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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故事中的上海弄堂:“上海最新奇闻”发生地

2018-11-12 13: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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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上海的五马路(今广东路)在广西北路至云南中路段,南北原来是两个老旧的街坊,在清末民初曾一度是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地方:福裕里和乐余里。上世纪20年代,阎瑞生杀害妓女王莲英事件将福裕里的名声推向极致,飘向更远。后来,有电影公司干脆在福裕里架起机器,实景拍摄,将此案拍成电影,所以福裕里建筑今天虽然灰飞烟灭,但在电影的胶片中,却被永久地记录了下来了。

本文节选自《五马路:从外滩到跑马厅》,原标题为《电影故事中的上海弄堂》。

广东路在广西北路至云南中路段,南北原来是两个老旧的街坊,在清末民初一段时间里是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地方:福裕里和乐余里。

南边,破旧的福裕里,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被拆迁,旧景无处寻觅。旧址现在耸立的是摩登玻璃幕墙的海通证券大楼,每天门口车满成患,人们都在忙碌自己手上的生意,绝少有人会去关心了解此地的前世。

早先的福裕里是一个地道的香暖之窝。许多旧的小说都愿意提及它,也是那时的时尚之地。小说一般来说虚构为主,但晚清的现实小说近乎于白描写生,是实录。说到福裕里,过去更多的是在前面加上“六马路”。六马路也就是现在广东路南边的那条北海路。

六马路福裕里的称呼也没有什么大的错,福裕里毕竟有一头通在六马路上。也有在福裕里前加上“小花园”的,这就无道理可言。小花园一般指现在浙江中路福州路以北的那一带。

这里不得不插入另一个话题。关于大马路至六马路的称呼,一直以来都认为是俗称,非正式名称,不可能存在正式的路牌。但是,我们确实低估了前辈的实用勇气和实干精神。虽然我们没有找到五马路的路牌,但是我们却意外地发现了六马路的路牌。难道真的从大马路到六马路都有这样的路牌?这还是一个疑问。北海路,一条令人遐想的小路,连北洋军阀张勋的小妾都曾在这里安置香屋。开辟成路的时间也是几条马路中最晚的。以序号一至五命名的马路全部都从外滩起至西藏路止,南京路也是如此,现在的南京西路原来叫静安寺路,实际上和原来的南京路是两个概念。只有被称为六马路的北海路,从福建中路起到西藏中路止,是一条半截路。不过,它倒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马路”,是从第二跑马厅的马道演化成路的。

六马路旧路牌

福裕里在后来所见过的一般人眼中,感觉不是明亮的,它有些说不出的晦暗,至少在它被拆除的前几年就是这样一种低沉破败的样子。可能和早期建筑使用的材料有关,整体建筑的直线和弧线有一种原始的苍茫感,永远让人埋怨建筑工艺的低劣。它远没有20年代拆旧建新时期建立起来的建筑规整。特别是在云南中路的弄内,虽然高敞,有点轩昂,但永远处于不平衡的状态,并且污水满地,仿佛没有干净的那一天。倒是靠着广西北路沿马路的一边,还稍显洁净。让人回忆得起的是中段有一家专做竹帘的商店,手工制作,非常特别,生意不好不坏,清清淡淡。

1919年8月,上海泰东书局张静庐编的《新人》月刊第二卷第二号,有专刊记录,上海1918年春季共有长三妓女1006人,其中福裕里76人,在各弄坊中排名第三,足见当年它的动静不是一般的大。

福裕里除了在文人笔墨下被使用得非常频繁,最轰动的还是20年代发生的阎瑞生杀妓女王莲英事件中,这里就是案发的现场之一。

阎瑞生生于上海,自幼喜赌,长成后买醉于酒楼,寻芳于花丛,用当今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完全的废男。24岁那一年恋上了久安里的妓女题红馆,但又苦于没有经济实力,端午节将临,按过去的做法,每逢端午、中秋、春节,应将嫖资结清,当时他所欠的荒唐费有600余元之巨。因无处挪借,阎瑞生想到江湾赌马日期将近,即反向题红馆骗借钻戒一枚,去当铺抵押600元后,竟去江湾跑马厅买马票以期博得巨款,结果可想而知,600元全部输光。从这一点来看,这个人是上海人常称的“独头”,独幅心思。只要简单思考一下,一般人不可能拥有这种单向的思维逻辑。

如此,非但600元前账不能了结,借题红馆的钻戒陷入当铺赎不出来。阎瑞生根本解不开这样的连锁债务,铤而走险、谋财害命只能是他唯一选项。在从江湾回家的路上,目标人选在他脑中狂闪,最后定格在倒霉的王莲英身上。

王莲英,小花园的高级妓女,曾被花榜列为“花国总理”。阎瑞生与她并不熟稔,但之前在大东旅社让阎瑞生见到王莲英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手上有只非常扎眼的大钻戒。就是那个闪念,让阎瑞生从江湾跑马厅回来的一路就锁定了犯罪的目标。王莲英露富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阎瑞生当夜在大东旅社急忙写局票叫王莲英来,结果王没来,急火攻心的阎瑞生第二天晚上在旅社再叫,依然没有来。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妓女出局有很多规矩,在妓院或是酒楼茶馆等场所,一般飞笺即到,除非有客叫局在先;新式旅馆则夜深不到;而且首次一定要有熟客引见。阎瑞生显然是昏了头,忘记了一切。到了第三天,阎瑞生改在四马路大观楼酒家叫局,王莲英这才应声而来,但与阎瑞生的话语皆流于一般应酬,谨慎地聊了几句,美人即告离去,主要原因还是不熟的关系。

王莲英是够警惕的了,但这次短暂的见面还是让恶从胆边生的阎瑞生下定了决心,阎瑞生真切看清了她身上的饰物价值。王莲英贵为“花国总理”,上海人称之为“不怕天火烧,只怕跌一跤”,所谓“一家一当全在身上”,阎瑞生在她身上看到了必须动手的渴望。但是,与王莲英不熟的先天条件还是要弥补的,首先要骗得与王熟,骗得王对他的信任。于是,第四天阎瑞生特地约了一群狐朋狗友小兄弟去小花园王莲英处白相麻将,其中有一人是朱葆三排行第五的儿子,阎瑞生与他是同学,但后来俩人多在妓院这个染缸里交往,成了“连襟”。朱葆三是何人?现在上海的溪口路,法租界时期叫朱葆三路,由此可知他的社会地位。朱五,花楼中健将,名声在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阎瑞生这种人,家里没有“底钵”(沪俚语,指一定的经济实力),但场面上的人物见过不少。也是王莲英昏了头,照例这票人物她是见得多了,竟然眼睛一亮,阎原来是朱五的朋友,立马对阎刮目相看,阎瑞生也就马上搭上顺风车,装烟倒茶,殷勤以待,最后摔大牌,将当天所赢全部算在王莲英头上。幸福突然来临,使王晕头转向,立刻将阎视为善客。也是做妓女的不幸,这年头好人不多,一个“贪”字当头,结果竟搭上了命。

有了这次铺垫,两人算相熟,相邀聚一聚也成平常之举。于是,阎瑞生纠集死党,并借得朱五奥斯汀小轿车至小林黛玉妓院的福裕里,开局票召王莲英速来,但等了很长时间不见人来,阎瑞生只得开车到小花园王莲英的住处,谎称约打扑克,让她起床赶去,自己则约死党商定作案细节。待阎一圈布置后回到小林黛玉处,王莲英这才姗姗而来。阎诱王乘汽车外出去兜风。当时汽车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代表着一种身份。也是虚荣心作怪,王竟跟着阎及死党登车出福裕里,向西经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曹家渡、北新泾、虹桥,转至郊区田间极荒凉处。当时天色已暗,阎瑞生借故将王莲英骗下车,竟与死党用绳勒其颈。可怜的“花国总理”万般求饶也没有用,生生断送了性命。身上所戴的大小钻戒、项链、耳环、手镯、别针、金表、金镜悉数被阎瑞生“剥猪猡”。阎瑞生将尸体埋在麦田深处,自己东逃西藏,最终逃到了佘山。案发后,租界当局的老闸捕房侦探立刻在市区他家附近布防,狡猾的阎瑞生乔装打扮回来,竟没有被发现,让他趁夜溜掉了。后阎瑞生在外地还是被逮住,落入法网,等待他的命运只能是死路一条。

像阎瑞生这一类人,上海人称之“小阿飞”或“小抖乱”,社会上的一切时髦都有他的份,一切不良行为都尝试过,但一般仅止于小打小闹,弄到像这样真正动刀动枪的杀人,毕竟也是少数,也可以看出阎的性格存在极大的缺陷。

这一曲折的命案当时轰动了整个上海,《申报》称其是“上海最新奇闻”,最夺人眼目的无非是被害人的妓女身份。这些内容很快地就被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流传市面,图书有《莲英惨史》《阎瑞生秘史》《花国总理莲英被难记》等,京剧则有《枪毙阎瑞生》。当时社会一致总结出此案发生的罪恶根源:嫖,赌。社会上立刻流传着这样的警世话语:若要拆人家,教他嫖和赌。几十年来,上海人教育子女的基本要求,就是严禁嫖赌,特别重视子女的搿道(交友)问题。

阎瑞生事件将福裕里的名声推向极致,飘向更远。后来,有电影公司干脆在福裕里架起机器,实景拍摄,将此案例拍成电影,所以福裕里建筑今天虽然灰飞烟灭,但在电影的胶片中,却被永久地记录了下来了。

电影《阎瑞生》剧照

颠覆人们思维的是到了福裕里拆除的时候,泥灰震落下的建筑中,有艳红的木质栏杆出现,栏杆上刻有许多精美的花纹,堆积的建筑物中混杂着色彩斑斓的花砖,人们才大吃一惊:它曾经如此惊艳。才弄明白为什么它在六马路的弄口有类似西洋建筑构件的柱子,这种装饰在上海一般弄堂极少看见。原来它后世的模样,那种拙劣是在刻意隐藏着它那过去的痕迹,或是自我遁世的结果。

只可惜,它露出昔日真容之时,也是向世人告别转身的那一刻。

广东路北面的乐余里,和上海所有的弄堂一样,是三条弄堂的建制,弄窄,仅容一辆车的宽度。从弄的外形来看,似比二三十年代的里弄更老。外号“虹桥老三”的徐第,曾在此居住。她在北京挂牌,南下上海曾获得新世界第二届花国总统。徐第与皖系军阀倪嗣冲女婿王某关系特殊,所以这种选举只能成为后人的笑谈。可笑的是当年北洋政府的总统是徐世昌,于是乎南北两个徐总统更成了人们饭后谈资。徐第于1918年迁出乐余里,这样就可以确定,现在尚存的乐余里,也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在最靠近广东路的广西北路111号弄口,过去曾有一所养心小学,著名评弹演员余红仙因家就住在附近,也上过私立的养心小学。从小她就跟着大人在周边的天蟾舞台、共舞台等听京戏,越剧、沪剧、滑稽戏等节目她也是喜欢得如痴如醉,所以后来她演唱的毛泽东词《蝶恋花·答李淑一》能红遍全国,可能与她长期受戏曲熏陶、采纳其他戏曲中的精华有关。50年代全市私校合并后,养心小学和几所私校组成了民办西藏中路小学,总校设在同条马路5弄13号,养心小学旧址成为分校保留,并且还纳入了广西北路224号二楼作为学校的运动场所。

广西北路111号,养心小学旧址

和前段路一样,这段路的沿街也开过许多戏装店,但从总体规模上来说,较逊于浙江中路至广西北路段。广东路这一段的马路,原先也是弹硌路,上街沿是原石料的,大约40厘米宽的模样,厚15厘米,长100厘米左右,宽处的25厘米埋在地下,留出15厘米厚度形成上街沿的外部结构,用防滑预制板铺至建筑物,形成约120厘米的人行道。地面下水沟也是原石料铺就的,25至30厘米的宽度,正面平整,下端粗糙。这些原石料的建筑材料,比路两边的建筑物历史都长久,就是在改造成柏油马路后,因为使用价值依然没变而留存,在路边默默地守候着自己历史的光滑,保留着昨日上海的些许温情。但在近十年前,却被莫名其妙地更替了,现在我们再来这里是,只存有是毫无情感的现代材料,心中纵有千万种情感,不知何处存放。

广东路盛行美发商品的确不知其始端,有人说是始于云南中路上的“旋风”。“旋风”原是搞电器的,像吹风机一类的,可能与头发有关,竟风风火火蔓延开了,带动起整个地段,甚至影响到了周围的马路,以广东路最甚,广西北路、云南中路也像模像样地开出数家美发店。开始的商品仅限于洗发水、洗发膏等一类与理发护发有关的商品,后来发展到假发和洗浴用品,连木质的盆、桶也列入了商品范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历史上,云南中路一带倒是多理发店,顾客中以青楼女子居多,但后来因妓院关闭,理发店缺少了主顾,也一家接着一家地歇业了。

天已大亮,我们已完全看得清路两边的建筑:乐余里正在被改造,一部分居民已经搬离,一部分建筑的楼顶已经被拆除。

《五马路:从外滩到跑马厅》,上海大学出版社,2018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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