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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春”:宋代女性的仿真花饰品风尚

2024-01-16 12: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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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为《“一枝春”:宋代女性的仿真花饰品风尚》,纪昌兰著。摘自集刊《唐宋历史评论(第12辑)》,由包伟民、刘后滨任主编。

“一枝春”:宋代女性的仿真花饰品风尚

文 | 纪昌兰

所谓仿真花饰,就是以鲜花样式为蓝本,用各种材料仿造而成的肖形花、人造花,由鲜花制作的标本花、剪裁的特色发髻装饰品也可以归入此类。南朝范靖之妻沈氏在《咏步摇花》诗中吟咏道:“珠华萦翡翠,宝叶间金琼。剪荷不似制,为花如自生。低枝拂绣领,微步动瑶瑛。但令云髻插,蛾眉本易成。”对于绾梳云髻簪戴步摇花摇曳生姿的灵动美感充满了欣叹,可知女性以仿真花饰品妆饰自己由来已久。在宋代,仿真花又称“像生花”或是“吊朵”。与鲜花的妆饰效果相比,各式仿真花饰品丝毫不逊色,宋代较之前代又有一些新的发展。目前学界关于宋人簪花现象的研究不少,但是着眼于女性仿真花饰品的研究尚显单薄,为本文的撰写提供了一定的空间。考虑到存世文献的局限性,本文仅讨论汉族女性的妆饰习俗。

一 宋代女性仿真花饰的材质

鲜花色泽亮丽、馨香芬郁,是女性妆饰中的佳品,但由于受到生长周期、开放时令、保鲜储存条件等因素的限制,有时又无法满足女性的妆饰需求。在这种情况下,制作和使用仿真花饰品就显得十分必要了。

关于仿真花品的制作及其使用,宋人高承在《事物纪原》中有一段颇为详细的记载:

《实录》曰:晋惠帝令宫人插五色通草花。汉王符《潜夫论》已讥花采之费。晋《新野君传》,家以剪花为业,染绢为芙蓉,捻蜡为菱藕,剪梅若生之事。按此,则是花朵起于汉,剪彩起于晋矣。《岁时记》则云:今新花,谢灵运所制。疑彩花也。唐中宗景龙中,立春日出剪彩花。又四年正月八日立春,令侍臣迎春,内出彩花,人赐一枝。董勋《问礼》曰:人日造花胜相遗,不言立春。则立春之赐花,自唐中宗始也。

以上不难看出,人造仿真花饰早已有之,只是不同时代所见仿真花的品类和形制有所不同而已。尤其是宋代,在传承前代剪彩成花、染绢为芙蓉、人日造花胜等仿真花饰风尚基础之上,不仅丰富了制作材料、花品种类,而且在花饰造型、制作技艺等方面取得了新的发展。

宋代女性簪戴仿真花饰品十分普遍。南宋淳熙年间,福州人黄氏赴省试,路遇神灵指示且预言一女子为其妻。女子“簪罗帛花于髻”,黄氏自念:“若榜下娶妻,岂无珠翠之饰,顾簪罗帛花乎!”从黄氏的反应可见,由罗帛制作的假花属于普通头饰,绝非珠翠的奢华可比。北宋时期,每逢立秋时节,汴京城里满街售卖楸叶,妇女儿童“皆剪成花样戴之”。到了南宋时期,这种风俗得以延续,立秋时节临安城内外满街叫卖楸叶,“妇人女子及儿童辈争买之,剪如花样,插于鬓边,以应时序”,是楸叶剪裁而成的仿真花饰。关于这种独特的剪裁手艺,周密曾经回忆“向旧都天街有剪诸色花样者,极精妙,随所欲而成”,其后“忽有少年能于衣袖中剪字及花朵之类,更精于人,于是独擅一时之誉”,已经出现了专业化的剪裁艺人。

宋代仿真花饰的制作材料丰富多样。有一种“花腊”,是由鲜花加工制作而成。关于此,《清异录》中记载:“脂粉流爱重酴醿,盛开时置书册中,冬间取以插鬓,盖花腊耳。”由此可见,花腊属于压制的鲜花标本,即干花。除了压制干花之外,心思巧妙的手工艺人还会利用各种丰富的材料制作出仿真花样,以迎合广大女性的妆饰需求。所谓“荼縻花似通草花,桃花似蜡花,海棠花似绢花,罂粟花似纸花”,就涉及了通草、蜡、绢、纸等多种材料类型。宋徽宗时期,开封的一个老婆婆捡拾到一朵由珠子盘结而成的栀子花,同样是仿真花饰品。正月里女性们常见簪戴的花样饰品还有闹娥、玉梅、雪柳等。闹娥,是用彩帛、乌金纸等材料裁剪而成的头花,通常包括各式花朵、蛱蝶、虫等形状。闹蛾的另外一种式样为夜蛾,“以剪好蛾形绫绮簪戴发髻或冠子上。若康与之《瑞鹤仙·上元应制》:‘闹蛾儿满路,成团打块,簇著冠儿斗转。’”玉梅则是用白绢制作而成的一种仿真梅花,雪柳是以绢花装簇而成的花枝头饰,这些仿真花饰品一般多见于女性节日里的特别妆扮,下文将详细介绍。南宋时期,临安城里的街市上常见售卖的仿真花制作材料还有绒、罗帛、珠等品类,造型颇为精致。城里的官巷甚至还有花行,所聚奇异飞鸾走凤,七宝珠翠,首饰花朵,冠梳及锦绣罗帛,销金衣裙,描画领抹,制作工艺“极其工巧,前所罕有者悉皆有之”,令人耳目一新。

在宋代常见的还有一种宫花,是宫廷中的特制饰品,也属于仿真花饰的范畴。在国家正规的簪花礼仪中,宫廷赐予臣下的仿真花品有绢帛花、罗帛花、琼花、滴粉缕金花、燕花的明显区分。宋代词人张先在《减字木兰花·咏舞》小词中赞赏一位歌舞姬“垂螺近额,走上红裀初趁拍。只恐轻飞,拟倩游丝惹住伊。文鸳绣履,去似杨花尘不起。舞彻伊州,头上宫花颤未休”,就提及了随着歌舞姬翩然飞动的宫花。宋徽宗也曾在一首《宫词》中赞赏宫人“纤眉丹脸小腰肢,宜着时新峭窄衣。头上宫花妆翡翠,宝蝉珍蝶势如飞”。头上簪戴的宫花惟妙惟肖,真假难辨。时人苏颂还曾作诗描述女性们寒食节出游的盛况:“寒食初过一百五,陌上风轻敛微雨。宫花铺绣浅深红,蜀柳乘丝千万缕。”《宣和遗事》中述及北宋汴京城里元宵节期间女性们的妆饰时,还有“佳人却是戴亸肩冠儿,插禁苑瑶花,星眸与秋水争光,素脸共春桃斗艳,对伴的似临溪双洛浦,自行的月殿独嫦娥”的描写,插戴禁苑瑶花的女性们顾盼生姿,沉浸在节日里的喜悦气氛中。

绢本设色《宋仁宗后坐像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画像中,非惟曹后身著的袆衣、钗冠华丽无伦,连身侧两名侍女,同样衣饰妍丽,满头簪花。

另外,以通草制作仿真花饰品也很普遍。通草是一种植物的茎,质地柔韧且富有弹性,表面生长有一层茸毛,由此制成的仿真花饰非常逼真,颇受欢迎。以通草制作仿真花饰早已有之,并非肇始于宋代。据传,早在秦始皇时就曾“令三妃九嫔,当暑戴芙蓉冠子,以碧罗为之,插五色通草苏朵子”。另外,晋惠帝正月宴赏,百花未开,遂令宫人剪裁五色通草花,说的都是用通草制造仿真花饰品进行装饰之事。宋代以后,类似这种人造仿真花饰技艺得到传承。清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就曾指出:“近日吴门所制像生花穷精极巧,与树头摘下者无异。纯用通草,每朵不过数文,可备月余之用。绒绢所制者,价常倍之,反不若此物之精雅,又能肖真。”可见当时的仿真花饰惟妙惟肖,已是闺阁中女性们的心头所好了。

仿真花饰与鲜花相比,具有易于保存、精巧逼真、妆饰效果明显等诸多优势,能够满足不同群体女性挑选妆扮的多样化需求。由于仿真花饰品的盛行,以制作仿真花饰为生的职业手工艺人出现了。南宋时期,生长于饶州天庆观的李小一,就是以擅长制造通草花朵为生计的民间手工艺人。

二 宋代女性的节令花饰

宋代传统佳节期间,为了增添节日里的喜庆欢快氛围,民众们通常会举行名目不一的庆祝活动。女性们更是妆饰一新,以应时序,其中就包括各式多姿多彩的节令花饰。下文将着重就元宵、立春、端午三个节日来做介绍。

正月里女性常见簪戴的花样饰品有闹娥、玉梅、雪柳等,它们都是仿真花饰品。值得一提的是,元宵节与上元节性质有所不同,前者为民间传统佳节,而后者属于宗教性节日。由于上元节与元宵节都在正月十五,时间恰巧重合,庆贺的外在表现形式又都以张灯、宴赏、游乐为主,因此难免存在将二者混淆或相互替代的现象。上元节的宗教因素日益淡化,加之在元宵节宴赏张灯的传统民俗浸染之下,上元节与元宵节更像是一对同卵双生子,难以辨别。因此,当时普遍存在“上元”与“元宵”混同的现象。在宋人留下的史籍中,上元节俨然元宵节的同义词。因此,为了便于阐述,下文中不再做详细的区分。

北宋时期,汴京作为全国的都城热闹繁华,也是各种商品的交汇集散之地。女性们常见佩戴的首饰更是丰富多样,品类齐全胜于他处。正月里,市面上常见售卖的玉梅、夜娥、蜂儿、雪柳、菩提叶等物件,均为女性头饰。时人陆游曾记载靖康年间都城里女性的诸多首饰节物,主要有春幡、灯球、竞渡、艾虎、云月之类。而《宣和遗事》中还有“京师民有似云浪,尽头上戴着玉梅、雪柳、闹蛾儿,直到鳌山看灯”的生动描绘。除此之外,还有灯笼、彩胜、玉燕等等,名目极多。宋人诗词中诸如“彩胜耀朝日,欢言立新春”,“铺翠冠儿,撚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又喜椒觞到手,宝胜里,仍翦金花。钗头燕,妆台弄粉,梅额故相夸”等之类的吟咏,描写的正是节日里女性们的特色妆扮。

到了南宋时期,玉梅、夜娥、雪柳之类头饰更是风靡,为节日的欢乐气氛增添了几分热烈。节日之夜,杭州城里的众多士女“有插戴灯球、灯笼大如枣栗,加珠茸之类”。街市上的女性为了顺应节日时序,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应时应景,一派节日里的欢闹景象。时人朱弁也曾指出,每到元宵节期间,“妇女首饰,至此一新,髻鬓参插,如蛾、蝉、蜂、蝶、雪柳、玉梅、灯球,袅袅满头,其名件甚多”,节日里的仿真花样饰品琳琅满目。南宋词人方岳在描述节日夜晚的热闹景象时写道:“笑语谁家帘幕,镂冰丝,红纷绿闹。髻横玉燕,鬓颤琼幡,不能知掉。”词人洪瑹也曾有“花艳艳,玉英英。罗衣金缕明。闹蛾儿簇小蜻蜓。相呼看试灯”的吟咏。另有“剪红情,戴绿意,花信上钗股”,“闹娥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数金蛾彩蝶,簇带那人娇”,“元宵三五,正好嬉游去。梅柳蛾蝉斗济楚”,这些诗词将女性在元宵佳节里簪花戴花的精巧妆扮描写得生动形象而又不失生活意趣。

女性们之所以选择闹娥、雪柳一类首饰作为特殊节物来进行妆扮,自有其原因。对此,时人周密就曾解释道:“元夕节物,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而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游手浮浪辈,则以白纸为大蝉,谓之‘夜蛾’。”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宋代的女性已经十分注重妆饰颜色与周边环境的协调与搭配,以期给人以优美融洽的感观体验和视觉效果,个中妆饰细节所蕴含的技巧性极强,充满了美学艺术和巧思。宋代女性的这种妆饰风尚对后代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直到明朝时期,节日期间女性们佩戴类似特殊花样饰品的习俗依然存在,稍有不同的是,不再仅仅局限于元宵节期间。如明人吕毖就曾在《明宫史·正月》中描述,初一日正旦节“自岁暮正旦,咸头戴闹娥,乃乌金纸裁成,画颜色装成者。亦有用真草虫蝴蝶者,咸簪于首,以应节景”,正月伊始就已经开始簪戴了。

镂花银春幡,江苏宜兴北宋法藏寺塔基出土

春幡, 河北定州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

除此之外,簪戴幡胜也属于一种特定的节日装扮和风俗。幡胜是剪裁金银箔纸或者罗帛缯绢等制作而成的特殊头饰。剪裁、簪戴幡胜源起于立春的特殊节日习俗,因而也有春幡之说。关于此,晋代就有“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彩为小幡,谓之春幡。或悬于家人之头,或缀于花枝之下”的习俗,另外还有“立春之日,悉剪彩为燕戴之,贴‘宜春’二字”的记载。另有关于人日剪彩为人胜进行簪戴的说法。所谓“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具有浓郁的民俗色彩。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颇具特色的节日民俗被延续下来,唐朝时期也有很多类似记载。唐朝诗人李商隐《人日即事》诗中有“文王喻复今朝是,子晋吹笙此日同。舜格有苗旬太远,周称流火月难穷。镂金作胜传荆俗,翦彩为人起晋风。独想道衡诗思苦,离家恨得二年中”的吟咏,温庭筠《菩萨蛮》小词中也有“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的描写,都真实地反映出这一时期人们为了顺应特殊节日习俗簪戴幡胜的现象。宋朝时期,簪戴幡胜这种独特的节日民俗也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宋人高承《事物纪原》中有“《后汉书》曰立春皆青幡帻,今世或剪彩错缉为幡胜,虽朝廷之制,亦缕金银或缯绢为之,戴于首”的记载,即是如此。

关于“胜”这种妆饰物,据传是西王母佩戴的装饰圣物。如《山海经》中记载:“又西北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而宋人王应麟在《玉海·汉华胜》中同样指出:“《山海经》曰‘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师古曰:‘胜,妇人首饰也,汉代谓之华胜。’”都强调了这种妆饰物的特别之处。关于“胜”这种装饰,沈从文先生有一颇为独到的见解,他认为“更重要的是一件刻纹纺轮,上面的花纹图像作十字形,中间圆圈表示穿孔,它是织机上具代表性部件——卷经轴的端面形象。经轴在古代和现在民间(如安阳),都叫做‘胜’或‘榺’,十字形木片是经轴上两端的档板和搬手,叫做‘榺花’或‘羊角’。搬动它可将经线卷紧或放松。把这种图像刻饰于纺轮之上并非偶然即兴之作。它已经是典型的标记纹样,成为纺织的象征,并可能从此前后便演化成妇女的首饰,寓意男耕女织的分工”。除此之外,有学者还研究了“胜”所具有的特殊寓意及其形制特征,指出“胜”相传为西王母所佩戴的饰物,民间视西王母为长生不老的神仙,故其所佩戴的饰物被认为是吉祥之物。胜的形制通常以一圆形居中,再以沿圆周对称的部分设一对梯形翼翅,圆心中央穿孔以系绳佩戴。此外还有一种形制较为特殊,即以两个菱形叠压相交组成的“胜”,因其造型为两个相交的菱形,故有连绵不断、同心相结的吉祥寓意。胜在使用时系缚于簪钗之首,再横插于鬓边,同样讲究对称使用,通常在两鬓左右对称佩戴。由此可见,人们在特定节日里簪戴幡胜还具有象征吉祥的美好寓意。

南宋银鎏金幡胜式簪,杭州市临安区博物馆藏

金花银叠胜,河北定州静志寺塔地宫出土

北宋时期,立春日剪裁幡胜进行簪戴是一种颇为常见的风俗。所谓“彩鸡缕燕,珠幡玉胜,并归钗鬓”吟咏的就是这一现象。立春日剪裁、簪戴幡胜尤其为公卿家庭所重视,宫廷内也会剪裁以赏赐百官。立春当天,“宰执、亲王、百官,皆赐金银幡胜,入贺讫,戴归私第”。对此,时人庞元英在《文昌杂录》中有颇为详细的描述:

初十日,立春。赐三省官采胜各有差,谢于紫宸殿门。杜台卿说正月七日为人日,家家翦彩,或缕金簿为人,以帖屏风,亦戴之头鬓。今世多刻为华胜,像瑞图金胜之形。引《释名》华,象草木华也;胜,言人形容,正等一人,著之则胜。又引贾充李夫人《典诫》曰,每见时人,月旦花胜交相遗与,谓正月旦也。今俗用立春日,亦近之。然公卿家尤重此日,莫不镂金刻缯,加饰珠翠;或以金银,穷极工巧,交相遗问焉。

由上可见,立春日剪彩为胜的习俗已经相当普遍了。南宋时期,这种风俗同样得以延续,官方尤为重视。立春的前一天,临安府依例进献大春牛,在福宁殿庭进行摆设。宫廷中则会“预造小春牛数十,饰彩幡雪柳,分送殿阁,巨珰各随以金银线彩段为酬”。到了立春日当天,文思院造进幡胜,皇帝赐予百官,即所谓“赐百宫春幡胜,宰执亲王以金,余以金裹银及罗帛为之”,百官“各垂于幞头之左入谢”。情形正如苏东坡在一首元日诗中吟咏的“萧索东风两鬓华,年年幡胜剪宫花”。当然,除了这些常见的节日风俗之外,宫廷中还会举行其他庆祝仪式,如内官皆用五色丝彩杖鞭春牛、学士院撰进春帖子、临安府亦鞭春开宴等等。另外,后苑还会“办造春盘供进,及分赐贵邸宰臣巨珰,翠缕红丝,金鸡玉燕,备极精巧,每盘直万钱”,而“帝后、贵妃、夫人诸阁,各有定式,绛罗金缕,华粲可观”,颇为精致豪奢。

民间簪戴、馈赠幡胜也很常见。北宋时期,立春前一日,开封府按照每年的节俗惯例,进春牛入禁中举行鞭春礼。开封、祥符两县,则设置春牛于府衙前,“至日绝早,府僚打春,如方州仪”。而在府衙前左右两旁,百姓则会摆设摊位售卖小春牛,“往往花装栏坐,上列百戏人物,春幡雪柳,各相献遗”。南宋时期,临安地区的民众同样如此,立春日“邸第馈遗,则多效内庭焉”,纷纷效仿朝廷的做法。宋人诗词中诸如“巧剪合欢罗胜子,钗头春意翩翩。艳歌浅笑拜嫣然。愿郎宜此酒,行乐驻华年”,“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喜胜春幡袅凤钗,新春不换旧情怀”,无一不生动地呈现了人们簪戴幡胜的热闹场景。北宋词人吴则礼的一首《满庭芳·立春》小词就描述了立春之日人们簪戴花胜的情形,尤为精彩:

声促铜壶,灰飞玉琯,梦惊偷换年华。江南芳信,疏影月横斜。又喜椒觞到手,宝胜里,仍翦金花。钗头燕,妆台弄粉,梅额故相夸。

隼兴,人未老,东风袅袅,已傍高牙。渐园林月永,叠鼓凝笳。小字新传秀句,歌扇底,深把流霞。聊行乐,他时画省,归近紫皇家。

小词精巧别致,将立春之日人们簪戴花胜、裁剪金花的情景描绘得活灵活现,同时展现了与立春相关的各类节俗特色。此外,根据《岁时广记》的记载,重阳节期间还有裁剪彩缯花相互馈赠的特殊风俗:“都城人家妇女剪彩缯为茱萸、菊、木芙蓉花,以相送馈。”精巧者也会被女性们挑选来簪戴于鬓发之上,呈现“拍手齐歌太平曲,满头争插茱萸花”的热烈与欢腾盛景。

艾虎,江苏宜兴北宋法藏寺塔基出土

这一时期,与幡胜类似的节日装饰物还有艾虎。艾虎是端午节期间特定的节俗饰物。对此,时人祝穆在《古今事文类聚·天时部·戴艾虎》中有相当详细的记载:“端午以艾为虎形,至有如黑豆大者,或剪彩为小虎,粘艾叶以戴之。王沂公帖子:钗头艾虎辟群邪,晓驾祥云护宝车。章简公云:花阴转午清风细,玉燕钗头艾虎轻。”可见,艾虎也是剪裁之后制作而成的特殊节物饰品。《岁时广记·钗头符》中也有“端午剪缯彩作小符儿,争逞精巧,掺于鬟髻之上,都城亦多扑卖”的记载。时人刘克庄在《贺新郎·端午》小词中吟咏道“儿女纷纷夸结束,新样钗符艾虎”,也是端午节的应景妆扮。托名杨皇后所作的《宫词》中还有“一朵榴花插鬓鸦,君王长得笑时夸。内家衫子新番出,浅色新裁艾虎纱”的生动描绘,亦可见这种饰物造型的独特之处。

三 宋代女性仿真花饰的时尚特色

女性妆饰受社会阶层与经济地位的制约,各有特色。两宋时期城市经济繁荣,市井文化发展,上层阶级大多聚居于城市,加上历史文献记载不平衡的缘故,很难全面了解当时不同社会阶层女性的妆饰习俗,下文仅就笔者看到的资料略做铺叙。

宋代女性的仿真花饰品不仅造型各异,而且种类丰富多样。在众多仿真花饰品中,女性佩戴的花饰具有鲜明的阶级特性。即使国家没有明确规定,民众大多也会按照常例遵循“大抵贵者以金,贱者以银,富者尚侈,贫者尚俭”的基本原则进行打扮妆饰,其间体现的身份等级差异一目了然。这既出于礼俗,更是受限于经济地位。这一特性在女性的仿真花饰品时尚潮流中同样不可避免。包括宫廷、官宦在内富贵家庭的女性凭借自身优越的物质条件和充足的时间精心妆扮,彰显奢华精巧特色和独特的审美品位。仁宗庆历年间,宋廷曾下令后苑造作所“自今御戴花毋得以金镂之”,可知宫廷中的女性以金、银等贵金属制作仿真花品属于常见现象。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展示了公主出降的盛大场面,宫嫔数十人“皆真珠钗插、吊朵,玲珑簇罗头面,红罗销金袍帔”,宫嫔们簪戴的饰品就有仿真花朵,亦可见其奢华。与宫廷相比,官宦家庭的女性们常见簪戴的饰品稍显逊色,但依然不失富贵本色。据传,命妇安氏曾经“昼游郡园,道遗首饰,厥直数万,求之不获”,所遗落的首饰价值竟然高达数万,豪奢之至可见一斑。与之相应,广大城市和乡村中的女性妆饰也颇具特色。北宋末靖康年间,京师开封织帛及妇人首饰衣服“皆备四时”,其中的首饰就有以仿真花样制作而成的,花则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造型新颖独特,是城市女性仿真花饰时尚的典型。而身处底层的普通女性群体同样会在有限的条件中妆扮自己。居住于乡野村落的女性,虽然远离城市的喧闹与繁华,但是爱美之心丝毫不逊色,甚至会插戴一些田间作物进行妆扮,别有一番韵味。对此,宋人诗词中有很多相关记载。南宋著名诗人陆游曾有感于荞麦初熟,作诗曰“陌上行歌忘恶岁,小妇红妆穗簪髻”,另有一首诗描写道“幼妇髻鬟簪早稻,近村坊店卖新醅”,记录了乡村女性簪戴荞麦和早稻的生动场景,字里行间无不充满乡野情趣。相对于都市上层女性穿金戴银的奢华妆扮,身处底层的广大女性簪戴稻、麦之类的朴素妆扮,是自身追求美的一种体现,与簪戴仿真花饰品进行妆饰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应该注意的是,这种具有阶级特性的妆饰时尚并非绝对化。宋朝时期,服饰穿戴逾越等级的现象十分普遍,“服饰上下混淆”成为社会常态。当时社会“闾阎之卑,倡优之贱,男子服带犀玉,妇人涂饰金珠,尚多僭侈,未合古制”,已然是相当普遍了。无论身处何种阶层,一旦具备条件,爱美的女性们从不会停止追逐时尚的脚步,也就难以遵循严格的等级限制了。

都市上层女性的妆饰往往引领整个社会的时尚潮流。与乡野的偏远贫瘠相比,城市通常具有经济条件优良、物质供给丰富、文化往来密切等诸多先天优势。身处城市的上层女性也具有相对优渥的物质条件,无论是妆饰物品的丰富程度、更新速度,还是妆饰技艺、妆饰手段、妆饰样式的变化,无不处于时尚的潮流前线,所谓“百奇之渊,众伪之府,异服奇器,朝新于宫廷,暮仿于市井,不几月而满天下”,说的就是以城市所在的宫廷时尚为范式而引领社会时尚潮流。因此,宋人有“古今风俗,悉从上之所好”的说法。类似这种现象并非宋代所独有,早在《后汉书》中就有“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的记载,展现的就是处于“城中”的上层女性以高髻、广眉、大袖为典型的妆饰而引发的时尚风潮。唐朝时期,诗人白居易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在著名的《时世妆》中有“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的吟咏,展示了都市上层女性时尚妆饰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一旦有新的“时世妆”,就极易迅速扩展开来,成为传播四方的样式而被大众所模仿、崇尚。在一个社会历程中,流行的产生、发展、消退取决于许多不同的因素。某一服饰的流行,是由社会和社会中的每一个成员按照群体、民族、社会的价值观念进行不断选择的结果。这种选择又组成了整个社会文化、社会文化的价值观,正是这整个的社会选择体现了流行的趋势和社会心理的价值。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流行是一种物化了的文化现象,也是一种社会文化观念。

结语

宋代女性的仿真花饰种类繁多,制作材料丰富,具有承前启后的时代发展意义。相较于前代,无论是制作材料还是工艺都有明显的进步。常见的仿真花饰材料包括通草、蜡、绢、纸、绒、罗帛、珠等,甚至出现了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的仿真花饰,造型颇为精巧别致,充满了智慧与巧思。节日时尚饰品的不断涌现,既是传统民俗风尚使然,也是宋代女性爱美之心强烈、勇于追求和探索新颖饰品的外在表现。制作工艺精致、时尚也是一大时代特色。随着仿真花饰品的日益盛行,为了迎合广大女性的妆饰需求,甚至出现了以制作仿真花饰为生的职业手工艺人,仿真花饰品制作工艺“极其工巧,前所罕有者悉皆有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此外,以仿真花饰品为视角,亦可见宋代女性妆饰风尚具有明显的阶级特征和区域特色。大都市热闹繁华,也是各种商品的交汇集散之地,包括富贵家庭在内的都市上层女性佩戴的首饰丰富多样,品类齐全更胜于他处。相比较而言,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女性,无论是在妆饰品类还是材质上都逊色不少。

总体看来,宋代女性以花为媒介进行妆饰充满了别样的时代文化气息,在追求美的过程中大胆探求而不失审美意趣。除了常见的闹蛾、玉梅、雪柳、花腊等仿真花饰之外,色泽艳丽、形制精巧的水果,乡村田野间的稻穗、麦子,甚至是布带、石头等皆可在女性的创作与巧思中成为簪戴于鬓发间的一抹美景。各种妆饰手法新颖独特,或是雅致,或是浓艳,以花饰为点缀,在浓妆淡抹转换之间探寻“总相宜”的总体感观体验,审美风尚清新独特,优美而不失精雅本色。正如学者所说,宋代女性头饰具有独特的风貌特征。就造型设计而言,体现出精、丰、雅的特征;就纹样设计而言,受文人画影响颇深,整体体现出别致精美、寓意丰富、题材生动的特征;就色彩设计而言,体现出淡雅朴质、自然清新的特征。这些特征在女性的仿真花饰中有着十分明显的体现,这也是宋代女性仿真花饰风尚的一大时代特色。此外,宋代社会商品经济发展繁盛,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影响因素。就女性妆饰而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和繁荣促进了女性妆饰品的日益充裕,以仿真花饰品为代表的妆饰时尚日新月异是最为直观和鲜明的体现。

书籍简介

唐宋历史评论(第12辑)

包伟民 刘后滨 主编

2023年10月出版

定价 79.00元

ISBN 978-7-5228-2821-3

内容简介

唐宋时代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继周秦之变以后再次经历重大社会与文化变迁的时期,魏晋以来相承之旧局面,赵宋以降之新文化都在此时期发生转变与定型。唐朝以其富强,振作九代之衰,宋代以其文明,道济天下之溺;唐宋并称,既有时间上的相继,又有文化上的相异。唐、宋的时代特色及其历史定位,要求唐宋历史的研究突破原先单一的唐史研究、宋史研究画地为牢各自为战的旧局面,构建“唐宋史观”的新思路,树立“唐宋史研究”的新框架,在更为宏观的历史视野中观察、理解中古史上的唐宋之变。中国人民大学唐宋史研究中心的成立,以及《唐宋历史评论》的创办,正是这种唐宋史研究新思路的践行与推动。

《唐宋历史评论》以关于唐宋历史的专题研究与评论为特色。主要刊发问题导向的关于唐宋历史专题研究论文,以及以梳理唐宋研究学术史为目的的专题述评和书评。文章类别包括论文、书评、序跋、读史札记等。

目录

· 吴宗国先生纪念专栏 ·

吴宗国与《汪篯隋唐史论稿》的编辑出版 梁太济

忆念吴宗国老师 邓小南

缅怀吴宗国先生

——课堂教学的若干记忆 张帆

对中古社会变迁和隋唐史的贯通性认识

——读吴宗国先生《中古社会变迁与隋唐史研究》 王承文

· 专论 ·

“部”的凸显与唐宋尚书省六部的实体化 张雨

走向认同:南唐入宋士大夫新论 濮思喆

北宋乾祐天书考辨 吴铮强 胡潮晖

宋代的桥市 彭丽华 刘慧玲

《金史》史源研究组稿

《金史·五行志》探源

——兼论中古以降正史《五行志》书写传统之转变 杨瑞

《金史·百官志》三等国号制及其渊源 陈晓伟

《金史·赵秉文传》的史源与史事发覆 邱靖嘉

· 札记 ·

唐太宗朝的功臣政策 孙延政

历史书写与文本流变:蔡京“首变神宗役法”考辨 李少伟

南宋“隆兴北伐”再检讨

——侧重宋军组织机制的考察 陈希丰

“一枝春”:宋代女性的仿真花饰品风尚 纪昌兰

从“持国论”到“体国事”:真德秀晚年思想发微 王文豪

· 述论 ·

图里寻城——隋唐长安城考古与复原研究的回顾与思考 王子奇

· 书评 ·

戴建国《秩序之间:唐宋法典与制度研究》 刁培俊 张海颖

井上正夫《東アジア国際通貨と中世日本:宋銭と為替からみた経済史》 王申

包弼德《志学斯邑:1100~1600年间婺州士人之志业》 周扬波

策划:张思莹

原标题:《“一枝春”:宋代女性的仿真花饰品风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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