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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的时间胶囊里,与2023年的世界同步呼吸|地球快门

2023-12-28 07:0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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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湃客年终策划“重申与世界的联系”中,“眼光”栏目邀请三位摄影师进行了一场“会谈”,聊聊在世界“复苏”的今年,我们如何在物理上抵达世界、用身体感受它并透过镜头重新观察和认识它,这一过程如今是否发生了变化?又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

摄影师蒋磊磊慢慢体会到“坚持就是胜利”,他的视野穿越过北京街道、故乡旧景,在今年重新踏上欧洲之旅;摄影师孙一冰曾带着相机足迹遍布全国各地,今年他行走于拉丁美洲的版图之上,探寻人与人之间的深刻交集;摄影师王若邦把生活的点滴与变数视为创作、反思的催化剂,在今年他试图用细腻、诗意的画面记录缅甸战火缝隙中的平民生活……他们在过去一年中定格了不变与万变,留下了与世界再次连接的印记。

Q:今年你去了哪里,拍到了什么?

蒋磊磊今年出去过两次,一次是公司团建去的普吉岛——蓝天、白云、大海、椰子树。最后一天我一个人去了一个海角森林徒步,路上没遇到一个游客,有点刺激也有点胆怯。当我迷茫找不到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独自住在半山腰的当地老人,他想卖我水,然而当时我已经背着两瓶,所以没有买,但他还是主动帮我指明方向。后来他还亲自带着狗给我引路,走了很长一段。即使语言不通,我仍能感受到他在很努力地通过肢体语言与我沟通。

另一次是和朋友提前几个月约定好一起去欧洲。直到欧洲行的最后两天,朋友才告诉我,原来他一直对我来欧洲跟他汇合没抱多大希望。毕竟中间隔了几个月,我也许会因为工作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抽不开身,但最终还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他很意外。这是我第一次去欧洲,所以当时并没有给自己定什么特别的拍摄主题,还是以玩为主,最后拍了很多旅游照。

黑岩,泰国普吉岛。2023.08,蒋磊磊

孙一冰:我从去年10月开始决定和夫人用一年时间去环行整个拉丁美洲,以墨西哥作为起点,穿越中美洲,环行南美洲。边走边拍,由于时间很充裕,所以慢慢看,慢慢拍,走到哪拍到哪。

上:远处的火山和渺小的母女,智利。2023.8.26,孙一冰
下:活动上穿着印加文化服饰的男子,秘鲁。2023.7.22,孙一冰

王若邦:今年和家人有两段公路旅行:一次是浙江-海南-西藏,第二次是浙江-新疆,今年超过四分之一的时间是一家三口在路上的。期间还短暂去了老挝,11月我单独去了缅甸。西藏和缅甸都是重游,而且都变化很大,我在感受那种变化,所以拍的东西在我自己看来是某些记忆和当下的连结。

珠峰大本营。2023.03,王若邦

前往虎跳峡途中的两座铁索桥,云南。2023.03,王若邦

左上:进藏的盘山公路,西藏,2023.03,王若邦
左下:丹霞地貌公园,张掖,2023.08,王若邦
右上:独库公路边的牧马人,2023.08,王若邦
右下:夜宿大海道时的星空,新疆,2023.08,王若邦

Q:对你来说,旅行和摄影是缺一不可的吗,两者之间有怎样的联系?

蒋磊磊:就我目前的经验来说,我生活工作在北京,在北京的时候很难拍出照片,基本不碰相机,只有出去玩的时候才能拍出喜欢的照片。但旅行和摄影应该不是缺一不可的,我在老家的拍摄不算是旅行,因为我有一个主题在,但是旅行的新鲜感确实可以激发我拍照的灵感和热情。

孙一冰:旅行是认知世界的一种行为,而摄影是把认知表达出来的一种手段,两者紧密相连,也可完全脱离。对于我来说,摄影这种表达无时无刻,已经成为了我的生活,不管是在国内与国外,摄影与地理位置无关,是一种常态。

王若邦: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因为我不是思考着就能出作品的那种人。不一定是旅行,我觉得更多的是需要“在场”,我有个老师说过“Be there, or no photo!”,让我印象深刻,不到达、不在场的话,就没有后文了。

西藏某冰川,需要先换越野车,再换马帮才能进入。2023.03,王若邦

Q:现在的心境和自己第一次踏上旅程时有什么不同?

蒋磊磊:第一次旅程已经不太记得,也有点不确定哪一次才算第一次踏上旅程,但依然能记得小学春游前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极度期待,尤其出行前一天的夜里,兴奋得睡不着,反倒是春游当天玩了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现在旅行前后的心态和小时候完全相反。每次出去玩之前我都会很焦虑,总是需要在舒适、安全和省钱之间不断衡量一个最佳的性价比,这会让我非常的烦躁,但是等一切都安顿好,到达目的地之后的经历就会特别快乐,而且会让我印象深刻。

孙一冰:之前的旅行猎奇性肯定是更强的,走得多了看问题也更加的慢,观看方式也从事物、环境、社会的表象转为内在。

王若邦:我不确定哪一次是第一次踏上旅程,不过初始阶段我可能会想通过摄影展示给别人我所看到的东西;而现在,更多的是影像结合过往的经历和思考,获得自己想要的那部分。

前往珠峰大本营的观景台,已经能远眺珠峰和其他几座海拔8000m以上的高峰。2023.03,王若邦

Q:为什么会想要开始今年的摄影项目?选择时是以“自己想去的地方”为先还是“自己想要拍到的照片”为先?契机是什么?

蒋磊磊:我还是会以旅行体验为首要因素,所以我更倾向于去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我相信在自己想去的地方,是可以拍到自己喜欢的照片的。欧洲作为全球著名的旅行目的地,一直都是我很想去的地方。但是真正促使我开始行动、着手办理签证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疫情期间一位移民法国的玩摄影的朋友回国探亲,我们一起去胡同里溜达拍了一天照,那天结束后我说以后有机会去法国找她玩,另一件是我的朋友去德国参加一个为期两个月的艺术家驻地项目,我们正好可以一起结伴在欧洲玩一圈。

孙一冰​​​​​​​:其实环拉美州的想法很早之前就有了,这片大陆对国人来说还是相对陌生的,去的人也不多,很想去探索。但由于南美洲距离太远,大陆板块太大,出于经济的考虑,最好有完整的长段时间一次性走完最好,当时还没辞职也就搁置了。后来辞职有了大段时间,但不久又赶上了疫情。要说契机,也许就是疫情三年使我几乎所有的签证都过期了,十年的美签也即将过期,所以决定在美签过期之前尝试出行。选择时肯定是以“自己想去的地方”为先,我认为只有去真正想去的地方才能拍到想要的照片。

王若邦​​​​​​​:其实我最初的目的是回访,因为我从2015年还没辞职的时候就开始前往缅甸拍摄,一直持续到2017年去美国。后来回国之后又遇上疫情,一直没有出去。2021年缅甸发生政变之后,我一直在找机会返回缅甸。我是以地方为先的,因为很多时候其实我不知道也没构思过我能拍到什么样的照片。这次去缅甸的契机是缅北冲突,但很遗憾,因为各种原因,我没能进入交战地带拍摄。因为只待了一周,甚至都没有拍很多照片,但我听了很多看了很多,也见了很多人,是和以往不一样的体验。

上:仰光街景,缅甸,2023.11,王若邦
下:仰光街景,工地在政变之后烂尾,缅甸,2023.11,王若邦

Q:如今,旅行博主和旅行视频充斥着社交平台,你认为亲身体验、亲眼目睹式的旅行是否还重要?

蒋磊磊​​​​​​​:亲身体验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我曾一度认为在社交媒体时代,各种旅行视频会让人们对这个世界失去新鲜感,但这次真的去了欧洲才发现,别人的视频拍得再精彩、漂亮,很多细节仍需要身处其中才能看到、体会到。风的强弱、空气的清新程度、当地食物的味道、自来水的口感、街头行人的香水,当地人对你的冷漠或是热情,这些都是通过视频体会不到的。

即使按照博主推荐的路线步行,你也会发现他拍摄的只是当地景物中万分之一的切片。就像我这次按照电影《爱在日落黄昏时》和《爱在黎明破晓前》中出现的场景,分别游览了巴黎和维也纳,在没去之前我会想象某个场景在取景框之外会是什么样子,但当我真的到了那里才发现,原来他们聊天散步的漂亮公园只是一个修建在天桥上平平无奇的城市步道,原来他们早晨休息的雕塑侧面长这样,在一个高高的台阶上……当我走完了所有他们电影中出现的场景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几个地方相隔那么远,他们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走完。

法国巴黎勒内·杜蒙绿色长廊。2023.08,蒋磊磊

巴黎圣母院,法国。2023.08,蒋磊磊

孙一冰​​​​​​​:当然,那些视频和自己体验是完全不同的,不要相信网上的视频,有很多信息都带有博主的主观想法,自己应该去体会属于自己的哈姆雷特。

雪山下的小镇,阿根廷,巴塔哥尼亚大区。2023.9.25,孙一冰

王若邦​​​​​​​:亲身体验非常重要,和拍摄过程一样,需要亲身体验。而且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关注点就会不同;哪怕是同一个地方,不同个体的体验和感受绝对是不同的,无论身临其境后是惊喜还是失望,都要自己去体验。我觉得社交媒体应该是在促成更多的人走出去旅行。

上:香格里拉松赞林寺景区内,云南,2023.03,王若邦
下:蓝冰,西藏,2023.03,王若邦

Q:你如何理解“刻板印象”?是加深了我们对某个国家或地区文化特点的记忆,还是固化了一部分人对异国的想象?

蒋磊磊​​​​​​​:作为一个短途游客来说,很难摆脱对一个地方的某些刻板印象,比如当你打开社交网络,你会发现所有人都会说欧洲治安很混乱,小偷很多,即使我和朋友都没有遇到这些事情,依然还是会时常保持警惕。

但同时刻板印象的存在也会给你惊喜。比如听到维也纳这个名字,一个古老优雅的城市形象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古典的交响乐、金碧辉煌的金色大厅、宁静的多瑙河,还有穿着考究的绅士、女士们……当我们夜里沿着多瑙河散步时,才发现这是一座年轻且充满街头文化的城市,河两旁的墙上和桥下布满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涂鸦。年轻人穿着随意,轻松自在地坐在地上或是椅子上喝酒聊天,脚边就是湍急的多瑙河,这与我脑海中对维也纳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这样的冲击让我在维也纳一直保持着兴奋和愉悦。

多瑙河边,奥地利维也纳。2023.08,蒋磊磊

孙一冰​​​​​​​:通过自己的观察去体会那些“刻板印象”,是认同或是打破,要自己体会了、了解了才能得到答案。

王若邦​​​​​​​:我做了一个工作室叫“NSS”,是“No Single Story”的首字母缩写,直译是“非单一叙事”。其实“刻板印象”就是一种单一叙事,人们很容易就会落入这种陷阱。这次就有缅甸朋友告诉我,他现在出国会遭受歧视。他说以前出国,别人知道缅甸穷,但是那里的人淳朴善良;但这两年出国,人家以为缅甸人人都做诈骗,甚至因此被酒店拒绝过。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刚刚提到的社交媒体也有一定的责任,当我们以为社交媒体中不同博主、不同观点会带来多元的同时,其实也让偏见汇聚,一些轻信、不加求证的群体会成为受害者,进而对另一群体施加侵害。比如“嘎腰子”这种由戏谑甚至流量诱惑开始的新词,已经对东南亚国家的旅游业造成了致命打击。

持刀少年,缅甸。2023.11,王若邦

Q:在拍照时你会如何考虑和处理一些“刻板印象”的画面,比如会选择避开还是尽量保留?你的拍摄风格会受当地的文化和人群感染或影响吗?

蒋磊磊​​​​​​​:我拍照的时候不太会考虑到“刻板印象”,大多都是随着感觉在拍摄,但是我相信刻板印象一定在潜意识中影响了我的观看和拍摄。所以我认为自己并没有刻意地去迎合或是躲避刻板印象,但刻板印象的确又影响着我。当我在欧洲的街头走了几天之后,我才突然感受到为什么欧美的摄影师拍出来的照片会是那种感觉、那种颜色,会有那样的明暗对比,我也突然感受到了为什么中国的街拍和欧美的街拍为什么那么不同,就是因为当地人们的状态、建筑风格等等都存在着差异,我很难说自己不会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

奥地利维也纳。2023.08,蒋磊磊

孙一冰​​​​​​​:我不会去想所谓的“刻板印象”的事情,我要做的就是把我想要表达的真诚地呈现出来,至于是什么印象我不在乎。

王若邦​​​​​​​:每个人都逃不开“刻板印象”,因为那个当下的你不知道那是否“刻板”,所以,要带着多元叙事的初衷去观察、去倾听、去查资料,再用理智和知识做判断。拍摄地的文化和人群改变不了我的拍摄风格。如果它们是对我有启发的,我会把他们当作元素加入,或者根据其构思一些创作。

Q:摄影不仅是对人们生活的见证,更是与他们建立联系的一种方式。在记录的那一刻,你对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有没有预设?

蒋磊磊​​​​​​​:分两种情况,如果是抓拍我会跟随一瞬间的感觉按下快门,也许还没来得及有任何预设就已经拍完了。另一种则是等待和沟通,等待某个场景的出现,与某个陌生人沟通让他呈现怎样的状态,这种我是会有一个大概预设的,但是在等待和沟通之后,总会发现最后的结果跟预设还是会存在一些差异,有时候是差强人意,有时候是惊喜。

孙一冰​​​​​​​:我自认为是达到预期了,甚至有些超出预期的,拉美大陆的人们大多都是友好、善良、可爱的,我得到了他们的善待,这对我的拍摄有很大的帮助。

王若邦:在记录前和记录后可能会有预设,但有时候会变,甚至没机会呈现。

Q:你觉得自己的个人性格有没有影响到拍摄过程,比如在获得当地人的信任拍摄肖像等方面,有没有发生一些故事?

蒋磊磊​​​​​​​:会有很大的影响,我是一个性格相对内向的人,在拍摄的时候很少与陌生人沟通,尤其在国外,我会更加胆怯。但状态好的时候我也会与陌生人沟通,给他们拍摄照片。在那不勒斯的海边,有很多人穿着泳衣游泳或晒太阳,我当时看到一个女孩独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什么,我想拍下她当时的状态,但又怕这样直接拍不礼貌,就只好上前沟通,没想到沟通后她突然就精神了起来,摆出了大大的笑脸……

游船码头,意大利那不勒斯。2023.08,蒋磊磊

孙一冰​​​​​​​:当然,如果把摄影看作是一种表达方式的话,那什么样的人必定会说什么样的话,拍摄的方式、观察的方式必然带有个人的性格色彩。就拿为陌生人拍摄肖像来说,大多数旅行的摄影师拍摄的内容是以不打扰被摄者的抓拍形式进行的。我以前也是,这次希望跳出舒适圈,并且打扰到被摄者,与他们沟通之后进行摆拍,需要始终直面各种各样的陌生人,以不同环境、不同性格的人的临时性和不确定性为基础,快速地思考拍摄方案并执行,这对我来说是挑战,幸好我的性格比较外向,我选择拍摄的陌生人都对我非常友好。

装着假肢的女孩,阿根廷。2023.11.9,孙一冰

王若邦​​​​​​​:个人性格肯定会影响拍摄过程,甚至决定你能不能拍到。很多老师会强调技巧和智慧,但我想说的还是真诚,因为除此之外,都可能被戳破。

这种故事有很多,印象最深的那次也是发生在缅甸。那是我第一次在缅甸拍摄,在林区遇到了军队,我试探性地拍摄,但是不出意外地被“请”去和长官见面了。我们聊得很好(当然也是我运气好),但最后要求我删除照片。离开前我也提出了我的要求:我能不能拍摄一张长官的照片?军官和警卫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军官笑着答应了,起身站好,警卫随即为他整理着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手抖,回去看的时候发现照片糊了。但我知道了在大多数时候,真诚是到达目的地最简单的方式。

缅甸军人,缅甸掸邦。2015.03,王若邦

Q:我们往往在异国他乡会受到许多文化冲击,但有没有哪一个瞬间让你觉得我们是有共同点的,世界是融合的?

蒋磊磊​​​​​​​:在巴塞罗那的公园,街头艺人在吹泡泡,很多小孩追着泡泡跑,也会有小孩会努力跳起来将泡泡戳破。那种对转瞬即逝的美好事物的追逐和破坏,似乎都是相同的。

在布拉格的桥上,一群街头艺人在演奏音乐,人们停下来听音乐,拍视频,对音乐的热爱和对美好事物的分享欲似乎也是相同的。

上:城堡公园,西班牙巴塞罗那。2023.08,蒋磊磊
下:查理大桥,捷克布拉格。2023.08,蒋磊磊

孙一冰​​​​​​​:记得初来拉美,觉得世界太不一样了,哪哪都是新鲜的,走的时间久了,慢慢熟悉了当地的生活,也就慢慢融入其中。这次的拉美环行和之前所有的旅行都不一样,由于在外的时间很久,当遇到自己喜欢的城市的时候就希望能尽可能久地住下去。比如我最喜欢的国家是阿根廷,我们在那儿住满了逗留期的3个月,并且有一半时间住在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生活起来感觉也和在北京没啥区别,睡到中午自然醒,吃完饭就去外面溜达,喝咖啡、去书店、看展览、逛旧货市场,有时候就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虽然和国内有很多不同点,但共同点也不少,我们中国人爱喝茶,阿根廷人爱喝马黛茶,中国人彼此拉近感情就是在饭桌上,一起分享着食物谈天说地,他们则是围坐在草地上,大家一起分享着马黛茶一边谈天说地。

上:正在喝马黛茶的男人,阿根廷,巴塔哥尼亚大区。2023.9.24,孙一冰
下:高举手臂的布市年轻人,阿根廷。2023.10.28,孙一冰

王若邦​​​​​​​:关于文化冲击,我在纽约感受是最深的,哪怕不去文化场所(博物馆、美术馆、画廊等),光是每天通勤的路上都能感受到。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我相信这种由文化、传统、习惯等差异造成的冲突都是存在的,但本质都是生活。比如我在缅甸时候,缅甸朋友开玩笑说:“你这个中国上海来的人真土,连发电机都没见过。”电是我们生活中最基础的能源,我们国家的电网几乎全时段稳定地保障了我们的用电;而在缅甸这样的国家,因为某些原因政府做不到,需要民众自己通过自己购买发电机和柴油来获取生活和经营用电。方式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

我一直相信人性是共通的,这次朋友提到的一个故事也佐证了。目前在缅甸很多城市是实行宵禁的,一般是凌晨开始持续四个小时,大部分人入夜后就尽量不出门。到达彬乌伦当晚在朋友的餐厅吃完饭后,七点钟如约而至的停电熄灭了餐厅里所以灯和设备,主人笑着说这是提醒我们该回家了。发电机随即响起,灯火也瞬间恢复,但我们准备辞别,主人也未挽留。我震惊于这种无序状态的同时,也感叹对爱与自由的渴望是大家共通的,是能够产生共鸣的。

矿工小刘和缅甸女孩的故事,缅甸。2015.03,王若邦

Q:在今年的旅行过程中,哪些时刻让你对世界有更深刻的理解?有没有遇到对自己世界观产生挑战的事情?

蒋磊磊​​​​​​​:前段时间听播客正好听到里面的一个观点,大概是说我们大部分人对外界世界都缺乏了解和想象,只了解自己,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实也是这样。

可能是我学生时代的世界历史学得不太好,我曾经一度以为只有中国有这么久远的历史,和如此多的古建筑,故宫、长城、胡同……可当我到了欧洲才发现,原来欧洲也有自己悠久的历史和古建,甚至古建的数量和保存完好程度不亚于我们,而且在旧城区,人们就住在几百上千年的建筑里,古建已经融入他们的生活。在游览完梵蒂冈的几天之后,我看到一幅1975年的画,画面里的梵蒂冈广场与我前几天看到的一模一样,我想象了一个现代人穿越回1975年,他大概是不会迷路的。

在巴塞罗那,一位女性在挤满人的沙滩边没有穿任何上衣在海边游泳,不仅她自己目无旁人,就连旁人也并未多瞧她一眼。即使我早已知道在西方国家人们时常这样,但我看到这一幕还是会被触动、震惊。

最后,是在布拉格没看到过苍蝇,只看到满世界的蜜蜂。所有店铺门口都放着抓蜜蜂的容器,垃圾桶里也全都是蜜蜂,这一点还让我挺震惊的。

捷克布拉格。2023.08,蒋磊磊

孙一冰​​​​​​​:我这个年纪了要说挑战真的没有哈哈,就是对于有些事更无所谓了,让自己的生活也尽可能简单一些。在中国,大家的危机意识都很强,竞争也很激烈,用当下换未来。我发现在拉美,这种竞争基本上是微乎其微的,他们更关心当下,这点我感触很深。

记得在阿根廷的伊瓜苏中国超市和老板聊天,他和我说,这里的人如果盖房子,自己的家庭几口人就会根据自身的情况盖多大的房子,因此很多小镇高楼并不常见,在中国的乡镇则会出现攀比现象,有人盖了两层的小楼,邻居就要盖三层,这样无形中就让生活很累。据我观察,拉美人们攀比的现象很少,他们多数追求生活的简单,在哥斯达黎加,大家见面打招呼都会说 “Pura vida(纯粹生活)”,这不就是生活的真谛嘛,特好。

上:俯视拉巴斯城市,玻利维亚。2023.8.2,孙一冰
下:首都城市的建筑,玻利维亚。2023.8.9,孙一冰

王若邦​​​​​​​:今年对我来说是非常关键的,是重启旅行和海外拍摄的一个时间点。外部世界的冲突对我触动很大,让我重新思考了一些问题。回想年初的那段旅程,我们从滇入藏,在云南的很多地方都有停留,地理上来说,和后来去到的缅甸,是非常近的,土壤、气候甚至作物都是相同的。但是国境线两边的境况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呢?问题似乎很傻,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但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Q:通过今年的摄影项目,你是否对一些全球性问题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关注和思考?对自己旅行者、摄影师或其他角色身份的认识有没有发生变化?

蒋磊磊​​​​​​​:平时对全球性问题关注得不多,但是通过这次欧洲的旅行确实感受到了难民问题,尤其在那不勒斯,一出火车站就仿佛来到了非洲,但并没有感觉到危险,大家都只是在路边摆放做些小生意。但是走过那一片就很少会看到非洲裔的身影,似乎难民和当地人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区域,互不打扰。

孙一冰​​​​​​​:只能说这一年的环行使我对拉美以及拉美文化有了初步印象,这片大陆不再陌生,不再遥不可及。一年的时间只是走马观花,也是推开拉美州大门的一次游走,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多次往返这片大陆,更加细致地了解它。我没有给自己做什么身份的界定,如果摄影是创作的一种形式,那它一定脱离不了生活,旅行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希望它们互相成全,也可以随性生长。

拉巴斯的女子摔跤赛,玻利维亚。2023.8.3,孙一冰

王若邦​​​​​​​:作为一名摄影师,我是有过憧憬的,比如很多人的终极目标是玛格南图片社,幻想着成为战地摄影师。2021年我成为了美国《国家地理》摄影师,离梦想似乎近了一步。

今年6月,与罗伯特普雷基(Robert Pledge)在杭州久别重逢,我也跟他提起了想去热点地区拍摄的计划。他没有支持或者反对,这位久经沙场的图片编辑告诉我,规则变了,摄影的和战场的规则都变了,无人机让战地记者伤亡的风险成倍增加,考虑到我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身份,他建议我慎重考虑。

Q:你怎么理解“我们与世界的联系”,比如在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之后,你对于它是更加“亲近”还是更加“敬畏”?

蒋磊磊​​​​​​​:就个体而言,似乎我们与世界的关系要比欧洲人更薄弱一些。我有了解到部分欧洲青年人更愿意称自己为世界公民而不是某个国家的人,他们可以自由在申根国家出入,去美加澳等国家停留、生活和工作也更容易。在欧洲,不管什么肤色的人走在街头,似乎都不会特别引人关注,而在国内,一个欧美人或非洲裔走在街上会很容易引起他人的侧目。

我更希望自己是一个有着中华文化背景的世界公民,与世界上其他地区产生更实地的联系。另外也希望有更多外国人来到中国,无论是旅行还是工作。

孙一冰​​​​​​​:我觉得人这一辈子要尽可能的认知更多的事物,走出去,走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去感受,这是认知最有效的方式,既要保持敬畏也要尽可能地亲近。

王若邦​​​​​​​:今年一些局部地区的冲突都对我有非常大的触动。我假设过如果我在场,是不是能找到真相?我见到或者拍到的是真实吗?真相重不重要?世界是撕裂的,而深入思考这些问题,也几乎将我撕裂。这些是在远处的、我所亲历的同样让我产生困惑。人们在互联网社交平台上讨论所谓的缅北“四大家族”,将其神秘化再不加考证地揭秘;对子虚乌有的“嘎腰子”无限拓展,而忽略了真实存在的、因为战乱逃离家园的人们……大多数人似乎是在宏观叙事和个体之间的中间地带狂欢。所以我觉得作为一个观察者兼记录者,任重道远。

缅北山区被送到彬乌伦寄养的小男孩。2023.11,王若邦

Q:今年你拍的最满意的一张照片是哪一张,为什么?

蒋磊磊​​​​​​​:一只鸽子站在那不勒斯的马路中央,起先我感觉孤身一鸽的它想自杀,后来觉得它是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体对抗这个糟糕的世界。

意大利那不勒斯。2023.08,蒋磊磊

孙一冰​​​​​​​:这太难回答了,我拍了太多的照片,此刻我很难选出一张“最满意”的,因为不同的编辑思路会使照片的命运完全不同。而且旅程还没有结束,现在的创作也还在进行,我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我想到这张照片,当时的情景依然使我历历在目。

这张拍摄于智利南部的小镇Frutillar,一开始姐妹俩在湖边玩排球,但球被妹妹不小心打到了湖里,球慢慢地漂离湖岸向湖中心漂去。智利南部也接近南极,天气还是很寒冷的,我心想球肯定是捡不回来,但此时姐姐做出的举动让我很震惊,她并没有太慌张地走进湖里去,而是一步步地走向球的方向,在湖水到达胸部的时候她追到了球,然后竟然在湖里和妹妹一起继续玩起着球,开心,自在,随性,不畏惧。那一刻我意识到,也许这就是南美人对生活态度的缩影吧。

在湖中玩球的姐妹,智利。2023.9.15,孙一冰

王若邦​​​​​​​:从来没有最满意的照片,哈哈哈。但是对我来说比较有意义的照片,是我在缅甸北部咖啡农场里拍的这个来自缅北山区的小孩。缅北很多山里哪怕不是战乱的时候,养一个孩子对普通人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所以很多人会托人把孩子送到稍微富庶些的城镇寄养,在寄养家庭里干些杂活,保证能够吃饱穿暖,条件好的还能学点东西。因为自己有了孩子,所以这个事情对我触动很大。之后的一个傍晚,我看到了农场里的树苗,一下子就想到了缅北小孩,于是给他拍了这张照片。除了情感之外,这张照片的拍摄也是新的尝试,一种更诗意、更柔软的表达。

缅北山区被送到咖啡农场寄养的男孩。2023.11,王若邦

【地球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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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要求:

1、主题性:作品围绕同一地点的某个主题或事件创作

2、地方性、差异性:作品能够展现某一地标的自然、人文个性,同时能够呈现一定的文化冲击、视觉差异

3、审美性、年轻性:以摄影师的视角观察世界,发现所在地的独特趣味

有意投稿者请联系邮箱:wusy@thepaper.cn(邮件标题请标明:投稿+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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