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展记｜“一定会成为的传说”的北宋书画精华

“北宋书画精华”大展于11月3日-12月3日在日本根津美术馆展出。此次展品包括中国北宋时期代表画家李公麟两件传世名迹《五马图卷》《孝经图卷》，北宋人物画名迹《睢阳五老图》册页中的《毕世长像》等多件珍贵名作，以及日本寺院珍罕宋代佛画等。澎湃艺术特刊发相关观展记。

“北宋书画精华”展现场

11月3日引人注目的根津美术馆“北宋书画精华”启幕，随后集结于东京的业内国际专家们举行了学术研讨会，与会者以此次展览中重要作品李公麟的《五马图卷》为核心并延展到北宋书画相关内容进行交流。我错过根津美术馆“北宋书画精华”研讨会，无法再错过“一定会成为的传说”的重要展览，卡着展品更换的时间节点踏上了东渡的旅程。

2019年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展出的李公麟《五马图》

关于此次展览重要性，无外乎《五马图卷》一百年来讳莫如深的颠沛辗转，真是一段冗长而曲折的故事，故事里那些名字几乎串联起清末民国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史的轮廓， 溥仪、陈宝琛、杨仁恺、刘骧业、张伯驹、芥川龙之介、大村西崖、中川忠顺、正木直彦、江藤涛雄、末延道成等。《五马图卷》失联八十年之后的首次出现是东京国立博物馆2019年“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特展；2022年9月二度出现在公众面前也在东博150年纪念展“宋代书画及其传承发展”；此次根津美术馆是其第三次亮相，时间仅为短暂一月。除了《五马图卷》惊为天人的回归，董源（传）《寒林重汀图》、李成（款）《乔松平远图》、李唐《山水图》、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卷》、李公麟《孝经图卷》、黄庭坚《行书王史二氏墓志铭稿卷》、《草书李太白忆旧游试卷》、《孔雀明王像》等重量级北宋书画皆为中日古代绘画史上流传有序的稀世珍宝。它们本散落在世界各地，而此次集结一处实属难得的机缘，让公众拥有了近距离观摩原作的机会。

根津美术馆廊道

根津美术馆内 观众背影

多年前首次参观根津美术馆是因为它的建筑特色，隈研吾自带的建筑审美光环，根津的藏品亦是可圈可点，根津美术馆犹如一颗嵌入南青山的文化宝石。秋日的东京，街道上的树木陆续渐变，煦暖阳光撒落成金，枝叶都被镶上金色的轮廓，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灵动贵气。沿着表参道漫步，被各种时髦精致的建筑吸引，光影游戏的街道尽头伫立着充满了禅意的根津美术馆。

秋日金色街景

“北宋书画精华”分布上下两层空间，绘画作品安置在一层主展厅，大致分为山水花鸟主题、道释佛典主题、李公麟作品3件，书法唐纸则被安置于楼上的独立空间。根据参观动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名鼎鼎的董源（传）《寒林重汀图》，传世北宋绘画作品数量稀少，更何况如此体量的高头大卷。尽管业界众多学者对《寒林重汀图》的争议集中在断代的时间节点，作为宋代绘画图像的稀有特殊样本，作品本身、历朝历代的名目繁多著录，以及后续不同历史阶段史学家、鉴定家、学者围绕着它展开的各类著述共同构建起了北宋绘画历史的绚烂轮廓。

董源（传）《寒林重汀图》

尽管《乔松平远图》出现李成的落款，近代学术研究结果将其指向郭熙，但并不妨碍我们欣赏赞美它的溢美之词。枝的触爪、坡的流畅、松的遒劲、绵延不断的深山寒林营造出远处的山峦缥缈。远近虚实，荒渺萧寒，自然景物技法上处理得平淡天真，意境上渲染得幽玄深邃。伫立许久不愿离开，安静令人产生一种落泪的感动。

李成（传）《乔松平远图》

随着人流涌动的节奏，第二区域为道释佛画，陈列了一众佛教人物画像、典籍场景、佛经等作品。大部分为中国流转至日本，也有几件来自朝鲜高丽，创作时间集中在11-12世纪，对应着中国的北宋时期。其中不乏日本国宝级藏品，比如仁和寺收藏的《孔雀明王像》，一面四臂的孔雀明王端坐在孔雀巨大尾翼构筑的莲台之上，孔雀明王被视作扫除各种毒害，本尊是避灾和祈雨的法力化身，法相庄严慈祥，头顶细笔勾勒的彩色祥云蔚为壮观。画面整体统一的空间结构，细腻笔触点染为华丽的色彩，搭配着精美截金图案，标志着色彩技法上从唐代绘画的平面化转变为更成熟北宋绘画的透明质感色调。通过佛教人物绘画，展览以期提供更为详实的北宋图像轮廓的多样化面貌。

《孔雀明王像》 仁和寺收藏

李公麟三件作品分别是来自东京国立博物馆的《五马图卷》，以及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孝经图》、《睢阳五老图》之毕世长。《五马图卷》中的五骏为西域贡品，它们挺拔优雅以各种步态粉墨登场，除了骏马，各执马辔的奚官或圉人也出现在画面上，一人一马，或前望或回首，呈现了亦趋亦步，列队徐徐行进的动感画面。图卷上的文字提供了更多信息，马儿们唤做：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无名马（满川花），拖尾有黄庭坚、曾纡跋文，时间、饲养地、产地、献者名、马名、年龄、尺寸等资料清晰记录。关于《五马图卷》研究丰硕，不重复赘述,此处仅记录现场观看画作的吉光片羽。画作整体以淡彩为主体基调，尽显淡雅秀丽格调，画中部分人物的特征，比如络腮胡的胡须、眼珠、眼窝分别采用设色线条、浓淡不一墨色互相交替重叠使用去塑造出异域风情的容貌。

《五马图卷》（局部）

李公麟用纸的考究史料可考，图卷用纸情况相对复杂，前四段基本可归为澄心堂纸，现场肉眼观察，总体淡白如月，放大镜下可见纤维质感，加之设色淡雅，和谐共谱，实在是养眼养神，滋润灵魂的精神饕餮。更为难得的是，存世数量稀少的北宋纸本作品中，它应该是唯一一件品相接近完美的作品。同期研讨会上也有一些新的研究成果，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史耀华（Joseph Scheier-Dolberg）从郭若虚的“视学”对照实物写生角度出发，借鉴文艺复兴巨匠米开朗基罗的素描作品去讨论《五马图卷》；衣若芬梳理了李公麟《五马图卷》和苏东坡《三马图赞》之间的关联等，另有多位日本本土艺术史学者也有相关研究的分享。《五马图卷》在疫情期间在京都冈墨堂修复期间使用了先进科技手段对纸张样本进行了精密分析，介质成分的深入研究或可提供更多的研究证据。 

《孝经图》局部

转身再看《孝经图》《睢阳五老图》绢本，被《五马图卷》洁白无瑕的纸本观感宠溺，加上《孝经图》冗长说教式图像的表现方式，我的眼睛突然变得挑剔起来。直观上这两件作品和《五马图卷》整体面貌上差别不小，但依旧可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三者之间在人物容貌描绘上可能存在风格继承的逻辑关联。《孝经图卷》所涵盖的人物生活场景的大量细节提供了我们研究北宋真实生活图景的可能性，值得费时细品。

《古今和歌卷》资料图

楼上展出的书迹作品大约十五件左右，其中六件为中国北宋书法，大多在2019年东博展出过，此次根津算是疫情后的重聚。值得一提的是，日本平安时代的和歌卷、诗文手抄卷济济一堂，流畅俊逸书写的假名书法在日本精美和纸衬托下，尽显优雅韵律之美。无论是书法、诗歌辞赋，还是纸张、装裱的每种细节都和一衣带水的中国北宋时期文人士大夫的精神世界相互应和着，时间坐标相同，跨越了地理位置的鸿海，源于共同的文化背景，却在不同的环境绽放出相似的精神追求。《古今和歌卷》由白、蓝、青、赤、橙、鹅黄、茶色等各种彩笺拼接而成，每帧纹样各具特色，狮子唐草纹、芙蓉唐草纹，云鹤纹、莲花牡丹纹、殿舍人物群纹，并涂刷炫亮的云母粉，纸面渗透出似有若无的淡淡光泽，也有蜡笺，分别按照色系间隔排列，绚丽却不失雅致，搭配行云流水般的书法，成就了美轮美奂的审美品味。关于书法和古籍的材料、装帧、设计等周边内容，近年成为流行的研究展览趋势，展览研讨会上台北故宫博物院何炎泉现场分享了北宋花笺纸与文人书写之间关系的研究课题；2018年上海图书馆的《缥缃流彩》古籍装潢展令人印象深刻；与本次展览中的日本平安时代书法装帧在策展思路上不谋而合。 

东京国立博物馆“大和绘──薪火相传的王朝之美”展览海报

与此同时，在上野的东京博物馆上演着另一场如火如荼的日本美术国宝展“大和绘──薪火相传的王朝之美”。从平安时代（749-1102）到室町时代（1392-1573）日本著名四大绘卷《源氏物语》《信贵山缘起》《伴大纳言绘词》《鸟兽人物戏画》皆有不同版本的精彩呈现，某种程度上是北宋书画展的另一种维度广阔延伸，绘卷兼有图像文字融合之后的华彩章节，令人浮想联翩。兔年的艺术尾注注定在东京初冬明净的金色中渐渐隐逸……

（致谢：佳展凝聚力，偶遇诸多师友，因缘际会本文偶成，特别感谢杨崇和博士、何炎泉博士、后藤良子、范我闻给予我的大力帮助，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