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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城中村,也曾是江南水乡

沈彬
2023-11-17 21:1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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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浦东新区洋泾街道的公号里说,大陆家宅要征收拆迁了。原来它还在那里,这是一个被高楼、小区、菜场、医院包围的城中村,一下子打开了我的记忆闸门。

因为小时候曾经在那里住过。

那时候市区的家被拆迁,按当时的政策是“原地安置”,但是在建房期间需要在外面“过渡”三年,要拆迁户自己去找房子住,于是家里选择了在大陆家宅租了房子。原来的家在浦东大道的北面,那是市区,路的南面就是川沙县,是郊区,是农村,就是大陆家宅所在的地方。那一条浦东大道就这么不经意地分割出了城乡的二元结构,跨过一条马路就完成了城与乡的切换。

对孩子而言,农村一定是很有趣的所在,我也不能例外。我在大陆家宅,看到了田垅上的油菜花盛开,学会了用水桶打井水、用井水沁西瓜,可以去捉三月的白粉蝶,摸五月的蝌蚪,吃六月的桑葚,再尝十月的红色蛇莓、枸杞。当然,还有捏着鼻子绕开巨大的粪缸,也被邻居伯伯教了为什么直接用大粪浇田会烧庄稼的道理。

这里是农村,半夜里蛤蟆会跳进家里来,或者隔壁邻居早晨惊呼家里发现了蛇蜕。我在这里知道了:什么是田埂?什么是锄头?一年四季意味着什么?什么叫耕耘?什么叫播种?我走过颤颤巍巍的没栏杆的水泥桥,我在放学的路上看见过冰封的河浜。杨柳依依,水声漾漾,在白露未散的早晨,总有肌肉健硕的渔人在河边上摸着螺蛳。

这里都是农民房,这边普遍的是两上两下的房子,比市区的房子要敞亮很多。我们住在一户人家的楼上,房主是一位干部,经常客厅里坐着来找干部反映情况的村民。小时候练书法,需要下楼洗毛笔,看见楼梯边上粉白的大墙忍不住就在上面写字,似乎写了“杀人者武松”之类的,然后被家长打了一顿。

那时候春节期间禽肉供应紧张,家家都在春节之前要养一些活鸡活鸭备作年货,白天就放养它们在外面,吃虫子、吃草籽还有剩饭剩菜,晚上各家把鸡鸭赶回窝棚。到了冬天落日时节,我忙前忙后、一蹦一跳地把这些两脚的畜生赶回了窝棚,有时还要到别人家窝棚里找回自家的鸡鸭。靠什么来识别自家的鸡鸭?你猜。总之,从赶鸡赶鸭里,我明白了书上说放牛放羊大概是什么意思。

那时,房东家有一只健硕的大公鸡,鸡冠鲜红而高耸,金黄的翎毛像是一管油画颜料,养了两年也不曾对它下刀,突然有一天它就死了,怀疑它是吃了刚打了农药的灌木丛里的小虫。房东家的老爷爷还是没舍得扔掉它,后来做了腌咸鸡。很多年后,这让我想到《呼兰河传》里村民吃死猪的情节。

这里也有让我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农村电压不稳,特别是到了夏天用电高峰的时候,打开电视,屏幕总是一闪一闪地狂跳,让人抓狂。刚搬进去的时候,正好是盛夏,面对无法观看的心爱的动画片,我哭着向父母抱怨:“谁让你们搬来这个地方的!?”另外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就是这里的蚊子真多,在水斗边上洗碗的时候,要被蚊子满满的咬上两大腿的包。

之后,我家搬离了这里,而在这几十年里,大陆家宅的周遭也经历不断城市化的过程。人文地理学之父段义孚说,一个城市的尊严通过尽可能远地脱离土地的束缚而获得。他不无讽刺地说,城市开始将“天堂的秩序和尊严”带到人间。

伴随着浦东的开发,大陆家宅也开始“脱离土地的束缚”:农田一点点的消失,河流一点点被湮没,树木一点点被移走,清出来的空地一点点被小区所取代。大陆家宅曾经轩敞的农民二层楼开始变形、臃肿,身上像被贴上了一块块膏药,门前鼓出来一间厨房,门后的鸡舍变成出租房,二楼又搭建了两层,电线横拉,变成了一堆破碎的积木。

昔时的田间阡陌变成逼仄、苟且、乌浊的城中村。边上那一湾曾满是渔舟游弋的河流,也被两岸渐渐长出来的垃圾扼住、淤塞,最终被填成了一条路和一条细细的街心公园。现在地图上商城路(民生路至桃林路)那一段就是那条河流的所在,于是一段江南水乡的风情就走到了尽头。

其实,每一个被嫌弃的城中村,原来都曾是江南水乡。被湮没的城市河流应该被记住,就像记住妈妈年轻时的样子,那是你少年记忆的一部分。

 

    责任编辑:陈才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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