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休息，疲惫当代人的必修课

采访、撰文｜灯灯

十点人物志原创

王xx今年34岁，是一个生活在上海的青年漫画家。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最有松弛感的人。

比如她姓王，“王xx”是她的笔名，我想这个看似潦草的笔名背后也许有什么深意，结果她说，这是高中时她和同桌为了表达对彼此的蔑视起的绰号，觉得好玩于是沿用至今，“我叫她陈x，她叫我王xx”。

再比如她从15岁开始抗拒未来上班的日子，大学毕业后，先在意大利小镇的《Colors》杂志社度过了快乐“摸鱼”的三年，回国后成为自由插画师，画自己喜欢的海豹漫画，成功过上了不上班的生活。自由职业的收入并不怎么稳定，但她很少为此忧虑，“我可以做一个很穷的人，如果没有钱，我就忍着，况且我真的花得不多”。

她笔下的海豹和她一样，柔软、天真、崇尚自由，喜欢发呆和睡觉，擅长发现美，相信“活着主要是为了休息”，在网络上有一大批忠实拥趸，其中多数是在一二线城市工作的年轻人。

图源《好好休息才是正经事啊》

王xx说，二十几岁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不知道何为休息的人。后来，她用漫长的时间学会了休息和爱自己，发现人生并没有因此而停滞。美好的生活节奏、有价值的工作、自给自足的物质生活，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以下根据王xx的讲述整理。

学会休息

2011年，我从南京艺术学院毕业，开始艰难地找工作。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大学时出于现实的考量，选择了设计专业，觉得做设计既能画画，又能赚钱养活自己。然而快毕业时，我发现赚钱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理所当然。

那时候，设计师的职业价值还没有得到大众的广泛认可，很多人提起设计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我们竟然需要设计？第二反应是，设计还需要花钱？

我应聘过一份书籍装帧的工作，HR在面试中自豪地介绍，这份工作很好，也很稳定，每个月3000块，能干十几年。她口中对于“好”的标准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我原本就很抗拒上班。上高中那会儿，家里有了电脑，我经常在涂鸦论坛上和一些已经上班了的哥哥姐姐一起画画。那些哥哥姐姐都不太快乐。和他们聊天，我得知上班是一件非常辛苦且被动的事，哪怕在喜欢的漫画杂志社或者游戏公司工作，也不一定能画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就这样焦灼地找了几个月工作，有一天刷微博时，我突然看到《Colors》杂志在招聘插画师。《Colors》是一本在设计界很有名的杂志，总部设在意大利的特雷维索小镇，被录用的人将以进修的方式，去特雷维索工作，住房和午饭由公司提供，第一年月薪700欧，第二年开始涨到1500欧。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递了简历，结果幸运地通过了百里挑一的面试。

《Colors》杂志的办公室

2012年2月，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去意大利入职。我期待能通过这段经历，训练我作为插画师的专业技能，提高自己的艺术品味，扩充人脉。万万没想到，最终我学会的最有用的技能，竟然是摸鱼。

《Colors》是一本季刊，工作节奏不快，杂志社的工作氛围宽松自由。我的同事们非常擅长在上班期间为自己创造休息时间。每天上午10点多到了公司，大家11点就会集中在自动售货机买咖啡，买完了端着杯子，来到室外晒晒太阳，坐在台阶上聊聊天。聊着聊着，便有人拿出烟纸开始卷烟——咖啡和烟草，堪称意大利人的两大摸鱼神器。

同事们的coffee break

这样的休息，有时候会持续到午饭前。在食堂吃完午饭，大家会骑车去远一点的咖啡厅，享用这一天的第二杯咖啡。再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工作一会儿，就到了四点，在这个国际标准的划水时间，大家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出门买咖啡、抽烟。回来后再工作一会儿，晚上七点，迎着小镇的夕阳下班。

每天去食堂的路上

遇上快交稿的时候，我们也会加班，有时还会睡在公司。但这样的忙碌程度，几个月才有一次。大部分时候，闲散和无所事事仍是工作的主基调。

这里的带薪假期多得可怕。每年8月和12月默认可以休20天左右，平常如果你想有一个四五天的短途旅行，也可以请假，只要没有特别紧要的工作，基本上都会被批准。

来意大利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休息，更不知道如何休息，我只是在无边无际的疲惫、明确的疲惫和不可言说的疲惫里面切换。来意大利后，我发现大家都活得好自然，好松弛，他们是在漫无边际的休息、些许的疲惫和偶尔的极其疲惫里面切换。

在意大利的生活

记得有一次，一个西班牙的同事带我们去他家玩，他的父母很开心，做了一大桌烤肉招待我们。那次去了很多人，饭后碗碟都堆成了山。看着那些碗碟，我的心头涌上一股焦躁和愧疚，担心这些碗这么多，这么脏，他们该怎么洗？

结果，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感受到洗碗的紧迫性。大家都躺在院子里，满足地晒着太阳，同事的爸爸妈妈还在互相拥抱、亲吻。那些脏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没有人把它视作压力，因为他们相信，休息好了自然会洗，事情总会得到解决。

在一个名为休息的大染缸里浸泡了三年，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我逐渐意识到，生活的模式不止一种，原来我们可以用更轻松、更快乐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海豹和我

与《Colors》的合约结束以后，我回到家乡南京，不久后搬去上海，正式开始了自由插画师的生活。

国内，或者说是东亚的工作节奏和欧洲完全不同。那时我接了一个日本公司的项目，价格极低，繁琐和紧迫的要求经常出现。甲方凌晨一点给我发消息，让我改设计，早上七点前就要收到修改后的版本。

一开始，我还能够接受这样的工作节奏，在意大利度过了闲适的三年，我竟有些渴望忙碌。但是昼夜颠倒地工作了两个月后，我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调整了工作节奏，每天花三四个小时画从外面接的项目，其余的时候，我就画海豹。海豹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偶形象，之前在意大利工作时，某天上班没什么工作，心情很悠闲，我画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只海豹。从那以后，画海豹就成了我喜欢的一项休息复健活动。

海豹最开始的样子

和工作相比，画海豹真的太放松了，因为我可以决定她的一切，每次画完传到网上，还有好多人说好可爱。我工作时画的东西就没有人说好可爱，大家只会说，好，收到，不用改了。

我开了一个公众号更新海豹漫画，渐渐地，阅读量和关注人数越来越多。坚持了一年多，到了2016年，真的有出版社主动联系我，想要出版我的海豹漫画，而我也因此有了自己的第一本漫画作品，《喜欢我也没关系》。

图源《喜欢我也没关系》

有了自己的原创漫画作品，我终于可以介绍自己是个漫画家了，我觉得特别幸福。

成为漫画家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高中时在学校附近的租书屋第一次看到《海贼王》，我就深深地为它着迷。《海贼王》的作者尾田荣一郎是我的偶像。我想，他仅仅用纸笔就创造出了一个那么丰富的世界，让那么多人有了自己的梦想，愿意相信朋友，相信人间有真爱，漫画家这个职业真的太酷了。

漫画出版后，很多读者说被海豹治愈了。其实身为作者，我也被海豹治愈了。

我总觉得，海豹是我的引导者，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帮我创造出了海豹，很多时候我是先画了海豹，听了别人的反馈，才知道海豹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原来她在大家心中是很可爱的，原来她很放松，很自信，很会关心朋友，也很会鼓励自己。

图源《喜欢我也没关系》

海豹的放松、坦然、自信，都是我在26岁真正开始画她之前，非常羡慕的品质。

我以前是一个很难放松的人，也不太自信，总是活在别人的眼光中。青春期的时候尤其拧巴内耗，我可以一整天不间断地在脑海里进行自我怀疑和自我贬低。

画了海豹以后，我常常用海豹的方式鼓励自己。海豹会为自己能吃能睡的特质感到自豪，会因为昨晚做了一个美好的梦而高兴，会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可爱。

她对自己的态度，既不是毫无理由的吹嘘，“我太牛逼了”，“我就是世界之王”；也不是全然无视自己努力的敷衍，“OK”，“一般”，“还行”；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自己对自己生命体验的认可。

图源《喜欢我也没关系》

不管是今天点了一份特别好吃的外卖，还是画出了一幅满意的漫画，又或是养成了多喝水的习惯，我都会坦然地说“很棒”，“我真厉害”。这些生活里的微小进步，外人是不会知道的，它建立在你对自己的关注和觉察之上。久而久之，竟有朋友羡慕我，说“怎么能够像你一样自信啊？”

图源《喜欢我也没关系》

你永远可以在你的标准里给自己认可，无须考虑别人的评价，这是海豹教会我的事。

活着主要是为了休息

海豹相信“活着主要是为了休息”，这是她诸多价值观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在最新一本海豹漫画《好好休息才是正经事啊》中，海豹展示了很多她喜欢的休息活动：

拍拍肚皮，是一种休息；等一锅水烧开，是一种休息；看着家里充足的蔬菜，是一种休息；有时候心里空空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什么事都不想干，和一块干燥的洗碗海绵一样，也会让她感到开心。

图源《好好休息才是正经事啊》

现代人真的很需要休息，我每天也会给自己留出很多时间休息。

不工作的时候，我可以给植物浇水，和朋友一起出门运动，在阳光下睡觉，一个泡沫轴我都能在上面滚来滚去地玩很久。每天日落前的一个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家里的光线很美，家具透出不一样的颜色，我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地板上享受那一刻的光影。

家里的光影

我的图书编辑小榕说我是一个工作很高效的人，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觉得工作是为了更好地休息——当你知道处理完工作以后，你就能够好好休息了，你就不会想要再拖延。

在朋友家休息

自由职业的收入没有那么稳定，不过我很少为这件事担忧，因为我真的花得不多。

我在上海租房生活，上一个房子是一间90年代的外销房，装修风格很复古，它有一点破，但是没有破到让你觉得寒酸，它的下水功能不太好，但也不至于真的堵一晚上。因为喜欢它的宽敞和通透，我在那里住了八年，直到今年房东说要卖房才搬家。

住了八年的房子

赚钱并不是我工作中的第一诉求，因为某些职业和行当赚的钱就是会比较有限。我总觉得，愉悦、高效、有价值才是一份理想工作的必要条件，而赚钱只是工作带来的自然的结果。

现在再回头看，学会休息的这些年，我的人生没有停滞。画海豹从一项我喜欢的休息活动变成主业，我成为漫画家，还有了因海豹而衍生出的品牌Yesseallife。

我最近甚至感觉我的事业在腾飞，海豹在国外的书展上很受欢迎，英国出版社Orion Springs已经出版了一本海豹绘本，海豹正在走向世界！

图源《好好休息才是正经事啊》

曾经的梦想正在一个个实现，我从内心深处开始相信，人不必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拼命扑腾才能活下去，你可以选择一份有价值的工作，也可以按照喜欢的方式去安排你的时间，生活可以有很美好的节奏，而且你的行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图源《好好休息才是正经事啊》

你问我现在的生活还有哪些烦恼？可能也有吧，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现在，此刻，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王xx的海豹漫画

原标题：《学会休息，疲惫当代人的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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