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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朝老兵口述|黄春惠:从朝鲜战场回来,我又做回了农民

黄春惠/口述 刘汉美/采访 林小龙/整理
2018-11-02 12:3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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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1950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1953年7月,朝鲜半岛战火熄灭。三年间,先后有约290万志愿军入朝参战。1958年10月,最后一批中国志愿军将士从朝鲜回国。值此六十周年之际,澎湃新闻·请讲栏目刊发一组志愿军老兵的口述回忆文章。

黄春惠老人近照

口述:黄春惠(江西籍抗美援朝老兵)

采访:刘汉美(老兵外孙女)

整理:林小龙

时间:2018年8月30日

我叫黄春惠,曾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三五四部队的一名通讯兵,生于1930年,江西省赣州市南康区凤岗镇大塘村上西坑人。我于1953年3月参军入朝,1957年4月回国。在朝四年,主要在后方做电报收发任务,未曾上过战场。

新中国刚建立那年,我二十岁,在农村是要立业分家的年纪了。应该说实际上要更早,往往十几岁的时候就要找事儿做,至少养活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还是战争年代,我所在农村虽然影响不大,但是因为家里兄弟多,父亲又去世得早,还是切实感受到活着的艰难,时常饿着肚子整天都想着怎样能吃饱。那个时候虽然有一份事做,给庙里做那种敬神用的香,但是菩萨常常能吃饱我却不能。

解放之后连这份事也不能做了,生活就更困难了。建国之初,情况也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能吃饱还是最大的期望,尤其是分家以后,要当起一个家来就更难了。那个时候国家宣传美国佬在打朝鲜,说朝鲜就在中国边上,弄不好要打到中国来,所以我们要去朝鲜打美国佬。村里宣传征兵,虽然又要打仗了,但是很多人一开始想到的不是打仗会死人,而是当兵可以吃饱饭。我也这样想过,家里人也鼓励我去当兵,毕竟比饿肚子强,而且这么年轻如果无着无落连自己都养不活会让村里人笑话的。

报名、体检、发衣服,走完一套程序,等来接兵的车,上车跟上部队就走了。村里的传统对于出远门很重视,但那年代很多东西都很难顾得上了。尽管我这还不是一般的出远门,而是去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多远的远方。反正跟着部队走就行了,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一样的车,拉着多少跟我一样的人,奔着同一个方向。但是大概能感受到这么多人肯定是要去做一件很大的事,跟之前无着无落时候的感受肯定不同了。

1953年,部队开到了山海关外,我们就从那里出国。3月16号,我们开始渡江。我看不到鸭绿江有多宽阔,但肯定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河。那个时候天气还很冷,不过江面上还没有结冰,所以部队通过浮桥渡过鸭绿江。作为志愿军入朝的一条生命线,美国鬼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果然第二天晚上就有几十架美国飞机前来轰炸,情势十分危急。我方战机立马出动,与敌机激战于鸭绿江上空,地上的高射炮同时辅助,夜幕下织成一张立体的火力网。所幸的是我们部队接到通知,16号晚上顺利渡江,17号晚上已经安全到达朝鲜。

3月17号晚上,部队开到朝鲜,便与先头部队联系,先安置下来。为了安全起见,部队不会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所以在朝鲜那几年,我跟着部队时常换不同的营地。因为我是通讯兵,一般不会上战场,主要在后方负责电报的收发。所以除了一般的任务和部队生活,与当地朝鲜老百姓的日常来往就会比较多。身边的战士来自中国各个地方,方言有所不通,一般都是以普通话交流。跟朝鲜老百姓沟通难免会有语言障碍,不过因为与当地老百姓的往来沟通是必要的,所以我们部队的战士基本上都能学会一些日常所用的朝鲜话。所以日常沟通往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况且我们当兵的,大多都是跟他们一样的贫苦人民,不远万里来帮助他们一起赶走侵略者,是朋友、是兄弟姐妹,所以在朝鲜那几年我们与当地老百姓相处得很融洽。日常无任务时就帮他们干点儿活儿,打井、担水之类,就跟一个村的乡亲一样。

身在后方,部队的日常就比较简单。我们每天除了一般的通讯任务,主要就是训练和学习。训练的时候也是摸爬滚打,一般不打枪。在朝鲜那几年我也就打过一回枪,也就三发子弹,所以很难想象前线的枪林弹雨。不过后方也并不是那么安宁,敌人的飞机炮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什么地方炸响。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到汽车连去学习,学开车。停战之后,留在了汽车连守仓库。有一次就亲眼看到敌机在天上飞,然后往下扔炸弹,有朝鲜小孩在河里玩水,情况真是十分危急。所幸,炮弹掉下来只是劈断了一棵树,并没有炸到人。因为敌机对我后方的威胁,当时部队往前线运送物资的汽车一般都不在白天行动,都是在晚上。即使晚上也很少开灯,公路沿途还有哨兵守卫,一旦发现有飞机便会鸣枪提醒关灯。

在朝鲜的时候,是可以给家里写信的,可能因为我们在后方,所以写信还比较自由,反正你想写就可以写。规定满三年的兵可以有一次回国探亲的假,1955年12月的时候,我当兵刚好满三年,也可以回国一次。那一次,好多满了三年的老兵都要回国探亲,当时很热闹。不过真正回到家也待不了多久,就二十天。我也没什么可做的,因为母亲当年春上就走了,家里人并没有写信告知我,我回到家才知道,要是早知道我就不回家了吧。母亲走了,家老早也分了,探亲在家的那些日子我实在是没什么可做的,唯一就是等着回部队了。

回部队后,依然是训练和学习,然后就是等待回国的指令。比起战时状态,情势倒是更加缓和,等待回国也并不急,因为部队是分批回国的。1956年的时候,在朝志愿军号召了一批战士前往大西北垦荒,搞集体农庄,虽然我对大西北没有什么概念,但我却有意向跟着去,可能是对部队有感情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部队是个大家庭。可惜当时我所在部队没有落到这个指标,所以我也没去成。朝鲜,也算是我这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吧,1957年4月,我随部队回国。

别了朝鲜,到了安东(今丹东),这座祖国的大门也是中朝的分界,走进国门,它也成了我人生的一道分界,我的援朝岁月在这里划上了一个句号。

黄春惠老人的证章

回到家后,做回了农民。当时有些老兵可能会想政府会不会有什么工作分配,以至于因为地方精简机构,部队还晚了些日子回国,就是因为担心有些战士会有情绪。所以专门动员我们复员回去后要好好劳动,要体谅国家的困难,要服从地方政府的安排。其实因为是特殊时代,而且当兵的很多是贫苦农民,本来就没有许多要求,所以当时我们很多人还是响应政府的号召,听政府安排,该回农村还是回农村。而且农村的情况已经比入伍前有了较大的变化,在朝鲜那几年,农村正在搞合作社,加上队上的参军补贴,所以我回家后可以盖起自己的房子,回国那一年还结了婚。生活这样,可以说是过得下去了。后来,大概到上世纪90年代,政府又开始给老兵发一定的补贴。开始只是每个月二十块,后来慢慢多了,到现在大概能拿上千块钱,应该说政府对老兵还是蛮照顾的。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中国人民志愿军驻防朝鲜问题研究(1953-1958)”暨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8年暑期社会实践学生自组团队“寻光者”访谈成果,指导老师田武雄,团队参与人:赵楚楚、史龙飞、方超、李瑞敏、赵静、朱浩颉、韩一苇、林小龙、马雯佳、田爱容、李扬、周敏、苏培英、向瑶、杨新茹、王天阳。]

    责任编辑:田春玲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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