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试试像文学巨匠那样等待灵感，比如博尔赫斯的泡澡时间

2023-11-08 12:2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那些伟大的小说是怎样写成的？

《缪斯到来时：文学巨匠是如何写作的？》一书展现了博尔赫斯、聂鲁达、若泽·萨拉马戈等16位文学巨匠被缪斯神启的时刻。比如，某日，若泽·萨拉马戈在里斯本的一家餐厅里等待上菜的时候，突然，就如同被灵感之箭射中一般，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失明症漫记》的故事情节；博尔赫斯每天早晨都会在家中泡澡，他会在泡澡时思索并决定是否将前一晚的梦境写成一则故事或一首诗……

今晚的夜读摘选自此书《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老虎”称号》一章相关内容。

博尔赫斯热衷于高乔人、制刀匠、贫民窟居民和爱吹牛的人的故事，喜欢野兽，热爱间谍和侦探的冒险、渴望将一切付诸行动，但是他却毕生致力于文学，并将文学作为最理智、最平和的生活方式，这该如何解释呢？

博尔赫斯来自一个有着欧洲和美洲血统的、具有古老家族传统的家庭，他的祖先是推动阿根廷独立进程的最初的几代人，那时距他出生恰好有一个世纪的时间间隔。豪尔赫 ·路易斯钦佩他的祖辈们的勇气，他们都是战士，却目光短浅且身体虚弱，所以他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在已经成为家族特点的这一领域有所建树。“我的大多数家人都当过兵，”他感叹道，“我父亲的哥哥也曾是海军军官，而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成为那样的人，早先我还觉得羞愧，因为我要成为一个投身于书本而不是过着战斗生活的人。”

《南方》（El sur）——也许是他最好的小说——是博尔赫斯以个人经历为基础想象出的一个故事。1938年圣诞节他的头撞到窗角，伤口引发了败血症，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在康复期，他由真实经历构思了这部小说。在小说中，主人公出院以后乘火车南下前往家族庄园，他将在那里进一步恢复身体。但是在抵达之前，他在一间酒吧受到了侮辱，于是上街去决斗。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手里拿着刀，穿着优雅的西装，打着领带，准备以英雄的方式死在一个街头混混手上。

然而，从主人公停止说胡话并恢复清醒意识的时刻起，小说就保持着一种独有的模糊性，让我们永远无法确切地知道达尔曼/博尔赫斯——作为一名优越的资产阶级者——究竟是想象着旅行和打架而死在了病床上，还是死在了南方的那个独特的“战场”上。故事的背后隐藏着博尔赫斯对战斗生活的痴迷，正如他所言：“人们都说战争是可怕的，这是肯定的，但生活也是如此。或许死在战场上会更好一些。”

也许，博尔赫斯希望像马蒂一样被载入史册，因为他不仅可以创作出优秀的文学作品，还献身于自己的祖国，为了古巴的独立与敌人战斗。又或许他希望成为另一个像安布罗斯 · 比尔斯一样的人，这是卡洛斯 · 富恩特斯的小说《美国佬》中的人物，他是一名美国作家兼记者，热爱以冒险和战争为主题的小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决定在1913年渡过格兰德河，战斗至死，而不是躺在床上或“因为从梯子上摔下来”而结束生命。

替代战斗生活的文学职业伴随着童年一起到来。博尔赫斯在学习西语之前就学会了英语，他每天在父亲的图书馆里长时间如饥似渴地阅读。大约9岁的时候他就读完了英文版的《堂吉诃德》和《一千零一夜》，后者对他影响深远。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喜欢吉卜林、史蒂文森、卡罗尔、爱伦 ·坡、狄更斯、马克 · 吐温、威尔斯所写的冒险类书籍，还有希腊神话、《熙德之歌》和斯堪的纳维亚的传说。

从那时起，文学就是一种找到幸福的独特方式，可以用这种方式走遍无尽的时间之河，从后向前，从前向后。他有一次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记住事物的方式。他很确定地说：“我觉得幸福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它很少发生。通常幸福是停留在过去的，当然，这是一种对当下的否定。另外，想要变得幸福是一项更难实现的任务。对我来说，幸福或许就是曾经幸福过，或至少相信自己曾经幸福过。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写过一首很好地表达了我对幸福的感受的诗：‘哪怕是只有一天能够触摸到有生命力的花园就已足够。’身为作家，我曾试图用我的诗歌、小说来对抗我的不幸。其他的人一定是用他们的绘画、音乐、雕塑做到了这一点儿。”

博尔赫斯

阅读，作为写作的前一步，伴随他从童年时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玛利亚 ·儿玉说，他是一位优秀的读者，“他享受他所读的东西，并且清楚地知道他读的作品是好还是坏。他是一位伟大的评论家。他不抄袭任何人的作品，但是他知道有些内容在影响着他；但是，由于他一生读过太多书，并且把它们都转化为了自己的东西，他的知识如此丰富，因此无法分清楚对他的每部作品和每个时期产生影响的内容。他的图书馆里一半以上的书都是关于哲学和宗教的：这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东西，而不是小说本身。他的大多数作品的本质并不是他的个人感受，而是人类的根本问题，这些在哲学和宗教中都有所涉及。他通过那些不同的哲学理论，构建起其文学作品最深刻的基础。他的父亲与此有很大关系，他在哲学方面培养了博尔赫斯。”

在博尔赫斯还没有失明的时候，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因为直到1938年他父亲去世，他都无须为了养活自己和负担家用而担心。20世纪50年代前后，博尔赫斯完全失明以后，便依靠其他人进行阅读。他的母亲在这件事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因为她的全部心血都花在了他儿子的身上，直到她1975年去世，仅仅比博尔赫斯的去世时间早11年。

对于一个一直以阅读和写作为生的人来说，失明并不仅仅是失去视力这么简单。视力几乎等同于他的生命，因为博尔赫斯以文学为生，为文学而生。因此，从50年代开始，朗读者的角色将是至关重要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长着一副东方面孔的玛利亚 ·儿玉在博尔赫斯的最后几十年间便肩负着成为他的眼睛的使命。

博尔赫斯正在聆听儿玉的朗读

她告诉我们，有时，她到先生家中的时候，看到妈妈正在为儿子朗读。她刚一进屋，博尔赫斯就说，“换班的人来了”，于是玛利亚会从他妈妈读到的地方继续为他读书。时而会有老师、学生和朋友替他们分担这项任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不让自己和为他读书的人失望，博尔赫斯读的新书越来越少了。他更愿意不去冒险，而是重读那些他知道自己会继续喜欢的书，还有对他的讲座有用的资料。在最后的那段时期，玛利亚 ·儿玉帮助他重新看世界、到各地漫游、为他带来收益。

利用一次到访格拉纳达的机会，她说：“实际上，他所看到的就是我告诉他的东西。我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很特别。他什么都会问我。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去阿尔罕布拉宫的事情。到那儿之前，他一直在给我讲他生活在格拉纳达的时候所了解的阿尔罕布拉宫的事情，例如关于庭院和喷泉的细节。我们到了以后，他停下来对我说：‘玛利亚，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今天看不到这里的任何东西了。’我难受得要命……但是他立刻便说：‘没关系，我现在可以用你的眼睛去看东西。你的东方气质会让我以另一种更加亲密的方式去感受它，因为你比我更接近这一切。’”

然而当一名优秀的读者或观察者并不足以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还需要更多的条件，其中的一些很难用语言形容，而且，那些没有被缪斯女神眷顾的人，无论怎样都是无法企及的，或者像博尔赫斯所说，那些人不具备文学灵感一样的“天赋”。跟随着潜意识，任由自己被一种随心所欲的内心旨意带着走，对于了解自己状态的艺术家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从年轻时起，博尔赫斯就知道他的一生将与纸页而非刀具联系在一起；他将在书本中度过一生，而不是被老虎包围或是身陷决斗之中。

“这就是我的命运，”他确信地说，“我一直都知道。我没有设想过其他任何一种可能性。我想以所有人的方式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弥尔顿在成为作家之前就预感到自己会成为作家，他后来的确当了作家。或许可以说我一辈子都是一个秘密作家。我50多岁的时候，才有人开始读我写的东西。在阿根廷，人们并不把我当回事儿直到他们发现我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了法语才开始关注我。我想我是一名靠想象力而不是靠手艺的作家。一名作家应该遵循他的潜意识，也就是古人称为‘缪斯’的东西，今天我们称为天赋。作家的见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书籍在记忆里留下的画面。”

作家也要经过历练。有天赋并不意味着可以写出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艺术家是日复一日训练出来的，需要进行观察、工作、修改、持续的阅读，保持谦虚的态度，并坚持不懈地和错误做斗争。“我愿意继续投身于文学，”博尔赫斯坦言，“因为我似乎已经犯了一个作家可能会犯的所有错误，且我认为这是写作的唯一方法。总之，我努力变得晦涩难懂，因为我害怕那些懂我的人能轻易明白我那些平庸的意图。今天，通过试验和犯错，我想我已经不仅能做到准确地表达，还能做到避免错误。我认为没有人可以教会任何人，尽管人们会以某种方式从他们身边的人那里学到些什么。但是毫无疑问，我会通过文学表达我内心的东西：每个人都应该获得他自己的成功，只有通过不断的错误和失误才能做到这一点。”

博尔赫斯抚摸老虎

由此，我们能够看出作者所经历的不同阶段，在此过程中不断地寻找自己的特点，以形成他最好的风格。成为一名成熟的艺术家后，博尔赫斯曾对他的历程进行了反思，他认为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是一个普遍规律，通常会对所有的艺术家产生影响。年轻时，他们试图通过表面的成熟来吸引大众的眼球，塑造出一种常常与真实个性不相符的巴洛克式的形象。成熟后，他们会回归简单并写出自己最好的作品，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去证明任何事情，或者说那对他们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博尔赫斯这样描述他自己的心路历程：

“我开始写作的时候，认为作家应该对一切进行定义。例如，直接使用‘月亮’这个词是绝对要被禁止的；应该为‘月亮’找到一个形容词，一个修饰语。（当然我也在对事情进行简化，因为我也用了很多次‘月亮’，但这是我当时做法的一个代表。）所以，我觉得一切都应该被定义，不应该在句子中用那些普通的修辞。我永远不会说：‘某某进来并坐了下来’，因为这太直白简单了。我觉得应该找到一种更浮夸的方式来说这句话。现在我发现，一般情况下，所有那些东西都会让读者感到厌烦。我认为所有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当作家年轻的时候，他觉得他会说一些很愚蠢很显而易见的东西，普普通通，因此他试图把这些藏在巴洛克式的装饰之下，像17世纪的作家那样去写作。又或者，如果他试图变得现代，他就做相反的事情：不断地发明新词，或者对飞机、火车、电话和电报进行隐喻，以显得现代。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感到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想法，都应该被简单地表达出来，因为当他生出一个想法以后，应该设法把那个想法、那种感受或是那种情绪传达到读者那里。因此我认为，所有作家开始的时候都是复杂的：他会同时用到好几种技巧。他想表达一种独特的情绪；同时还要看起来很现代。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变得保守和传统。”

内容选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