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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县太极狂想曲:一个人的江湖,一亿人的江湖 | 镜相

2024-01-10 19: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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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杨海滨

编辑丨柳逸

陈照丕1960年在自家小院教徒弟(作者供图)

中国武术史上最著名的太极拳大师之一,陈照丕,于1972年12月30日在河南温县人民医院去世,时年八十周岁。这时的他,仍旧保持着中国北方老年男子的农民装扮,穿中式对襟粗布上衣,脚脖上用绷带把裤脚扎死。他与太极拳的江湖永别了。

一个人的死标志着一个太极时代的结束,也标志着一个经他传承、发展的新时代的开始。如果没有陈照丕在历史关键节点出现,这套由他的祖先陈王廷在明朝末年创建的名为“陈式太极拳”的拳术,有可能在20世纪50年代湮灭在它的发源地——温县陈家沟。

1928年,北平之秋:陈照丕名噪武林

陈照丕,第十代陈式太极拳传人,1893年出生于温县陈家沟,自幼随其父陈登科、叔父陈发科、叔祖陈延煕等武术界大名鼎鼎的高手,练得了一身太极拳功夫。在1928年秋天的北平,各路武林高手向他发出挑战,他保持了数十场不败的战绩,从此扬名全国武林。

关于这场比武的传说有多种版本。2023年冬天,张蔚珍老人在他家里回忆起了这件事的全过程。张蔚珍从20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在陈家沟村当村支书,当了二十九年,现已85岁。据他的讲述,陈照丕从1958年回陈家沟伊始,就请求他把村中那块打麦场划给他当练武场,之后他们成了朋友,陈照丕曾给他详细讲过自己当年在北平打擂的经过。那年夏季,北京同仁堂东家乐佑申、乐笃同久仰陈式太极拳大师陈照丕大名,专门来温县陈家沟请他出山到北京同仁堂拳馆教拳。

20世纪30年代的陈照丕(作者供图)

陈照丕到京后,李庆临投书《北平晚报》:“我国提倡武术,其目的在于强种卫国,自卫御敌,收拾失地。今有陈长兴公四世孙陈照丕,漫游到平,暂下榻南门外打磨场杜盛兴号内,如有爱好者,莫交膀而失机之,贻误终身,悔之莫及。”

翌日一早便有壮汉进院里高叫比武,气势汹汹:“听说你武功很厉害?”陈照丕用温县话客气地说:“不中不中!”“不中你就登报哩?”说话间,带着一股冷风的拳头朝他打来,他不动声色,连人带着胯下的凳子在空中挪了挪,那人扑了空。陈照丕顺势一推,壮汉如撞上弹簧,整个身体往后退了数米。可就在身体飞出门口时,壮汉用脚尖勾住门槛,双脚一蹬又回到他跟前,陈照丕再次发力,把壮汉又推到门口,他敏捷地一把抓住门框,一块木头被他抠下,捏握在手里,门框上立刻有了新鲜的伤疤。

陈照丕淡淡地说:“我给你条胳膊。”说着伸出一条胳膊,那人不知是计,抓着他的胳膊就要攻击,陈照丕在瞬间将胳膊扭转180度,另一手跟上发力一推,那人又一次后退数步,几乎倒地。见那人又做进攻状,旁边的李庆临赶紧上前拉开。壮汉恨恨地说:“明天宣武楼见,来者君子不来小人!”便气哼哼扬长而去。

李庆临以往在公园多次见过此人,他每天拿一根数米的钢筋,空手捏成各种几何形状,双手堪比机器一样有力,便给陈照丕讲了这事,要他明日提防。

实际上这场比武的过程很简单,在陈照丕伸出手臂与那人交手时,已发出练了多年的旋惯力(在太极拳术上也称为离心力),就像车轮在飞驶中朝前奔驶的那种力量,又如离开枪膛的子弹在来复线中加剧的穿透力,这种力能够化解掉朝向他的搂、抱、抓、拿各种动作,并让他能够在瞬间找到对手的各种薄弱处,猛然中粉碎朝他打来的万钧之力。这个动作几乎在瞬间完成,让对手来不及反应。

壮汉再次败北,恼羞成怒之时,在场见证的数位拳师高呼“和为贵”,将他拦下,并将他俩请到北平“东来顺铜锅店”涮了顿羊肉和解。

接着陈照丕每天和三人比武,连续半月无人能克,一时之间北平大哗。他遂被誉为“太极第一人”。此后不断有人来武馆投师,他正式开始在北平当起老师。不久北伐成功,国民党在南京成立国民政府,同时成立中央国术馆。南京国民政府时任市长魏道明敬慕他的名气,一再邀请他到南京国术馆当教练,同时在南京市政府、侨务委员会、全国民营电业联合会等诸多单位教拳,还邀请他在1933年担任全国运动大会国术裁判主任和全国第二届国术国考评判委员会委员。陈照丕一时名噪武林。

陈照丕肖像照(作者供图)

1938年,南京沦陷后,他不甘日军统治,毅然放弃优渥生活返回家乡陈家沟。还没来得及休整,温县地方武装抗日组织首领范廷兰就来相邀,请他训练士兵们的武术和实战术。

张蔚珍说:“陈照丕在六十年代初期曾对我说过这事,他说他虽没直接上阵与鬼子面对面战斗,但也间接培养了很多抗日功臣,也算打了日本鬼子。”张蔚珍的说法和《温县志》中一笔语焉不详的记载基本接近。

抗日队伍不久撤离温县转战沁阳一带,他这才回到陈家沟老家。还没等安定下来,又被洛阳的数家省级机关单位联合聘去教拳,两年后,又被黄河水利委员会成员、太极拳发烧友张含英,聘去西安市的直属机关当了保管员——实际上是他的私人教练和机关职员的太极拳指导老师。1949年全国解放后,黄委会迁址开封,他随机关来到开封,这段日子里,他对太极有了更深的觉悟,在安定的生活环境中不图名利,只是收徒教拳,继续弘扬太极拳文化。

“都没饭吃了,还有谁练拳?”

1958年清明节前,陈照丕收到老家族长邀他回乡祭祖的信。在回村小住的几日里,他发现全村竟无一人练拳,早已断了继承。陈照丕想起儿时全村十个少年里有八九个都在习武的辉煌往事,大为困惑,遂找村支书张蔚珍问起村里这些年的状况。

听了张蔚珍的讲述,他才得知,1943年他离开家乡后,温县全境发生了严重的蝗灾。这些蝗虫从孟县方向涌来,密匝匝地以所向披靡的架势发出“唰喇喇”的声响,在巨大的噪声中吞噬小麦、玉米、豆类、果树,以及所有长有叶子、嫩茎和花蕾的植物,寸草不留。一直到东部的武陟县域内,田地连续两年绝收。陈氏家族的人随村里的大部分人,分两波朝山西晋城和陕西西安方向逃荒。直到1958年,包括陈家几位拳师在内的数十名村民仍未回来。“要么客死他乡,要么留下回不来了。穷习文富习武,人都没饭吃了还有谁练拳?”张蔚珍如此向陈照丕解释。

到了1945年,温县政局发生剧变,共产党解放了全温县,土地改革运动轰轰烈烈开展起来。可还没过半年,国民党还乡团又复占温县,对土改运动中的积极分子进行残酷镇压。数月后,共产党再次下山第二次解放温县,可农民有了前次的教训,害怕还乡团重回后再受迫害,终日人心惶惶、情绪不安。果然不久后八路军又再次战略撤退。直到1949年彻底解放温县,群众恐慌的情绪才得以稳定。

解放初期,陈家沟人和全县群众一样忙着进行大生产。这时的太极拳早已绝迹数年,没人见过是啥样。张蔚珍讲到这时神秘地说:“直到1953年夏天,村小学一个老师在某天晚上偷偷请来一个名叫王雁的老人,据说是村里唯一会打太极拳的。其实他也是一知半解。他到学校打了一遍,我才第一次看到太极拳的真面目。不久之后,此人病逝,从此太极拳如被一条细线系着的石头,在此时代断线掉进黑暗。”

陈照丕听罢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就是再穷再饿太极拳也不能在自己这辈断线,自己该挺身而出拯救太极于危难。当天下午他就离开陈家沟回开封,翌日就找到黄委会人事处要求退休。

关于陈照丕退休的事,他的徒弟和侄儿陈正雷后来回忆说:“人事处的张处长非常惊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在正式退休后再去教拳。因为那时单位出台了退休新政,半年后执行,以他的条件退休工资可拿全工资的百分之六十,这个数足以让他在农村过得很滋润。如果此时硬退,只能拿百分之四十。但他心急火燎,一天都不能等,他对张处长说:‘线都要断了,我得去赓衍陈式太极拳,你要是不给我办,我啥都不要了,马上回老家。’”张处长最后按百分之四十(每月十六元)的标准为他办理了退休手续。

陈照丕正式回到陈家沟那座破烂不堪的小院的当天,就打破了传统门规,决定无论男女,也无论姓氏,只要愿学,不收学费。除了在村里招收了陈氏本族的陈正雷、陈小旺、陈爱英、陈春爱、陈德旺等人,他也在本村和邻村招收了外姓的王西安、朱天才、王天宝等人。八个月后,竟有三十余名不同年龄的少年少女投在他的门下,这让他兴奋起来。

这时的社会治安很严格,他不想被公安注意,就没到县上去申请群众团体,给自己这帮人起名“陈家沟业余体校”。这个由他随口说出的体校后来真成为“陈家沟体育学校”的前身。从20世纪下半叶一直到21世纪前二十年,它的存在让这个处在豫北平原上的村庄,不断出现黄头发高鼻梁蓝眼珠的外国人,和操着不同方言的外来者,以及数例因太极而结缘的跨国婚姻。寂寞多年的村庄又开始慢慢恢复旧日的名声。

1958年的陈照丕思想比解放前进步多了,但还是有些执拗。组织学生练拳时,他还会派人在村里设两道岗哨,第一道设在大路口,第二道设在练武的打麦场口,目的是不让外村人和陌生人观看。他为自己留了一手,以防像杨露禅偷师陈长兴这样的著名偷拳事件再度发生。白天他将这三十余名学员集中到打麦场,亲身示范一招一式,到了晚饭后,再把陈正雷、陈小旺、朱天才和王西安几个有灵性的徒弟叫到家中,关起大门来传授秘籍。

现今陈氏祠堂外景(作者供图)

其中一个动作要求徒弟们在空中连翻两个跟头,飞过横架在空中的大刀。可几人连着数天都被摔得鼻青脸肿,翻越不过。九岁的陈天雷找师傅哭诉,想把动作改得简单点,不料陈照丕暴怒地发起脾气,他一下被师傅的举动吓坏。接下去连着一个星期,陈天雷没日没夜地练,在梦里都疼得哭出声,这才终于练成。当他向师傅演示成功时,陈照丕说:“练武就是练毅力,只有这样太极才能练出真功夫。”

1969年某天,陈照丕正在训练徒弟时,大门外突然传来疾呼:“丕叔丕叔!不好了,有辆轿车开到村里,还有俩人朝这来了……”陈照丕吓了一跳,赶紧让徒弟们停止练习,他朝一堵一米多高的土墙一指,众徒弟便像飞燕一样跃出了围墙,院里只剩下他一人。

进来的人没发现异常,其中一人问:“你是陈照丕?”他说:“是我,恁们是?”那人指着另一人说:“他是咱县的邓书记,专门来找你。”他心里一咯噔,忐忑地看着两位来人。书记笑着说:“我是专门来请你到政府教机关干部们打太极拳的。”他看陈照丕满脸困惑,补充说:“前些天我在焦作开会,沁阳县委书记问我,你是温县人,你会打太极拳吗?我说不会,他嘲笑我说连太极拳都不会,还当温县的啥书记?他这话不仅伤了我,也伤了整个温县人的自尊。我早就听说你从开封回村里教拳了,所以今天特意来请你。首先让机关干部都学会太极拳,然后再教中学的学生,为温县人正名。”

陈照丕接话:“老天爷真是下了个及时雨,太好了!”此后,县委随即出台了文件,要求所有机关公务员必须学会太极拳。之后的每天上午十点到十点半、晚饭后的两小时,机关干部们集体在陈照丕的带领下学打太极拳。列队整齐的数十人阵容蔚为壮观,无论冬夏、不顾风雪,延续数年。

同时,陈照丕也在温县体委的安排下,到县一中教学生们练太极。后来的事实证明,20世纪八九十年代风靡全国的太极拳热潮中,南方诸多知名教练就出自当时温县的这批人。

噤声之下:“把坟地踩得像打麦场一样光亮”

陈照丕只管专心习武,不谙时势政治。某天早上,他看到一群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人,喊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口号,闯进了陈家祠堂。他们把放在条几上的数十个历代祖宗牌位砸得稀巴烂,一把火全给烧了,说这些都是“封资修”的毒草。年已七十四岁的陈照丕这才迷惑起世道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明白过来。地主出身的他首当其冲成了被攻击的对象,还被扣上“搞夜聚明散的小集团”、“搞家族宗派组织”、“毒草武术继承人”等帽子,当年在南京拳馆当教练的经历也被翻了出来,成为人民公敌。在这场运动中,太极拳像毒蛇吐出的毒液,一沾就会被毒死,也就没人敢练太极拳,一时噤若寒蝉,没了踪迹。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67年3月。二十号那天,陈照丕好不容易被允许回到陈家沟,他坐在自家小院槐树下回忆起大半生受人尊重的往事,不料在七十多岁还要受人羞辱,觉得活着已完全没有意义。他把家里最后一点小麦面做成馒头一气吃掉,在下午四点左右走出家门,来到村中一口水井边,身体一斜,跳进井里,如被秋风吹起的一片泛黄的槐树叶。

幸好这时有人来打水,“有人跳井了”的呼救声传到远处,陈正雷、陈天雷这时正在附近干活,急忙跑来与几位村民下到井底,把早已昏死的他捞了上来。可他的双腿还是被井底竹尖刺透,血流不止。他俩背着他飞速跑到大队卫生室,因他是无产阶级专政对象,赤脚医生不敢给他包扎。陈正雷和陈天雷给赤脚医生下跪,请求救他一命,同是一村人的赤脚医生见四下无人,悄悄对他俩说:“回家用盐水清洗伤口可消炎。”晚上,赤脚医生还是偷偷溜到了他家用酒精为他消毒治疗。骨伤最终还是让他的双腿瘸了一年有余,落下脚不能站地的毛病。红卫兵见状不再揪他参加批斗大会,只让他留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劳动改造。

20世纪60年代末的陈照丕(右)(作者供图)

陈照丕深知“一日不练十日空,一年不练一场空”的道理,所以不顾环境恶劣,强迫自己每天在后半夜万籁寂静的小院里练功。他倒是没放弃,但却担心起那几个徒弟会不会因环境所迫,把功夫毁于一旦,他于是悄悄召集他们随他每天晚上十一点后,到村外五亩大的坟地练功。这里很安全,不会来人,正适合练功,师徒们日复一日,把荒芜的坟地踩得像打麦场般坚实光亮。

有天张蔚珍从县上开完会已是半夜,走到村外的坟地时听见坟地有动静,还以为是闹鬼,回村叫了两个年轻人扛着铁锤,打着手电进去看。没想到是他们在练功,张蔚珍被感动,说:“只要你们能每天坚持练拳,我给每人记两个工分,我这个支书还是有权决定的。” 那时村里一个成年人出一天工的满分是十分。

这年冬天,某天下午下起了鹅毛大雪,北风更是砭人肌骨,直到晚上依然不停,陈照丕在坟地等到十二点也没见徒弟来,就打了两套拳热身,然后坐在一个坟前等徒弟们。等到了黎明,陈正雷才姗姗来迟,见师傅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心里一酸,哭着喊“师傅,原谅我,我躺在家里休息时一没留意睡死了,睁眼一看天就亮了,这才赶紧来了……”“只要你来我就很欣慰,练功人可没有休息的日子。”此后,无论遇到多坏的天气,再也没人偷过一次懒。

70年前后,政治环境已宽松了许多,陈照丕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尽管有村支书的支持,他也还是怕有人找麻烦,遂想出一个绝妙之法:他把太极拳编成了语录拳,当唱起“红军不怕远征难”时起势,等唱到“三军过后尽开颜”时“嗵”一声,一个“金刚捣碓”收尾。被人看见时,他就说在做广播体操。

当初被戴上的那堆帽子终于得到平反,而数年来蕴藏在心里的发扬太极拳的梦还未成真,他耿耿于怀。恰好好友张蔚珍也得到平反,重新当上村支书,陈照丕便在某天一早来张蔚珍家问:“你说太极拳我还敢教吗?”张蔚珍说:“太极拳是好东西,是强身健体的体操,当然可教。”他又问:“教拳再出问题怎么办?”张蔚珍答:“如出事我负责。”他这才半公开地练习起太极拳,边打拳还边唱着语录,让人无可挑剔。

村支书张蔚珍后来找到陈照丕,说:“我看陈正雷、陈小旺练得不错,他俩还是你陈家人,也算陈式太极拳血脉的延续,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你不能像旧社会那样不传外姓,王西安、朱天才也不错,你得重点培养他们,为陈家沟储备武术人才。这四人如四大金刚,承了太极拳的衣钵,就算你死了也可放心有后来者了。”在张蔚珍第一次提出四大金刚的说法后,这个称呼在村里、在县里、在全国不胫而走。

陈照丕一生练太极拳,可谓体会多多,但一直没形成理论性的总结,直到1971年冬,单身一人的他被陈正雷接到茅草房同住,他夜里伏案在小油灯下,白天坐在小凳上思索,经一冬一春,到1972年4月,他终于完成《陈式太极理论十三篇》一书。他担心自己老眼昏花、字迹不好辨认,让陈正雷用半年时间工工整整抄写了五遍,然后将书寄给国家、省、县体委各一份,了却他一生武术报国的心愿。此后数年,此书被译成数十种文字在全世界各国陈式太极发烧友中流传。后来他又写出《陈式太极拳汇宗》《陈式太极拳图解》,皆成为太极拳理论中的经典。

这年秋天,陈照丕接到省体委邀请,请他参加“河南省第一届武术比赛”。他怀着35岁那年被李庆临请去北平时意气风发的豪情,率众弟子到登封参赛,还亲自上台表演太极拳、太极剑、春秋大刀等。禁区一旦打开,如冰河迸裂般浩荡,各种武术活动接踵而来。到了十一月,当他再次收到省体委的邀请,请他代表河南省参加在济南举办的“全国武术观察交流会”时,他已躺在温县人民医院的病榻上了,像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戛然倒在胜利前的黎明。

“老当益壮从何起,朝夕锻炼偷天机,世人不识太极妙,变化无穷奇更奇,或问此计中何用,强身健体为人民”成了他最后的绝唱。

1978年,太极之春

“雷,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咱们练功的麦场边,这样我可以天天看你们练拳。”1972年陈照丕去世后,他的徒弟陈正雷按师傅去世前的嘱托将他葬于麦场。

到了2013年,这时的陈正雷已经是太极拳四大金刚之首,被数所大学、数个地区、五十多个国家的武术团体聘为太极拳总顾问,还担任着一所太极学校的校长,集诸多荣誉于一身。“中国焦作第七届国际太极拳交流大会”前一天,他携弟子学生三百余人回到陈家沟,摆上祭品,跪在已被历史定位为一代宗师的陈照丕的墓前。

陈家沟太极拳学校(作者供图)

1978年11月,邓小平题词“太极拳好”,此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太极拳像越过凛冽寒冬的树苗,在全国,在日本、澳大利亚、德国、美国、韩国、马来西亚和非洲诸国遍地开花。河南温县、焦作等地也成了全球太极爱好者的朝圣之地。

20世纪80年代,陈正雷在比武会上(作者供图)

这年7月,陈正雷受邀前往美国讲学,某天在一家武馆讲完课后,一位号称在美国练了六年搏击并开了家武馆的日本人,质疑太极拳的防身效果,提出“不如让我打你一拳试试?”陈正雷说:“随便你打。”日本人挺直身体直接朝他挥拳打来,陈正雷眼疾手快,在瞬间抓住了他的手,另一手跟上托起他的肘子,用旋惯力猛地一拽,“叭”一声,将日本人甩出数米开外。他足有两分钟没爬起来,全场鸦雀无声,被这情景惊住。日本人在尴尬中挣扎起身,对翻译说了一通话后,翻译转向陈正雷,说:“日本人说让他再试一下,刚才他一下就懵了,啥都不知道。”陈正雷侧过身对日本人说:“不服就再来!”

屡试不爽之后,日本人要拜他为师,陈正雷骄傲地说:“你不够格!”日本人问:“你有什么标准?”“你没下盘功,我们太极拳讲究的正是下盘功夫,如你能一口气站两小时桩,你才有资格。”日本人听了连饭都不吃了,在饭桌前站起桩让陈正雷看。翌日,他随徒弟杰夫到另一个城市讲课,不料那个日本人也开着车尾随而来,一进门二话不说把鞋脱去,开始靠墙站桩……

这种辉煌宛如七十余年前,他的师傅陈照丕初到北平与挑战者比武并赢得胜利的那一幕。

如今他也早有了接班人,儿子陈斌五岁时就跟他练拳。陈斌十五岁上初二那年,某天体育课上,班长怂恿年级块头最大的一个男生:“陈斌有功夫,你要是把他打败,就能显出你的厉害!”男孩儿们正处于青春期,又受武侠小说影响,俩人你来我往过起招。陈斌瘦小,众人都以为他会被打翻,结果在交手中,他趁对手露出破绽,一下把大块头摔倒在地。

从此他在学校里出了名。

后来,班长学着武侠小说情节,让全年级男同学一个个给陈斌下战书比武,直到初三毕业,陈斌都保持着不败的纪录。如今的陈斌,从欧洲学习管理归来后,继续经营着父亲的“太极书院”“太极拳北京总馆”等产业,他也成了陈式太极拳第十三代嫡宗传人、中国武术七段、国家一级拳师,人称“太极少帅”。

(实习编辑吴争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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