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拳/迷踪拳缘起何处？

燕青拳（又称迷踪拳、秘宗拳）究竟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在学界始终没能得到真正的解答。笔者经过多年研究发现，那些扑朔迷离的传说背后实则蕴藏着真实的历史人物和事件，而揭示历史真相的钥匙恰藏在流传至今不会说话的拳械套路之中，尤其是燕青刀的套路结构，单就其起势方位及演练路线就提供了燕青拳派重要的起源信息，线索直指有清八卦教的那段历史。

燕青刀套路结构中的八卦教线索

关于燕青刀的起源有很多说法，较有代表性的是沧籍燕青拳传人李元智在其《梅花刀》研究中的话：此刀是由一个叫贾舍僧的人在雍正年间传给燕青拳祖师山东岱岳人孙通大师的。当时的孙通居住在沧县姚官屯，并在例言中说此刀原名梅花。此说细推虽有歧义和漏洞，却依然提供了一些重要的历史线索。

歧义在于“梅花刀”的表述上。对此笔者已在之前的论文《中央国术馆教材研究——以〈梅花刀〉为例》中论述过，所谓“梅花刀”是李元智对“燕青刀”名称和内容的改编，并非原传亦非原名梅花。漏洞在于传艺的时间。姜容樵在《写真秘宗拳》中说：“孙通为康熙末年或雍正初年人，时乾隆七八年，孙方弱冠，从张师数年”。历史上明确的一点是孙通中年以后几经游历方才定居沧县姚关屯。也就是说，孙通在乾隆初年还在山东学艺，是不可能于雍正年间在沧县跟贾舍僧学刀的。姜容樵还提到孙通至道光年间尤健在，按照姜氏说法，倒推孙通的年龄，由道光初年1821年上推到康熙末年1722年，为99岁。且道光年间尤健在，说明孙通不仅活到道光初年，而且还得再往后多几年。对于这么高寿的年龄，燕青拳派门人中并没有任何关于孙通近百岁的说法，姜氏此说显然不可靠。不过姜氏对于孙通在道光年间尤健在的提法倒是有可取之处，因为姜氏曾祖姜廷举是孙通弟子，姑丈陈玉山是孙通弟子陈善的孙子，孙通生年或因年代久远祖上老人即便为孙通弟子，对于老师的生年未必清楚，但对老师的卒年记忆应该不会差太远，因此道光年间孙通尤健在这条信息应该是可信的。再看李元智的说法，贾舍僧在雍正年间传孙通刀法是经不起推敲的，此说大概是李元智从其师陈玉山那听来的，前人传艺对于具体年代较为模糊实属情理之中。不过对于传艺人是谁的代代口述相对来说却是可作参考的，这也成为此研究的一个重要线索。贾舍僧是谁？是个姓贾叫舍僧的人呢？还是个法号叫贾舍的僧人？或者就是个化名！孙通到底活多久？他的生卒年是什么？以至于后人普遍认为是燕青拳创派祖师的孙通和那些关于他的真假难辨的事迹都是笔者多年追寻研究的重点所在。那这些疑问的答案在哪里呢？

笔者一直觉得口述史虽可作过往史实的参考但绝不能以此为信史。从孙通算起的燕青拳传至今日，至少七八代，差不多有两百年左右的时间，期间流传着很多的传说口述且掺杂着各种捕风捉影的再创作。时人仅凭汇总各种说法以资发明出一套符合自己理想的拳派历史的做法，其实可信度很低。要想了解真相，笔者认为，还是要先从不会说话但比较可靠的拳械套路中去寻找答案。

笔者自幼承习家传的燕青拳械，曾祖郭仲三师从孙通亲传弟子陈善之子陈光治，伯祖郭玉芬师承陈光治弟子杨昆山，父亲郭宝申得其祖父郭仲三和伯父郭玉芬亲传。家传的燕青刀实际演练路线是四正四隅的八门。这恰与我国古代的八卦方位图是一致的。在嘉庆朝盛大士著《靖逆记》中载有：“庚午春二月，其僚壻滑县库书牛亮臣，见克善拳法中有八方步。亮臣曰：尔步伐似合八卦。克善曰：子何以知之？亮臣曰：我所习坎卦。克善曰：我为离卦。亮臣曰：尔为离，我为坎，我二人离坎交宫，各习其所习可也。”这位别号兰簃外史的太仓盛大士举人搜集了发生在嘉庆十八年著名的八卦教起义和陕西岐山三才峡伐木工起义的多方资料，并编纂成书。此书成为后世研究八卦教起义极为重要的资料参考。其中这段内容是被武术研究者们反复引述的材料，它涉及后世对八卦掌，梅花拳，戳脚，义和拳等众多北方拳种流派源起的论述佐证。燕青刀走八门恰巧也与冯克善拳法步走八方的描述相一致，它是否与八卦教也有某些隐秘未名的关系呢？

嘉庆年间八卦教起义与燕青门起源的误会

发生在1813年清嘉庆十八年的八卦教起义也称天理教起义，史称“癸酉之变”，林清、李文成、冯克善为教首。就冯克善而言，他出生在河南滑县一个武术家庭，他的从兄弟中有武举人或武进士，他青年时追随同县朱召村唐恒乐习武，当然学习时间并不长，据《军机处录副奏折》唐恒乐供词说：“嘉庆五年正月内，同县的冯克善来要学拳，就拜我为师。到三月以后，他就不学了，此后也不大往来”。唐恒乐还说：“我是冯克善教拳的师傅，不是传教的师傅”。唐恒乐的老师是同村的齐大壮，齐大壮的武艺由武举人杨炳所传，杨炳曾做过康熙御前侍卫。据马爱民在其《传统武术文化新探》一书中记载：“杨炳在36岁时考中康熙戊子科武举人，又在40岁时参加京城会试，被钦赐‘武进士杨炳探花及第’，是位乃武乃文的全才，据说他传授的武艺为梅花拳”。冯克善在21岁时又随山东济宁人王祥学拳剑。王祥的老师为王充，王充的老师是掌离卦教的东昌府郜二，据佐藤公彦在《义和团的起源及其运动》一书中说“郜二即郜添麟”。郜添麟高祖郜云龙便是位于河南商丘的离卦教第一任教主，此教派在其家族内代代传承。冯克善连襟牛亮臣，号称为林清大弟子。冯在其引荐下结识了家住北京南大兴宋家庄的林清，李文成本是冯克善表哥，由此可见冯克善在整个八卦教领导层中的地位。冯克善还曾邀请山东济宁的师父王祥一起北上到京南林清驻地教授信徒们武艺。又在山东景县通过与当地著名拳师擅长腿功、拳术和棍棒并自称为义和门传人的宋跃漋、宋玉林父子比武，获胜并收宋氏为徒。

在1983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刘景山演述的《戳脚》一书中说，天理教起义失败后，冯克善和部将杨景、唐有义在献县被捕，越狱后化装成少林寺云游僧人隐匿于河北省饶阳一带。经段老绪接待，冯等三人先后在饶阳、深县、蠡县、固安县的几个村庄授艺达二十余年。冯克善在饶阳化名赵灿章，门人尊称赵老灿。他们每易一村则教另一拳术。在此书附录二《农民起义领袖武术大师冯克善》一文中写有：“河北省武术协会组织专人对传统武术戳脚的挖掘整理过程中发现，冯克善在起义失败后并没有死。在河北献县被捕后，（冯做好自首准备，这样可免除官府对其众徒的迫害。后即协杨唐越狱。）冯和杨景（绰号飞狐）、唐有义越狱，匿于河北饶阳段君村段绪和（号老绪，据说当年曾参加天理教起义）处。初一少林云游僧出现，伪称其师，号法明、法净。经段联络先在饶阳桑园一带授徒…在此期间，冯克善曾几次易名，至饶阳北官庄一带更名为赵灿章，号老灿；至蠡县又改名为冯凯克，字克敏，此时其众徒内部已知他的真实姓名”。

但据马西沙在《清代八卦教》一书中依《军机处录副奏折》冯克善供词所写的有关冯在起义失败后的结局看，刘景山和河北省武术协会挖掘整理所说冯克善越狱授拳说不成立。冯克善十月二十三日离开滑县后，十一月十日先到景州宋跃漋家乡焦马庄，五天后与刘天祥前往景州冯景哲家躲避，第二天前往献县三角柳村躲避。十二月初四冯克善在献县三角村被捕，随即被押送京师，“冯克善、牛亮臣、徐安国经过清廷近一个月的审讯，于嘉庆十九年正月十日受到嘉庆皇帝的亲自审问，廷讯完毕，与九宫教首粱建忠、一品大宗师刘宗林、以及赵步云等十四名‘情罪尤重人犯’被凌迟处死。其中冯克善、牛亮臣、徐安国三人因‘情罪较各犯尤为重大’，‘被痛加脔割’。”韩书瑞在她的书中曾提到，“董帼太被处决前一直在刑部待了九年。他间断地受审，要他描绘或指认被缉捕的叛乱者，还要他验证后来被抓的那些认的口供。”而董帼太是八卦教首林清的外甥，他一直侍在林清身边，参与见证了林清领导的八卦教运动的整个过程。像冯克善这种主掌离卦级别的起义领袖，必定有甚至不止董帼太一人的指认，且又是嘉庆亲审的要犯，冯克善越狱替代说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这个刘景山所说的越狱未死到处传授武艺的“冯克善”又是谁呢？据《钦定平定教匪纪略》中冯克善的徒弟宋跃漋供词说，冯克善“随后直闯出来，奔到南馆陶，在河湾子里过夜。二十四日天明时渡河，是他师弟赵老四预备的船。过河后即同至东店子村赵老四家住了三天。因骑马持刀难走，连马并刀俱交给以与赵老四，又因原穿衣服、靴子都有血迹，捆成一处弃在河里，借换了赵老四的衣服、鞋袜，并穿了自己垫马鞍的一件狐狸马褂，于十月二十七日在赵老四家起身。”这里提到了冯克善的师弟赵老四，而这个名字与刘景山提到的冯克善化名赵灿章称赵老灿的名字基本是吻合的，因赵老四赵老灿极其相似。因此，我怀疑那个辗转在河北各地授拳的赵老灿很可能就是冯克善的师弟赵老四。至于赵老四是冯克善两位师父中哪位老师的徒弟，与本文论述关系不大在此不做赘述。

刘景山说“冯克善”最初化妆为少林寺云游僧人，到处传拳，实为躲避官府追查。再联系李元智在《梅花刀》中所说的，由贾舍僧传刀法一说，此时问题看似有些眉目了。假设这个贾舍僧就是由赵老四化装的僧人，那他所传的刀法便极有可能是由山东济宁王祥所传的八卦教武场武艺，再结合冯克善步走八方的说法，燕青刀步走八门似乎便能找到源头。但事实并非如此。即便从八卦教起义的当年嘉庆十八年1813年算起，按照李元智的说法，贾舍僧传授孙通刀法，这在时间上也是不太可能的。因为，结合前面已提到的，孙通在道光年间尤健这一条，可以判断孙通大概活到道光前期，基于道光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继位，也就是说孙通在1820年必已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了。

从技术的角度分析，就戳脚第四代传人吴斌楼先生后学的著述看，刘学勃在《戳脚汇宗》中有《金背连环刀》、《地躺刀》的套路动作说明，和《金背砍山刀》、《大昆仑刀》、《小昆仑刀》和两趟《地趟刀》的套路动作名称。张大为、洪志田、钟海明共著《吴斌楼戳脚翻子全书》中有《金背镖刀》的套路动作说明和《大昆仑刀》的动作名称。两书所载刀法皆为吴斌楼所传内容基本一致，据张、洪、钟书中所说，金背连环刀原为金背镖刀，由吴斌楼去掉三支镖及空中悬轮后边的一个来回，改称连环刀，用于表演。就两书所载的金背镖刀套路看，燕青刀在套路布局技法内容上都与金背镖刀有很大区别，也很难对得上今天我们能够见到的戳脚门其他刀路。不过在张、洪、钟书里所整理的吴斌楼生平里，却记有一条：“1935年吴斌楼在参加民国六届运动会时遇到同门湖北选手姚志广，二人切磋，整理出濒临绝迹的‘燕青翻子八大开’”。至于这里的燕青翻子是否又透露出翻子戳脚与燕青拳的某些关系，就不得而知了。并据吴斌楼后学的一些说法，此处燕青非人名而是对翻子拳技术特点的描述，讲究“燕走双翅”、“青走寸击”。因此，即便推论出化装为僧人传授戳脚的冯克善可能为其师弟赵老四，却依然不能确定贾舍僧的身份，也没有找到燕青刀的传承。但燕青刀与八卦教肯定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要进一步弄清楚所有问题，就必须返回到孙通，后世对他的那些语焉不详的传闻真假难辨，他到底哪里人？什么年代出生？如前所论，属于孙通的年代，应该从嘉庆十八年1813年继续往前推。巧的是，于此时39年之前，山东还发生了一场举世闻名的农民起义。

乾隆年间清水教起义与燕青拳械的真正发源

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山东爆发清水教起义，这是一场由王伦领导，为时仅月余连克鲁西北寿张、阳谷、堂邑诸县及临清旧城的农民起义运动。教首王伦，家住山东寿张县张秋镇党家店，此地位于运河附近。王伦大概在20岁以前就精通武艺，在乾隆十六年（1751年）起跟以木匠为业的张继成学习武艺加入清水教，张继成老师袁公溥，袁公溥以行医治病为业精通推拿。而深究王伦师承源头则可追到八卦教教主刘省过，清水教仅是八卦教的别称，源自入教仪式只用三盅清水磕头，也有另一说法为入教之人饮水一盅可以四十九天不吃饭因而得名。八卦教创始人为康熙初年山东单县人刘佐臣，据马西沙考证，刘佐臣创教时至少曾立离、震两卦。离卦教主河南商丘人郜云龙。震卦教存两种说，一为山东金乡县侯棠，另为山东菏泽人王容清。刘省过是刘佐臣曾孙，乾隆时期主掌八卦教。八卦教中一直流传着练武习气传教治病的传统。王伦曾任阳谷县衙差役，于乾隆三十六年开始收弟子，主要以传授武术气功为主兼代给人义务治病。后来王伦把徒弟们分成两类，一是打坐运气的文场，另外是练习拳棒武术的武场。有关王伦身边徒众的具体记载，时人浙江山阴人俞蛟在其《梦厂杂著》“临清寇略”中有详实可靠的记述，俞氏曾亲历此次运动，并被困于王伦率领起义军进攻的临清新城月余，因此俞蛟所写的有关王伦起义内容，是后世研究此事件极为重要的参考文献。下面就俞蛟所记及相关专家学者研究略作述论。

王伦身边有一位依为肱骨的助手，兖州人孟灿，孟灿年龄比王伦大，拜王伦为师。俞蛟在其书中说：“孟灿兖州人，勇鸷凶悍。尝因争博，以一掌毙其徒，亡命至楚。素与樊伟善，闻逆谋，潜返，王伦依如左右手，硅步不离。破寿张、阳谷、堂邑，得其力为多”。从此描述中，可见孟灿是位凶猛异常武艺高强之人。此处的兖州，引起笔者的注意，燕青门历代传说孙通祖师年少时追随兖州张姓老师习武，这个兖州孟灿会否与兖州张姓武师有关？

马西沙在《清代八卦教》中说，孟灿有个在寿张县的外甥叫张百禄，自乾隆三十四年起就以气功拳棒传艺于河南诸邑，“乾隆三十九年前后，张百禄及其舅孟灿，频繁往来于鲁豫间，以拳棒气功招人入清水教。起义前夕，张百禄以八卦拳授徒十五人，其徒多为自耕农或雇工，亦有交流武术之武童。张百禄将名单交给王伦，以为起义之同党。”马西沙在书中还说，张百禄学习的是八卦拳，他拜王伦为义父，入清水教，成为教内重要拳棒气功教头。这个张百禄会否就是传说的孙通师父张姓老师呢？笔者认为可能性很大，孟灿是张百禄的亲舅，也就是说兖州为张百禄母亲家乡，是否存在因某些难言之隐而不便明说老师家乡，以老师母亲家乡代而言之呢？且据韩书瑞在其《山东叛乱：1774年王伦起义》一书中说，“张百禄曾在河南遂平县摆过比武擂台并将对手一一打败”。从中可见张百禄绝非泛泛之辈，武功不低。否则也不可能成为清水教内重要的拳棒气功教头。且又长期在河南授拳，这一点还暗合燕青门传说中的张姓老师云游外地传拳之说。

给王伦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是寿张人樊伟，据韩书瑞一书中有关此人的注中写有，1774年，樊伟三十一岁，寿张县人，父母双亡，他自述在青年时离家当和尚。但根据俞蛟的记载：“樊伟，寿张人，自幼犷悍无赖，好博，负多不能偿，为其徒窘辱，匿王伦家。久之，髡其顶，名为僧，而无师傅，所为多不法。逞其私智，妄谈天文谶纬，以惑众…伦之造逆，多出其谋。后与官兵抗御，恒执红旗指麾。被擒囚解入京”。他曾经学习过“过阴”之法，另外王伦还教他运气和不吃饭术。从中可以看出，这位名叫樊伟的人似和尚非和尚，会否就是传授孙通刀法的那位贾舍僧呢？笔者有一种理解：贾者假也，舍者饰也（舍与饰音似），贾舍僧者假饰僧也。还有一种理解为：贾舍者架势也，这架势便是武艺高强很有架势气势的意思，这和人们习惯称武术为把势有异曲同工处。但这些仅是些妄猜，在没有确定孙通的身份是否与此次王伦起义有关之前，都不能成立。

王伦手下还有一批精通武艺的女弟子，其中以一位叫乌三娘的最有名。俞蛟在书中说她，“兖州人，年二十许，娟媚多姿，而有膂力，工技击。其夫某，能为角觝戏，俗所称‘走马卖械’者也。尝与三娘挟技走楚豫间，以糊口，而三娘技实过其夫，尝患疡，遇王伦治之而愈，不受值，且助以赀。三娘感其惠，愿为义女。夫卒，遂依于其家。王伦破寿张诸邑，三娘皆从，而更招致其当日同卖械者十余人，王伦皆呼为女，而实与同卧起，如妻妾。王师困王伦于汪氏室，三娘率诸女巷战，短兵相接，诸女次第死。三娘独挥两刃，能捍蔽锋镝，忽于马上跃升屋，而楼即汪氏之三层楼也。高十余仞，官军围三匝，矢炮拟之若的。三娘扬袖作舞状，终莫能伤”。这是一段极其重要的史料，假设孙通与此次起义有关，则此段记载甚至能弄清楚燕青拳的出处。从流传的各种燕青拳渊源的说法中，有燕青拳为少林寺下院一位出家女尼姑所传的说法。燕青拳以擒摔见长恰能应上乌三娘丈夫善角觝戏的记载，角觝戏就是摔跤。后世所谓的少林派燕青门之说，也许和乌三娘夫妇以“走马卖械”为生挟技走楚豫有关。位于河南嵩山的少林寺极有可能成为楚豫的代称。

王伦身边还有一位女性需要做些介绍，她是一位六十多岁人称“无生圣母”或“五胜老母”的老妇人。《清高宗实录》中说她，“有披发骑马，手舞双刀之妇人，向官兵直扑…云系无生圣母，为王伦倚仗之人，颇有邪术”。俞蛟则说她，“王王氏，王伦嫂也，号‘五圣娘娘’。年六十余，白发盈头，身高八尺，跨马挥双刀，巷战被擒。当事闻妇有妖术”等。曾祖所传燕青拳法中有一套短小精炼的徒手对练套路，名为“子母锤”。按父亲的说法，此拳为一对农家纺棉母子所创，故事俚俗不实。笔者推测，所谓子母捶很可能与这为王伦嫂子六十多岁被称为无生、五胜老母的“王王氏”有关，由王氏所传与王伦诸多教内义子所练，便为子母捶。

王伦的徒众中，还有堂邑张四孤庄的义子王经隆等十八名精通武艺拜王伦为义父的义子。有像刘焕、李旺等在官府办差的衙役或书办弟子，还有贩盐、马的商贩。由樊伟引荐入教的颜六，此人据俞蛟书中记载，“颜六，堂邑人，面黑髯卷，指甲如爪，故贼中称‘虎爪颜六’。家饶于资，招聚亡命，居积私盐，荷筐入市，莫敢谁何。樊伟招之入党，贼中称勇健者，推六为首。”有关燕青拳的传说中还有一种颜青传艺说，据说有一位姓颜名青的人教授的拳法称为颜青拳后讹传为燕青拳。此说是否与这位“贼中称勇健者”的颜六有关？还有燕青拳中有大、小五虎拳法，这两路拳法是否也与这个“虎爪颜六”有关呢？

以上所有这些推论成立的前提是确定孙通就是此次王伦起义的参与者。假设该前提成立，且孙通先是跟随教内拳棒气功教头张百禄学艺，后又向乌三娘夫妇学技，还得到王伦嫂子、颜六等众人的授艺，加上樊伟与张百禄舅孟灿为莫逆又引颜六入教，则樊伟教授孙通刀法便顺理成章了。由此上述推论中有关燕青拳的起源也可能不再只是传说。

那这位学兼诸家的孙通有可能在王伦教众中寻觅可得吗？单从后世徒众多称孙通祖师为“万能手”这点看，这个称号倒是能应得上前面师从众家的分析。当然，可靠的线索还得诉诸历史文献。王伦清水教起义自乾隆三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起至九月二十九日，随着王伦在临清旧城汪宅一塔楼上自焚而宣告结束。期间参与起义的众多信徒除战死外，据韩书瑞书中引《钦定剿捕临清逆匪纪略》所说，被清军俘获1788人，其中544人为受到叛乱者胁迫的普通平民，其中一些被流放，另一些被释放，其余全被处决。马西沙说，“王经隆、樊伟、孟灿、王伦之弟王朴，以及主要骨干阎吉仁、吴清林、李旺等俱遭擒拿。……清水教骨干仅归太等三人逃匿，不知所终。”从之前的推论来说，我们大概可以明确，假如孙通是王伦清水教徒，又能跟随王伦身边的核心骨干学拳习武，则孙通在教中地位不会太低，而且一定是位能左右周旋善于迎奉灵巧善变的角色。那这位逃匿的归太会不会就是孙通呢？

俞蛟在其书中对归太有较详细的记述：“贼帅归太，以货私盐为业…归太本名国太，因与藩司同姓名，当事思避之，而山左国音为归，遂呼为归太。后贼党擒解入都，皇上亲询，得归太戕陈状，上震怒，严谕大将军舒公赫德，必生致归太。于是就被擒诸贼，逐名质讯，均以不知对。及询其妻刘氏云，归太于九月二十四日战败，相向泣下，探怀中鸡卵八枚，付刘氏曰：若等自为计，余不复相顾矣。提枪跨白马，解缠头黑布，易以毡帽而出，从此不复见。方王伦造逆时，四乡村镇，皆立义堡。贼至鸣鼓聚众，作捍御。或预掘土坎，遇形迹可疑者，即生埋之。事定后，抚军榜归太状貌服饰，檄东昌司马龚孙枝遍查，俱云有其人。及骨而验之皆非。则归太为漏网脱逃，未婴斧钻也”。从这段记述中，可以明确，归太在王伦队伍中地位不低，以贩私盐为生说明善于钻营娴熟迎奉，在起义即将失败之际伪装逃跑可见此人机变灵活当然有抛妻脱教的不忠之嫌。不过，他的离开是否是王伦秘密安排的则另当别论。此处还有一点至为重要，归太本名国太，在李元智的书中明确写有孙通两个儿子的名字—孙国梁、孙国栋，若这个孙通就是国太的化名，则这国粱、国栋两人的名字对于确认孙通为国太提供了极其有力的佐证。再看这“通”字和“太”字，又似有关联。“太”和“泰”字相通基本可以混写，而“通泰”这样的词语，我相信对于乾隆时期的山东人应该不是什么陌生词汇吧！需要说明一点的是，俞蛟所说“因与藩司同姓名”，时任山东布政使恰是一位镶白旗满人名字也叫国泰。孙姓，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封神演义》里会土遁的土行孙，或者也自然会联想到隐姓埋名的意思。而王伦所在的寿张县又恰在兖州、东昌、泰安三府交界，据韩书瑞考证此地为山东盐区，且寿张县的南部边界靠近梁山。这一点与孙通为山东岱岳人对得上，基于国太在起义队伍中的地位，可见他既能进入王伦核心圈又似乎对王伦及其教派不那么忠诚，因此以水浒梁山好汉三十六天罡的最后一名燕青来命名自己所教拳术似乎确有几分道理，且燕青拳又称迷踪拳、秘宗拳的说法也可迎刃而解。当然，据韩书瑞的考证，归太在八月二十八日起义之前的八月中旬就被王伦派到北京打探情况去了，直到九月十日才回到临清前线。这一点不同于俞蛟所说归太曾在起义军进入堂邑县后对代理知县陈枚施以暴行。韩书瑞所依据的是众多叛乱者自身的证据，这一点韩书瑞的论述更具说服力。

到此为止，还有重要的一点需要明确才能真正断定孙通就是隐姓埋名的归太，即归太的年龄是否与孙通相符。依前所述，假设道光年间尤健在的孙通在60岁到90岁之间，又假定此时为道光初年1821年，则孙通生在雍正九年1731年到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之间。从众多史料和研究中，我们能够大致确定年龄的有：31岁的樊伟和20来岁的乌三娘，两位是基于1774年这个年份。还有就是韩书瑞在其书中依《宫中档·乾隆》所说的1774年王伦40来岁的信息。加上前面有关归太的记载，可以明确两点：一、归太有妻子以贩私盐为业，则归太必为成年，起码18岁以上。二、归太被王伦派往北京打探消息，则说明归太的年龄不会太大，起码小于40来岁的教首王伦。综合这些信息，我们大致可以判断，1774年的归太大致应在18岁到30岁之间。也就是说归太出生在乾隆九年1744年与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之间。以这个出生年龄再去比对孙通道光年间尤健在的信息，我们依然以道光初年1821年算起，则孙通的年龄为65到77岁之间。这个结果大概是符合人的一般年龄现实的。

因此，无论从年代还是事迹看，孙通就是归太的假设基本成立。

我们再回到开头的问题：贾舍僧（樊伟）教孙通（归太）的刀法到底是何门派？我们知道樊伟的武术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王伦所传授，则此刀法属于八卦教徒众所传习的武艺，与所谓梅花刀相去甚远，本名应该称为八卦刀，这也与燕青刀走八门的套路特点相符合。至于八卦教徒众所传习武艺的来源，笔者再作专文论述，在此不多赘言。还有一点需要略作交代，民国二十二年金恩忠在其《国术名人录》中有关孙通几代后传中，依次列有于五、李霖春、陈善、陈光智、孙八、莲阔、霍元甲七人，并于多人介绍中均提到善长八卦奇门枪。这一点应该是对以上推论的一个旁证。

家传燕青刀及其他拳械均要求从东门、南门起势，祖辈说东门和南门为下门，从下门起势是说练武要谦虚不尊大。对此笔者一直有疑问，这个上门下门是哪里的规定？其他门派的武术套路多是背北朝南起势，并无此讲究。在我们明确了孙通就是曾参加王伦清水教起义逃脱的归太后，问题基本上能弄清楚。这个东门起势显然是八卦教震卦的方位，后天八卦“帝出乎震”在东方，练拳起势首先表明身份门户，其次亦是皈依教派后，以教理规范拳路的一个鲜明表现。但燕青门后传套路除了从东门外还有南门起势，这一点，说明这些拳械武艺里除了震卦教还有离卦教的徒众所传，因为后天八卦“相见乎离”在南方。而从这个保留了近两百年的燕青拳械起势朝向的讲究上看，回过头恰能与后世研究者认为八卦教起初仅有震、离两卦的结论相契合。至此，有关燕青拳械起源的一系列问题终于找到了解答。

结语

综上所述，燕青拳械真正的起源来自发生于乾隆时期的清水教起义，祖师爷孙通或正是史料中隐名埋姓的归太，所谓的“贾舍僧”则是给王伦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樊伟，而樊氏武艺基本传自王伦，属于八卦教徒众所传习的武艺，这也与燕青刀走八门的套路特点相符合。从另一方面看，今天燕青拳械套路中独特的东门、南门起势所代表的震离卦象恰符合八卦教起初仅有震、离两卦的研究结论，不仅理清了套路起势的内涵，更给出了燕青拳械起源于八卦门的又一例证。

（本文首刊于《中华武术》2023年第12期，原题为《论燕青拳械的起源——从套路结构与八卦教的关联说起》。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现标题为编者所拟，原文注释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