主题也紧紧抓住格丽克,从未松手。但当她在晚年的创作中直面那无可躲避的人生尽头时,她的字里行间又开始流露出一种非凡的优雅姿态和轻盈感。
她的美国出版社编辑乔纳森·加拉西在格丽克的辞世声明中称:“格丽克的诗表达了在不可靠的世界里,我们对知识和关系不信任但又无法停止的需要。她的作品是不朽的。”
周末读诗第42期,献给敬爱的露易丝·格丽克女士,愿她的灵魂,在高高的星空安息。
深夜散步
现在她年纪大了。
年轻人不再凑近她
所以晚上都空着
黄昏的街道曾经危险四伏
现在已如草坪一样安全无虞。
到了午夜,小镇沉静
月光从石头墙上反射出去;
人行道上,可以听到紧张的脚步声
男人们匆匆回到妻母身边,这么晚
门都已锁上,窗户都已乌黑。
他们走过,没人注意到她
她就像草野上的一叶枯草
因此她那从不离开地面的眼睛
如今想看哪里都尽可随意
厌倦了街道,所以就在天气好的时候
到小镇尽头之外的田野上散步
夏日里,她有时远走到河边。
年轻人曾在那儿的不远处聚会
但如今少雨,小河变浅,
河岸也被人遗弃一一
过去总有人来野餐
男生女生最终双双离去;
过不久,他们钻进树林
里面总是黄昏——
树林这会儿空无一人——
赤裸的身体都已找到别的地方躲藏
小河中的水,只够夜空将它变幻的
图案投映到灰岩上。月亮明媚
众多石头中的一块。起风了
河岸边的小树随之摇晃。
细看一个身体,就会看见一部历史
一旦那身体不再可见,
它要讲述的故事也随之消失——
像这样的夜晚,她会一直走到那座桥,
然后,折回。
一切都还残留着夏日的味道
她的身体又开始像她年轻时所拥有的身体
在薄薄的夏裙下闪光。
独处
天很暗很暗;隔着雨,
看不见山。能听到的只是雨声,生命被雨水赶到地下
寒冷被雨水带来。
今夜将不会有月亮,也不会有星星
入夜后起了风;
整个上午,风抽打麦子——
到中午才停。但暴雨接了上来
先将燥裂的田野浸透,接着淹没它们——
大地消失了。
什么都不见了,只有雨
把光映在黑暗的窗户上。
这是休止之所,一切都一动不动——
现在我们回归到初始的我们
生活在黑暗中的
动物,没有语言,没有视觉——
没有什么证明我活着
只有雨,无尽的雨。
习惯法
我们是怎样陷入爱情的,这令人好奇:
要说我的情况,彻底地陷入。
彻底地,而且,唉,经常——
我年轻时候就是这样。
而且总是和相当孩子气的男人——
不成熟,忧郁,或是害羞地踢着枯叶:
巴兰钦风格。
我也不曾看出他们是同一个家伙的变型。
而我,带着顽固的柏拉图主义,
我的偏执让我每次只看到一个家伙:
而否定了任意的一个家伙。
但仍然,我年轻时的那些错误
让我毫无希望,因为它们反复出现,
习惯成自然。
但在你身上,我感到了某种超出原型的东西——
一种真实的豪爽,快活,爱这个世界,
完全与我性情相左。值得赞扬,
我许身于你,祈愿自己好运。
彻底地祈愿,以那些年一贯的风格。
而你,以你的智慧和残酷
一步步地教导我:那个词毫无意义。
野鸢尾
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我还记得。
头顶上,喧闹,松树的枝杈晃动不定。
然后空无。微弱的阳光
在干燥的地面上摇曳。
当知觉
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幸存也令人恐怖。
那时突然结束了:你所惧怕的,作为
一个灵魂却不能
讲话,突然结束了,僵硬的土地
略微弯曲。那被我认作是鸟儿的,
冲入矮灌木丛。
你,如今不记得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跋涉,
我告诉你我又能讲话了:一切
从遗忘中返回的,返回
去发现一个声音:
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
巨大的喷泉,湛蓝色
投影在蔚蓝的海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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