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编上岸后，我在县城学修路

这是一份看似安稳的工作，却在入职前就“危机重重”，被陌生的对手步步紧逼。入职后的工作更是与安稳沾不上边，忙碌、协调、一人多用成为生活的主要旋律。

人间故事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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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在武汉找工作，从武昌、汉口、青山辗转到东西湖，私企、国企都轮过一遍，工作的繁忙和生活的压力把我那股“要在大城市闯一闯”的心高气傲彻底碾压粉碎，于是决定听从家人的意见辞职回家乡考编制。

1

岗位第二名

出10万块让我弃权

我是4月份辞职的，当时老家县城有两场关于编制的考试，一个是5月份的教师编招聘，另一个是6月份的县城事业编单招考试。

因为应届毕业那一年我裸考参加过这两类考试，虽然没考上，但是却因此知道了这类考试的题型和考试范围。

当年县城单招出的试卷跟如今的公务员笔试的行测、申论大不相同，也跟如今事业编联考笔试的职测、综应不太一样，虽然也是两门，一门有点类似于《公共基础知识》，知识点多且杂，但是没有数学题和计算题，像是政治、历史、地理等杂糅的常识综合题，另一门则是考《专业技术知识》，专业是什么就考什么，比如我是土木工程专业，考了很多类似于二级建造师考试的题目。

我报名了县城中专的建筑工程专业的教师岗位和县住建局的工程质量监督岗位，可能是因为复习充分，虽然两个岗位竞争都接近百里挑一，但我还是都进了面试，中专教师岗笔试第二，县住建局岗位笔试第一，这两个岗位都只招一个。因为中专在乡镇，而且有早晚自习，而住建局在县城城区，所以我心里比较倾向于县住建局。

为了万无一失，我还特地报了线下的面试包过班，一个封闭式的面试培训班上完之后，面试通知还遥遥无期，我又报了另一个培训到考前的走读式面试班。在这种金钱和时间的双重投入下，我以绝对优势通过了面试，进入了县住建局岗位的体检环节。

就在面试结束后第二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电人自称是我同岗位的第二名，想出10万元钱让我放弃这个岗位，他好递补上岸。就在我犹豫这是骗子还是真的同岗位的对手，在一旁的爸爸抢过我的手机，大声地对里面说了一句“我们家不缺钱”，就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了。感觉那一瞬间，是我们家底气最足的一次。

后来我顺利通过了体检、政审等环节，听说公示期对方还跑到人社局去闹事，说要举报我同时报了两个事业编的岗位，但是被人社局安抚下来了。幸亏对手在下一次事业编考试中也上岸了，否则我还真担心他会这样没完没了下去。

2

报考的是挤破头的热门岗位

入职的是无人问津的新部门

在我还没入职时，就听说了一个流传很久的笑话。

我报考的部门是工程质量监督站（下面简称“质监站”）。听说质监站一直很热门，因为不管是市政工程（道路、桥梁或公园）还是建筑工程（居民小区、医院、学校、办公楼、工厂厂房），想要交付使用之前的竣工验收都得请他们来，没有他们签字，就不可能拿到最后的工程竣工合格证。所以有段时间连食堂做饭的大妈都想跟着他们部门的人一起去工地参加竣工验收。

听说我考到那个部门，大家都很羡慕我。只是没想到入职第一天，我就被调到一个新成立的部门，主要职责是负责新建或改造县城区内的市政道路。

这个部门很缺人，我们这一批招了两个女生，都被调到这个新部门了。不过另外一个女生的老公是县政府办的某科长，没过多久就想办法把她调入上级单位的办公室了。

新部门也是单独成立的二级单位，有独立的财务制度，编制上是副科级单位，设立一位主任（副科级），两位副主任（正股级），有12个编制。实际上只有一位正股级主任和副股级副主任两位领导，成立之初从各个科室抽调的10位员工，在成立不到半年内，以各种理由纷纷回到了原来的科室。

我报到之后，整个科室只有5个人，主任、副主任、财务和新人我，外加一位无编制的合同工。重点说一下这位合同工，他是上级单位副局长的儿子，岳父是另外一家单位的副局长，虽然没有编制，但是人脉很广，出去办事协调关系，说话比我们主任还管用。

3

赶鸭子上架画人行道图纸

临阵磨枪工地现场学验收

我入职之后没多久，就面临一道难题。

主任听说我之前是设计院画图的，正好我们城区有一个道路改造工程的人行道面砖被沿街的住户投诉，想换一种人行道面砖设计方案。主任就让我用画图软件CAD画出几种人行道面砖设计方案，以便召开居民征集意见会时使用。

实际上，我原来在设计院是从事房屋建筑设计方向的结构设计，跟市政道路设计完全风马牛不相及。这就好比一个考了物理教师资格证的老师，你突然让他去教地理，真的办不到。

但是主任说，“没关系，设计都是相同的，我拿笔在纸上画出示意图，你用软件把图描上去就行了。你堂堂一个大学生（5个人只有我是大学生，主任是中专，其余3人都是大专学历），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吧。”

就这样，我一边百度早就遗忘的CAD绘图的快捷键功能，一边自学道路制图的各种功能标志，赶鸭子上架画完了几张人行道设计方案图纸。最后打印的时候，因为要彩印A3图纸，还麻烦了同一栋办公楼的工程测绘设计室。

因为这次画图成果不太理想，后来的工程图纸修改，我们部门要么麻烦原设计院重新出变更图纸，要么拜托工程测绘设计室帮忙现场测量绘制图纸，再也没有用本部门员工画图的情况了。

当时有10个项目同时都在开工建设，每次分部分项验收的时候，我们部门作为甲方要派人去参加分部分项验收，还有道路基层开挖的深度等关键数据也需要我们去现场确认。因为工程太多，而人手太少，副主任在带我去了几次工地之后，便让我独自一个人跑工地。

有一次道路基层开挖深度的数据现场确认，现场监理已经调整好数据测量用的全站仪了，他看好之后把数据记录到测量单上，需要我复核一遍，签字确认。监理小伙子一米八几，他把全站仪的角架调得很高，净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我完全够不着。我只好一边回想大学时工程测量里教过的知识，一边重新调整仪器，完全是临阵磨枪现场重新学测量知识。

是谁说，当甲方不需要懂技术，要是完全不懂技术，很容易就被施工方和监理方联合耍得团团转，只有甲方懂技术，现场人员才不敢在你眼皮底下玩什么山砂代替河砂的小把戏。

4

一人多用办好工程推进会

多方协调当好业主代表

我在设计院的时候，是很羡慕甲方的人。但是当我真正成了甲方代表之后，我发现这年头当甲方也不容易。要把一个项目顺利推出去，有太多事需要甲方去做了。从项目的启动报告、可行性研究报告、规划审批、土地审批、发改立项审批、测量绘图、地质勘察、设计招标、工程预算编制到工程施工挂网招标，每一个环节都要人去做资料和跑手续。

要使一个工程顺利推进，这个过程有太多的会需要开了。工程前期有工程可行性研究评审会、工程初步设计方案评审会，工程开工后，有工程第一次工地会、每周监理例会、工程竣工预验收会、工程竣工验收会，这些都是需要甲方去组织的会议，还有很多会是需要甲方参与的。

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工程可行性研究评审会，这个会议需要我们提前请5~7位行业相关的专家评委，比如市政道路，一般请规划、市政、基础、造价、监理等方面的专家。如果工程较大，就请省级以上的专家，有高校教授、省规划设计院高级工程师等相关行业专家。

这种会议一般需要邀请分管县领导参会，所以要先写请示报告预约县领导，县领导确定时间后，再预约专家评委，有时候专家评委的时间凑不上，临时换专家评委也是常有的事。定好了时间和参会人员，我还得布置会场、借投影仪、笔记本电脑、相机等设备，新部门刚成立，这些东西是没有的。

评审会开始，我得安排人端茶倒水，还要拿着签到表请参会人员一一签到。然后趁着人都到齐，坐得端端正正，我抓紧拿起相机拍几张照片。拍完照片之后，我赶紧跑到最后面落座，现场快速记录下这些评委专家说的评审意见，并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整理成电子版，打印出来，让他们现场在评审意见上签完字，发放评审费，才能送各位评委专家一一返程。

这些还没完，我还得整理照片、写一篇相关会议的新闻宣传稿发到局宣传部门，这一场会议才算落下帷幕。每次召开评审会，我都手忙脚乱地像在打仗，恨不得长八只手才够用。

当乙方可能只需要同时面对一两个甲方，但是当甲方的话，手头上可能同时有二十几个项目。每个项目需要面对测量、地勘、设计、造价、招标代理、审计、监理、施工等诸多乙方，还要协调同级别的规划、土地、市场监督、安全监督、质量监督、交通、社区等相关兄弟单位，协调供电、供排水、天然气、路灯、移动、联通、电信、广电等管线单位。

很多时候，工程能否顺利推进，关键在于跟这些单位协调工作有没有做好。但凡有一个单位不配合，就可能耽搁很久。

当甲方，会协调有时候比会做事还重要。

5

卑微打工人年底要工程款

又要做明年的项目计划报表

修路最难的还不是流程上的繁琐和多方协调的麻烦，而是路快修好了，到了要拨付进度款的时候，账上没钱。

虽然施工合同上我们签订的是按照工程进度拨付工程款，但按照以往的惯例，一年当中大概会有三次可以向上级申请拨付工程款的时间节点，分别是端午节、中秋节和春节这三次节日前夕。但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的原因，资金越来越紧张，慢慢就演变成一年一次了，就是春节前那一次。

每年最后一个月，是我最忙的时候。除了要厘清各项工程应付的前期费用和工程款之外，填写各类报表，打印各种向上级申请资金的报告，还得跟着领导去县财政局的各个科室跑各项资金拨付流程所必须要的签字，有时候我们申请的资金数，经过每一步流程审核把关的掐头去尾，到最后拨付的资金数目与申请的数目相比缩水了一大半。

我和主任相视苦笑，就这样凑合过吧。没办法，蛋糕日渐缩水，能切给我们多大一块，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只能把分到的那块蛋糕按照各项工程的规模等比例分下去。

除了年底的各项账目结算之外，年底还有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编制明年的项目计划表，这关系到明年的资金预算表，所以要收集几十家单位的各类项目，要做一个总的资金计划表。矛盾点在于，上面既想要实施更多的项目，但是无奈囊中羞涩，所以收集项目的时候，总是越多越好，最后开会讨论的时候，总是在各种删减项目。删除哪家单位的项目，都不太好，但是不删，资金又平衡不了，所以会议总是开了一次又一次，迟迟定不下来。

我们单位每年这时候总把我这种青涩的新人“献祭”上去，让我去充当这个收集项目汇总表、撰写汇报材料的信息员。第一年我改了快100个版本的汇总表，背后是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和周末，是已经稳定多年的近视又加深了100度。

幸好后来，我们主任向局长献出了一个好主意，大部分项目都可以先启动，把测量、地勘、设计、图审、造价等工程前期流程都走完，但是又花不了多少费用，如果上面申请到资金了，就可以马上挂网招标，开始入场施工。要是资金紧张，也可以暂时放一放。这样计划表的大部分项目都可以不用删除，但是当年所需拨付的资金压力一下子减轻不少。局长向县里建议后，上面采纳了。此后好几年，都按照这种模式实施下去了。

6

五年修了近百条路

再回首已是离乡人

我在县里待了五年，参与建设了近百条道路的修建工程，包括新建市政道路、改建市政道路、水泥路刷黑、土路硬化、安置区村村通道路、城区背街小巷等。让我从一开始连从自己家到单位开车都需要导航的路痴蜕变成对全县的大大小小的道路纵横交错的立体图都如数家珍。

这其中的变化之大，真的可以说是“刀在石上磨，人在事上磨”，因为深入具体工程实际，在各种让我曾经头痛不已、濒临崩溃的麻烦繁琐的小事中历练出来的。

最让我骄傲的事情，莫过于在外地工作的亲朋好友每次回家乡，都会不自觉地感叹，家乡县城的变化之大。原来小巷子里的那些泥巴路早就变成水泥路了，原来被大货车压坏的大路也早就翻修成崭新平整的沥青路，就连自家门前破碎的人行道面砖也被换过一遍了。

道路黑化、路灯亮化、人行道绿化、环境美化，这些正是我们市政人所追求的，虽然我们的工作看起来平凡又普通，但正是在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琐碎中，才有了家乡的旧貌换新颜。

后来我因为个人原因而离开了家乡县城，但是每次回家乡，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看着人行道上的行道树旁的隐藏的路灯埋设，都回想起那段双脚沾满黄泥的修路时光。

题图 | 图片来自《工作都市》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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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事业编上岸后，我在县城学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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