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印度优先”到“多头并进”：马尔代夫的“钟摆”再次摆动

马尔代夫是印度洋上一个由26组自然环礁、1192个珊瑚岛组成的群岛国家。其陆地面积只有298平方公里、人口为55.7万，其首都马累（Malé）人口23.4万，面积1.96平方公里。这个亚洲面积最小、人口最少之一的国家，在中印关系持续处于低谷的背景下，与中国关系的任何波动都备受国际社会关注。无论是去年9月被美西方及印度媒体认定为“亲华”的穆伊兹当选总统还是这次他访华，世界媒体无不高度关注。新时代中马关系取得哪些重要进展？马印关系最近经历了哪些风波？马尔代夫要“倒向”向中国而“抛弃”印度？这些是大家普遍关心和讨论的话题。

中马关系持续升温

中国和马尔代夫于1972年10月14日建交，此后两国高层往来频繁，双边关系取得长足发展。2014年9月习近平主席对马进行国事访问是两国关系的里程碑事件，中马建立了面向未来的全面友好合作伙伴关系。此次马尔代夫总统穆伊兹对中国进行的国事访问，中马关系再上新台阶，建立了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这些年来，中马经贸关系发展迅猛，旅游等领域的合作持续深化与拓展。中马经贸合作始于1981年。进入新时代后在“一带一路”倡议的带动下，两国经贸关系发展迅猛，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中马建立经贸联委会机制；二是中马于2017年12月正式签署自贸协定；三是中马大项目合作发展势头良好。自2010年起，中国连续10年成为马国第一大旅游客源国。2015年最高峰时，中国游客曾占马外国游客总人数的约30%。2023年1月，马尔代夫被列入首批试点恢复出境团队游国家。2023年2月，中马互免签证协定正式生效。消息发布后马尔代夫机票搜索量瞬时增长近10倍，当月马尔代夫旅游商品的预订量同比增长15倍。

中国援建的马尔代夫中马友谊大桥2018年8月30日建成通车。大桥全长2000米，是马尔代夫历史上首座跨海大桥，它的开通结束了首都马累与新兴城市、第二大岛胡鲁马累之间只能通过轮渡往来的历史。  新华社 资料图

中马关系持续发展是两国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共同利益不断扩大的必然结果。马政府奉行一个中国原则，不与台湾发展官方关系，在涉藏、涉疆、南海等问题上支持中国立场。中国尊重马国独立自主外交，不干涉马国内政，对马国的投资和贷款不附加任何先决条件。两国经济互补性强，中国是马国的最大贸易伙伴。马国财力羸弱，难以通过本国财力完成本国各岛礁之间相互连接的宏大基础设施工程建设，急需中国的投资与建设。中国则希望马国成为共建“一带一路”的典范国家。

马印关系风波不断

印度一直以南亚和印度洋霸主自居，视该地区为其“后花园”，不容其他大国染指，更不允许该地区内的国家有与其他大国关系过于亲密行为。莫迪政府提出并努力推进“邻国优先（neighbour first）”的外交政策以巩固其传统势力范围。马尔代夫上一届政府还明确主张“印度优先”，然而，在穆伊兹当选尤其是就职后与印度的关系却风波不断。

马尔代夫上一届的萨利赫（Ibrahim Mohamed Solih）政府在没有获得议会批准的情况下允许印度在马建立军事和安全基地，这成为萨利赫在去年总统选举中失利的重要原因。此外，印度在过去几十年中还向马国提供了与国防相关的设施和装备，包括一家军事医院、一个沿海监视雷达系统等。

穆伊兹在竞选时誓言要让“印度离开”（India out），即要印度的所有驻马军事力量离开。穆伊兹就职当天，告诉前来参加总统宣誓典礼的印度特使基伦·里吉朱（Kiren Rijiju），马国人民在选举中授权他“向印度提出要求”。穆伊兹在迪拜出席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期间与印度总理莫迪会晤时也讨论了这些问题。1月4日，穆伊兹在接受《印度时报》采访时表示，印度不撤军意味着漠视马尔代夫人民的意愿，将危及马尔代夫民主的未来。去年12月3日，穆伊兹称，印度已同意从马尔代夫撤军。

同样是在去年12月，马尔代夫总统办公室宣布将退出于2024年6月到期的《水文地理测绘协议》。这份协议是2019年6月马尔代夫与印度签署的。协议赋予印度在马领海进行水文地理调查的权力。这些调查涵盖了对珊瑚礁、泻湖、海岸线、洋流和潮汐水平的研究和绘图。这是穆伊兹上任后正式宣布退出的第一份双边协议，表明穆伊兹政府更强调国家安全，也标志着马国对“印度优先”政策的转变。

更令印度不快的是，马国缺席了去年12月在毛里求斯举行的科伦坡安全秘密会议第六次会议（2011年由印度、马尔代夫、斯里兰卡共同成立），12月8日，马副总统拉提夫却出席了在昆明举行的第二届中国-印度洋地区发展合作论坛。

时间刚刚进入2024年，马印之间又起风波。1月4日，莫迪发布了他在印度西南端拉克沙群岛（Lakshadweep）游玩的视频。印度媒体普遍认为，莫迪此举旨在鼓励印度人去与马尔代夫风光相似的拉克沙群岛旅游。马国以希乌娜（Mariyam Shiuna）为代表的三名政府高官在社交群体上发文讽刺莫迪是“以色列傀儡”和“小丑”，希乌娜甚至嘲笑印度是“牛粪国家”。印度向马政府提出交涉，马外交部1月7日发表声明，澄清“这些观点是个人的，并不代表马国政府”，“所有对这些言论负有责任的政府官员已被停职”。然而，印度对马国的上述止损行为并不买账。作为外交报复，印度取消了8000多份去马尔代夫的酒店预订和2500张机票。

而穆伊兹就任总统后，也打破了2008年以来马国新任总统首访印度的传统。穆伊兹去年11月就职后出访的第一个国家是土耳其。随后赴阿联酋出席COP28。印度各界纷纷表示要“教训”马尔代夫，甚至迁怒于土耳其。

当穆伊兹还没有访印却先访华的消息公布后，加剧了印度对马尔代夫“倒向”中国的担忧。穆伊兹明知此次访华之敏感性仍毅然前往，可见其冷却马印关系决心之大。

马尔代夫全面转向？

穆伊兹政府为何要积极加强与中国和土耳其等国的关系，刻意拉开与印度的距离？

主要原因有三，一是维护本国的主权与战略自主。马尔代夫在经济、安全、医疗卫生等多个核心领域均高度依赖印度，且两国实力过于悬殊。1988年印军飞抵马国，挫败了由斯里兰卡泰米尔雇佣兵发动的针对时任马国总统加尧姆的政变，此举充分暴露了在印度面前马尔代夫国家安全的脆弱性。此外，马尔代夫各界对傲慢的印度官员厌倦已久。这些历史和现实因素使穆伊兹政府决心推行外交多元化，摆脱对印度的过度依赖，切实维护本国的主权与战略自主。

二是两国经济利益出现根本性冲突的苗头。旅游业是马国的支柱产业和经济命脉。世界银行数据显示，旅游业以及和旅游业间接相关的经济占马尔代夫GDP总量的四分之三。莫迪政府一旦大规模开发邻近马尔代夫的印度岛礁的旅游业，马国经济将受到致命威胁。这可能是马国官员看到莫迪关于拉克沙群岛视频后做出强烈反应的根本原因。此外，穆伊兹政府将中国对马国的投资与印度对马国利率超过7%的贷款进行比较后发现，中国在马国投资的基础设施不仅没有增加其财政负担，反而极大地促进了经济发展。穆伊兹政府认识到，中国才能帮助本国解决正面临的市场疲软、外汇短缺以及外债高筑等难题。穆伊兹此次访华，目的之一就是在春节来临之际吸引更多中国旅客前去旅游。

三是两国宗教信仰不同。马尔代夫是穆斯林国家，而印度则以印度教为主。莫迪执政以来，印度教民族主义高涨，已发展为一种狭隘、保守且具有排他性和攻击性的意识形态。2022年6月印人党发言人亵渎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引发了印度与众多穆斯林国家的外交风波。穆伊兹选择宗教信仰相同的土耳其作为其担任总统后的首访国，两国签署自贸协定并致力于加强防务关系，这是马国调整战略方向、追求外交多元化的重要表现，更是穆伊兹政府放弃马国“印度优先”战略传统的重要标志。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穆伊兹政府要全面“倒向”中国而彻底“抛弃”印度。一方面，马国在安全上对印度极其重要。马国距离印度只有约600公里，一旦它陷入动荡，极易成为极端主义、恐怖主义的温床，这将威胁印度国家安全。马国扼守印度洋上的重要国际航道，印度50%的对外贸易和80%的能源进口通过印度洋海上航线，确保马印关系稳定对印度的经济安全和国家安全至关重要。马国因此在印度的“萨加尔”（Saagar）倡议和“邻国优先”政策中占有特殊地位。印度可以忍受马国外交适当“偏离”它，但很难接受马国全面倒向中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印度极可能采取“非常措施”，马国将付出极高的代价。为避免此类极端情况的出现，穆伊兹政府将维持马印关系的必要友好。

另一方面，马国与印度的政治、历史、社会、经济联系密切。印度是最早跟马国建交的国家之一。两国高层互访频繁，在联合国、不结盟运动和南盟等多边场合中相互支持。马尔代夫50多万人口中有约2.2万名印度侨民，且多为各行业精英。马国人的日常生活用品主要从印度进口，两国保持特殊而互惠的经贸关系。2020-2022年，印度连续三年成为马尔代夫第一游客来源国。马印近年还签署了一系列双边协议，涉及印度向马国提供5亿美元的海上联通援助和融资、印度进出口银行给马国8亿美元信贷额度以及海上货物运输等内容。

穆伊兹政府正在把马国传统的“印度优先”调整为“多头并进”，没有也不会彻底“抛弃”印度。澳大利亚印度洋战略专家布鲁斯特（David Brewster）认为，马尔代夫这次政党轮替“没有增添什么新元素”，“南亚每个国家的外交政策似乎都存在钟摆效应，一会倾向于印度，一会倾向于中国，这种动态一直在该地区发生。”

然而，非常有必要指出的是，马国独立后尤其是2008年以来的各届政府，从没有制定过“反华”或“敌华”战略，只存在“友华”程度的不同。即使在上一届奉行“印度优先”战略的萨利赫政府期间，中马也维持着友好关系。只是在“印度优先”战略的影响下，萨利赫在发展中马关系时更加谨小慎微。相较而言，穆伊兹政府这次外交战略调整，极大促进了中马关系的发展，也为马尔代夫“维护国家主权、独立和民族尊严”注入了更多可靠的国际力量。

（郭兵云，四川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