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被看见的背后:走进盲人职业者

2023-11-16 18:0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字号

文字 | 宋嘉童、丁超逸、董浩文、段宇濠

编辑 | 丁超逸

如果失去光明,我们就只剩下黑暗。

你是否知道这样一群人?

他们无法辨别色彩,却能用声音倾听世界;

他们无法体会光明,却能用手掌触摸温暖;

他们无法看清你我,却能用心灵感知存在;

他们本该和我们一样,

却因命运失去了光亮,

他们是盲人,

一群平凡且特殊的人……

你是否了解盲人?

如果可以,

请跟着我们一起,

向下划入他们的世界——

“已经十多年了,小时候出了意外就看不见了嘛,这也没什么。”

伍师傅是位盲人,外表看起来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第一次见到伍师傅,他正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听书,双眼看起来炯炯有神。“常有客人说,你不是盲人吗?怎么还能用手机?其实我比较幸运,我戴着眼镜的话还是能看清一点东西的。”面对我们的疑惑,他似乎习以为常。

伍师傅开了家店,就在金桥。位置有点偏,门廊也挺小,左边有一个隔间,里面只放着几张按摩床,但装饰却让人看得安心、舒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是伍师傅的按摩店。

“我是安徽人,到上海投靠亲戚,后来拿了些钱自己开了家按摩店。”伍师傅读过大专,学过盲文,说起来还是盲人里的“高材生”。他还有一个女儿,每次谈到她,伍师傅就止不住地高兴。“希望女儿平平安安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为了一家的生计,他必须在这里扎根。

“我是跟着师傅自学的按摩,没受过那么多培训。”因为视力残疾,伍师傅失去了很多机会,但亲戚告诉他,“学推拿按摩有出路。”几年前,他被介绍到一家按摩店里当学徒。那是他第一次做按摩,学了很久,但并不算太累。师傅教会他很多,他也在学习中认识了许多同样的盲友。

说起盲友,伍师傅有些感慨:“没入过这行,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多人跟我一样,我是幸运的,至少我还能看见一点,你说是吧。”

在这个城市里的角落里,有许多这样的按摩店,也有许多这样的盲人和盲人职业者,只是我们有时看不见。

有时,我们看不见

4月下旬,一则关于“交警体验盲人生活,携导盲犬乘坐公交被拒载”的消息在社交网络引起广泛讨论。不少网友对公交公司不人性的做法提出批评,许多专业媒体也在第一时间跟进报道。一时之间,盲人成了社会谈论的热点。这个处在黑暗中的群体,似乎被揭开了一角。

但是,网络舆情来得快,去得更快。几天之后,一切又陷入了沉寂……

1984年,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德召开的世界盲人联盟成立大会上,官方确定每年10月15日为“国际盲人节”。这也是盲人群体第一次在国际上有了自己统一的组织和节日。

盲人又称作视力残疾人。而所谓视力残疾,是指由于各种原因使视觉器官或大脑视中枢的构造或功能发生部分或完全病变,导致双眼不同程度的视力损失或视野缩小,视功能难以像一般人一样在从事工作、学习或进行其它活动时应用自如,甚至丧失的情况。

依据有关标准划分,双眼最佳矫正视力低于0.3便可被认定为视力残疾,而视力残疾又具体划分为盲和低视力,同时认定四级标准(一级盲:无光感≤a<0.02;二级盲:0.02≤a<0.05;三级低视力0.05≤a<0.1;四级低视力:0.1≤a<0.3,a为最佳矫正视力)。

事实上,患有视力残疾的人群并不在少数。根据相关报道,截止2021年,我国视力残疾人口已超过2000万人,其中“盲”级人口500多万,“低视力”人口已超千万。相当于澳大利亚人口(2544万)的0.78倍。按照中国14亿人口进行计算,视力残疾人群所占比例已经高达1.43%,而这个数据还在逐年增长。

尽管我国视力残疾人口数量庞大,但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有关数据显示,截止2021年的公开数据显示,已申领残疾人证视力残疾人口数量为4140987人,占实际视力残疾人口总数的21.95%。

其中,四川持证视力残疾人数量最多,截止2021年12月31日,已达419531人,而河南、湖南等地持证视力残疾人数量也都已突破20万。这些数据的背后是无数鲜活而生动的个体。然而在现实中,这些个体却仿佛隐匿了自我,我们不常接触,亦无法感知。

人们可能不常关注他们,也不太了解他们。对于大多数常人而言,他们就像“卧室里的大象”。2011年至2023年期间,百度搜索引擎搜索盲人相关关键词(“盲人”“残疾人”、“盲道”“视力障碍”等)频次统计显示,所有用户主动了解盲人群体的平均频率每天不超过2000次。

另一方面,与之相关的文献研究数量也依然有限。围绕视力残疾人的研究仍旧集中在“教育”“生活”“心理”“盲道”等传统框架范围内。许多人尚未意识到,如今的盲人也需要融入数字时代,渴望获得技术的便利,也追求婚姻幸福与生活质量的提升。

盲人不“盲”

“我们当然用手机,只不过我们用读屏软件去听。”伍师傅并不是我们接触到唯一使用手机的盲人朋友。在团队接触到的所有盲人师傅中,无论是半盲还是全盲,他们都有自己的手机。或是群聊,或是唱歌,或是听书,甚至是游戏……他们并非一些人印象中的“低能者”。

有人认为,盲人往往是需要被照顾的弱势群体,大众对他们的认知还停留在“戴墨镜” 和“拄盲杖”的刻板印象中。当谈论盲人时,一些人总是根据固有观念,对盲人抱有保护感和同情感。可实际上,大多数人却并没有真正了解盲人的生活,也从未真正倾听盲人的感受。

对盲人而言,生活不仅仅是“黑暗”,还有用其他感觉去感知的“光明”。

在另外一家按摩店里,几位盲人师傅分享了操作手机的细节。尽管手机屏幕的字体已经放到了最大,他们还是不得不将手机贴在眼前。而另一边,手指在屏幕上不断摸索着要寻找的软件。读屏软件的辅助,能更好地帮助他们使用手机。当他们打开手机应用时,一个机械的声音突然出现,用最快的语速向盲人进行告知,这无疑是他们的“好帮手”。

事实上,盲人使用手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刚开始用手机真不方便”,这是很多师傅共同的心里话。为了更好地学习,他们都求助过周边的朋友,有些能够使用电脑的盲人也在论坛上寻找过攻略。

在百度贴吧“盲人吧”中,团队以“求助”为标题关键词,获取到127篇有关主题帖,同时对求助内容进行了词频统计,得到上述图谱。“读屏”“程序”“手机”等都是盲人朋友求助的重要内容。盲人同样渴望技术,虽然命运不凑巧地开了玩笑,但这并不是阻挡他们向往光明的问题。

此外,团队也统计了相关求助贴的主要内容。

可以发现,他们既渴望技术的发展为他们带来光明,也不愿被时代的洪流所吞噬。盲人不“盲”,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融入世界。

“你我都一样”

和普通人一样,伍师傅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早上八点,地铁里早已挤满了尚在困倦中的“上班族”,而伍师傅也吃完了早饭准备出门。因为家离按摩店并不远,他并不需要家人的陪伴。

但在路上,他仍需要格外小心。“就在店门前的路口,那个司机差点撞上我”,想起之前的经历,伍师傅仍旧心有余悸,视力残疾终究有许多不便。

来到店内,已是九点,和同事稍微打扫了一下,一天的工作便正式开始。

工作日的上午大多悠闲平静,伍师傅习惯坐在沙发上听书,这是他的爱好。他也时常和同事闲聊几句,过一会儿客人便来了。时至中午,店里忙碌起来,周边午休的“白领”会来光顾。“忙起来的话,就吃不上饭了,尤其是周末的时候。”伍师傅通常是饭没吃几口,客人就已经到达了。

下午三点,忙碌总算告一段落,伍师傅又坐在沙发上开始听书,也有客人时不时地进来。这种闲暇并不能维持太久,但也不至过于辛苦。

六点过后,天色渐暗,路灯接连亮起,空旷的街道多了几分喧闹。大多数人的下班时间到了,但伍师傅却又进入了工作状态……

十一点,夜已深。路灯下,伍师傅慢慢地锁上了门。对他来说,这一刻是真正的结束。转身,慢步走向家里……“不用感叹,活着便足够快乐了。”这是伍师傅的心声。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总有这样一群普通且特殊的人存在。

被忽视的“爱”

刘师傅是江西萍乡人。他和伍师傅一样,有一家自己的盲人按摩店。店内除他之外,还有几名师傅。见到他时,他正在吃饭,白饭配白菜,简单朴素。对于我们的到来,他有些意外。他表示,“还从来没接受过采访。”

事实上,刘师傅极为健谈,对于我们的问题,他总愿意分享很多,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们忘记了,盲人也需要婚姻和家庭,我周边的盲友其实很少有人结婚。”对于这一点,刘师傅深有体会。

由于视力上的残疾,盲人的生活并不容易。婚姻,对他们来说可能更是一种奢望。除了家庭的关爱,盲人也需要亲密关系。但事实上,盲人大多无法满足自己的需求。

许多盲人都或多或少存在自卑,先天的条件让他们缺乏在两性关系上的自信。而社交范围的局限,更进一步限制了婚姻的可能。除此之外,来自家庭的压力、社会关系的评价,让许多曾经发展过的亲密关系也不得不无奈收尾。

然而,即便最终迈入了婚姻殿堂,有些盲人也必须面对婚后的实际问题。由于视力残疾存在遗传的可能性,盲人还不得不接受伦理的考验。自身有限的劳动能力,以及视力残疾的遗传风险,进一步加大了盲人的压力。

在走访的10位盲人师傅中,仅有4位师傅拥有婚姻关系。而这四位师傅都属于半盲范围,全盲视力残疾人存在异性伴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采访中,这些盲人师傅也表示,周边已婚的盲友不到五分之一。

是什么在阻碍他们出行?

近年来,盲人出行问题曾一度被主流媒体报道。“盲道被占”“导盲犬被拒载”等现象是被诟病的主要问题。

盲人的出行问题,实际上远比人们想象的复杂。

盲人其实并不愿意出门。在众多盲友看来,外出的意义微乎其微。“出去干嘛呢,晒太阳吗?”伍师傅每每谈到出行,都十分无奈。与常人不同,他们外出的娱乐性已经大打折扣,甚至充满危险。即便是散步,盲人也不愿意走得太远。

当然,出行仍是必要的。“上下班还是要出去的,理发也是。”为了减少外出的风险,伍师傅很少出去,除了必须外出的情况,他都待在店内。

伍师傅坦言,半盲与全盲不同,在外表上看起来往往与正常人无异。普通人通常很难辨认他们的身份。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他必须准备墨镜和盲杖。这也是盲人刻板印象形成以及生活中盲人难觅踪迹的重要原因。

另一方面,尽管很多盲人按摩师的居住地离工作地很近,但这短短的距离要走完并不容易。在采访中,有师傅坦言,他们出门上班的时候往往是半盲的师傅走前面,全盲的师傅搭在后面。由于盲道常常被挤占,盲道的导航作用已经丧失。“走人行道比盲道方便多了”,这是许多盲人师傅的共识。

在西方国家,为了便于盲人出行,社会组织和官方机构会为有需求的盲人提供导盲犬。然而,导盲犬的培育成本极高,数量也极为稀少,实际效果也很有限。在我国,现役导盲犬仅在200只上下。 

“我想盲友都出去走走”

尽管大多数盲人并不愿意外出,但也有少数反例。

谭师傅是汗青推拿的店长,对于外出,他保持着高度的热情。他说,“出行并不是问题,我经常外出,经常坐地铁、坐火车,也参加活动。”他自认为外出是一种减压的方式,他享受每一次外出,享受每一次聚会。

通过采访,团队将他的出行路线绘制成了一张图。

当问到谭师傅有什么理想时,谭师傅笑着说,“我希望盲友啊,都能多出去走走,这个世界很大,虽然看不见,但我们能听得到,不是吗?”

盲人或许不愿外出,但这并不是我们限制他们出行自由的理由,也不是我们影响他们外出的借口。在黑暗中,需要社会点起一盏明灯,为他们的出行指引方向、保驾护航,也需要一份温暖,鼓励他们向着理想和光芒,勇敢进发。

燃起社会的明灯

多年来,为了解决残疾人特殊生活困难和长期照护困难,切实保障残疾人权益,我国在推动残疾人生活水平提升上做出了巨大努力。但是面对庞大的视力残疾人口数量,社会保障的落实仍有待提升。由于地区差异,残疾人保障水平各不相同,特别是在残疾人职业培训、教育、康复上的保障能力亟待加强。

此外,有的地方残联在组织协调过程中也暴露出一些问题。服务不到位、宣传效果不理想、专业能力不足,是其中的主要痛点。有盲人师傅表示,一些政策消息不知道从何知晓、不知道找谁咨询。

问题虽然存在,但也应该看到国家对视力残疾人的重视,以及保障他们生活所作出的不懈努力。为促进残疾人就业,在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上,政府主管部门联合多家企业为残疾人提供了就业岗位。有的岗位一反常人的认知,使人们突然意识到盲人也能够胜任许多普通人的职位。

进入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查找企业面向视力残疾人提供就业的岗位信息。在全部264条岗位招聘信息中,保健按摩推拿相关工作仅有32条,处在第三位。而数量最多的岗位类型却是技术工人,有58条。此外,视力残疾人还可以从事秘书、打字员等工作。随着互联网络的迅速发展,盲人主播也成了一个新兴职业。拥抱数字化技术,也将是盲人未来职业领域的一个新风向。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残疾人事业法治建设上也取得了巨大成就。包括盲人在内的残疾人群体,在全面依法治国的进程中获得了法律的支持和保护。这些充分体现国家对视力残疾人等弱势群体的重视和照顾。但我们深知,这些努力与行动仍在路上,也永远要在路上。

盲人离我们并不远。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却好似处在两个世界中。盲人因为命运,意外失去了光明。而我们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忽略中,陷入失明。

盲人的失明无法选择,但社会的光明需要你我共同维护。燃起社会的明灯,终会照亮你我的世界。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