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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安忆一起看戏

2023-11-25 17:2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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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青绿》热度持续、《摇滚莫扎特》上海站官宣、《音乐之声》风靡依旧……近年来,舞台剧、音乐剧、话剧愈发受到大众的喜爱,城市中的戏剧空间,似乎也成了彰显都市文化活力的象征。

法语音乐剧《摇滚莫扎特》剧照

在文景新出版的随笔集《剑桥的星空》中,王安忆这样写戏剧空间:

“一个真假难辨的空间,它将梦想与现实两下里混淆。”

“她身体力行,将戏剧实现在生活中了。戏院这东西,真是会移性的。”

戏剧空间,不止于物理空间。如法国哲学家米歇尔·德·塞托(Michel de Certeau)所说,空间创造了我们“成为他者并走向他者”的可能。我们观赏演出时,借由舞台上的他者进入一场又一场盛大的冒险,激荡一次又一次具身的情感体验,完成一个又一个关乎欲望与梦想的表达。就这样,我们以近乎真实的方式抵达虚构与想象,肆意书写生活之外的第二个叙事。

从《嘉莉妹妹》到《布鲁克林》,从《包法利夫人》到波伏瓦的戏剧思想实验,王安忆旁征博引、见微知著,勾连多个文本细节,为我们呈现出艺术与生活的本质。

戏院(节选)

选自王安忆《剑桥的星空》

嘉莉来到芝加哥之前,在她家乡的小城里,一定就听说了“约各布戏院”这个地方,想着进去看一场戏。其时,坐在制鞋工厂,昏暗的灯光,空气中满是皮革的气味,单调的操作无穷尽地重复,让人恶心想吐,女工和男工的粗口,大胆放肆的骚扰——那戏院不就只隔了几条街嘛,反倒变得遥不可及,于是更加衬托出她处境的悲惨。

可巧,她与杜洛埃又一次邂逅,命运总是对漂亮女孩格外关照,推销员邀请道:“你何不留在市区,跟我一起去看戏?”但此时还不行,她刚丢了工作,急需再找一个,否则就不能在姐夫家住下去,晚上还不能太迟回家,姐姐姐夫要询问,再说了,她穿得那么寒碜……

电影《嘉莉妹妹》

看来,去戏院不只是看一场戏那么简单,它涉及许多问题,很像中国寓言,一条腰带的故事。一个穷人拾得一条华丽的腰带,为了与它相配,不得不添置新衣新袍、新鞋新袜,继而买车买奴,结果卖房典妻,彻底破产。

杜洛埃见多识广,当然非常了解这一切,他说:“现在,我来告诉你我们怎么办吧。我们到施莱辛格—迈耶公司去,你去选购你想要的东西。然后,我们去替你找一间房子,你可以把东西放在那里。然后我们晚上去看场戏。”就这样,看戏的条件都配备齐了,而生活也因此变成另一个样子。

《剑桥的星空》实拍图

又是巧极了,嘉莉的新居所里,与她相邻的住户中间,就有着一位戏院的职员,这样的身份,再加上另一户,铁路公司司库的妻女,母亲陪女儿在芝加哥学习音乐,于是时时有钢琴声叮咚响起……事实上呢,作者很冷静地写道:“他们这种人在今天的美国是非常普遍的,生活能很体面地过得去。”仅此而已,然而,在嘉莉无疑就是罗曼蒂克。

和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有些像呢!小布尔乔亚的浪漫主义,总是和物欲联系在一起。在工业革命中积蓄起财富的新生阶层,引导的高尚人生想象,跑不脱物质的诱惑,是浅薄也是天真,还是实事求是。包法利夫人,也就是爱玛,她勇敢追求爱情,与几任情人都演出了激动人心的戏剧,为了与这浪漫剧匹配,她不惜负债累累添置行头,那都是巴黎最先进的流行,最终,被讨债人追得走投无路。当她厚着脸皮走入昔日旧好家中告贷,人家可不念什么旧情,照样让她坐冷板凳,她忍不住抬头打量四下里华丽的壁饰、名贵的画作、彩色玻璃、镶木地板、气派的家具、银餐具,从心底发出一个声音:“我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一间餐厅吗?”这句心里话可说是对人生理想的一句总结,尘埃落定,终于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电影《包法利夫人》剧照

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晚上,钢琴边安着有红灯罩的高高的钢琴灯,在它玫瑰色的灯光下,司库的女儿在弹琴、唱歌,这时嘉莉发现并感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嘉莉离开工人区的姐姐家——这意味她走入与姐姐完全不同的人生,也是和制鞋工厂的姑娘不同的人生,颇有戏剧性的是,事后她还遇见过那里的女工,相互打量一眼,然后擦肩而过,“嘉莉觉得她们之间好像已隔了一条鸿沟”。

住进杜洛埃租下的公寓,填满了衣柜,上戏院的准备全部就绪,而此时,进戏院却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一桩,可以想象,看戏已是嘉莉的日常生活,不知道去过多少回了。

《剑桥的星空》实拍图

有趣的是,当汉南—霍格酒店的经理,身份、阶层与财富远比杜洛埃显贵的赫斯渥先生被嘉莉吸引,计划接近她的时候,所提出的建议,也是看戏。当然,这一回邀请具有更隆重的形式,经理先生写了一封措辞讲究的请柬,这也意味着,嘉莉妹妹更上一个阶层,她不再是那个无着无落的外来妹,由着杜洛埃直接从街上带走。这晚的戏是当红名角出场,戏码又是角儿的绝活,赫斯渥还定了一个包厢,戏院更为华丽,做东的人也更有风度。

戏院是一个真假难辨的空间,它将梦想与现实两下里混淆,生活由此而变得暧昧起来。《包法利夫人》也曾写到爱玛与丈夫在戏院里看戏:“这时,乐池的烛光亮了起来;天花板垂下的枝形吊灯,水晶切面熠熠闪亮,把光线洒向大厅,剧场顿时平添了一种欢乐的气氛。”乐声中大幕启开,呈现出一片林中空地,花仙子似乎就要来到……爱玛是那种最优秀的观众,她的思想感情紧紧跟随剧情,把自己当成其中的女主角,几乎是亲历着爱恨情仇,终于,她身体力行,将戏剧实现在生活中了。

《剑桥的星空》实拍图

戏院这东西,真是会移性的,嘉莉妹妹到底是美国人,又是市民的女儿,她更务实也泼辣得多,她比爱玛头脑冷静,虽然同是戏院爱好者,但不那么容易受蒙蔽,而是能够分辨虚实,那么,如何在虚实间进出往来呢?作者为她设计创造了一个极佳的机会,那就是演戏。

……

戏院这地方,在艾丽丝时代算不上什么过奢的享受,当然,并不是说它没有象征性,戏院的象征性资源可说取之不尽。

法国著名女作家西蒙娜·德·波伏瓦的小说《女客》,开头第一节就是剧场,女主人公弗朗索瓦兹穿过观众席,走上舞台,再到后台以及后台的院子,没有戏剧上演的剧场是最荒凉的空间,她独自穿行其间,似乎是要体验和证明——“她拥有这种权力:她的存在能使事物摆脱无意识状态,她赋予它们色彩和气味。”在此,它指涉着一个知识分子的精神实验,从无到有再遁于无形的爱情乌托邦,是另一个梦想,远不是嘉莉和爱玛那样具有阶级性的典型意义。

波伏瓦

《女客》是波伏瓦出版于1943年的处女作,她应是艾丽丝的同时代人,这时候,戏院的符号功能已经蜕变,大约,这也是它没有在艾丽丝的经历中出现的原因。

剑桥的星空

王安忆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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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和王安忆一起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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