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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索夫:罗马尼亚的“绿色心脏”

叶克飞
2024-02-01 18:25
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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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罗马尼亚中西部的特兰西瓦尼亚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地区之一,它地形多变,地势起伏,景致错落,也因此被视为极其适合自驾的地方。连绵山谷与盆地,在夏天是无尽的绿,秋天则化为金色海洋,冬天被白雪所覆盖,到处散落的中世纪古城镇,更是如颗颗明珠,值得一一探访。

布拉索夫就位于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南部、罗马尼亚中部,被南喀尔巴阡山脉所包围,因为地理位置,也被称作“罗马尼亚的心脏”。虽是“心脏”,但它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名气却不及一票“小兄弟”——它近郊的布兰城堡是公认的“吸血鬼城堡”(虽然这只是个误会,因为吸血鬼原型弗拉德三世其实从未到访此堡),不远处的锡吉什瓦拉则是罗马尼亚最美小镇,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此外,比埃尔坦等几十座小城镇的防御教堂群,也因历史地位和价值被统一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不过若要因为这样,就将布拉索夫单纯视为一个交通便利的中转地,会是一场遗憾的错过。布拉索夫保留着完整的“大尺寸”中世纪城市格局,规模和颜值都相当在线,也是city walk的好对象。

一座有萨克森元素的城市

布拉索夫(Brasov)之名,来自于当地的布尔萨河(Bârsa),也有“白色的水”之意。特兰西瓦尼亚的优美环境让布拉索夫变成了“公园里的城市”,城市四周被无尽绿地、树林和山谷围绕。驾车入城时,见到许多人与我反向而行,或者骑自行车,或者徒步,来一场步行即可出城的野游。

郊野与市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我正在感叹步行出城野游的惬意时,车子已将我带到一条繁华商业街。这里已经是布拉索夫老城中心,也是游客聚集地。各种风格建筑比邻而立,整体观感更像德国。

布拉索夫的街道。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拍摄

布拉索夫的历史归属并不复杂,13世纪到16世纪早期属于匈牙利王国,16世纪中期属于东匈牙利王国,16世纪后期到19世纪初属于特兰西瓦尼亚王国,19世纪初到20世纪早期属于奥匈帝国。也就是说,在这七八个世纪里,它从未被萨克森人统治过。之所以让我有这么强烈的“德国感”,是因为另一段与萨克森人有关的历史渊源。

布拉索夫的人居史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公元2世纪到8世纪,定居者逐渐形成了稳定的部落式社会体系和宗教信仰。真正的城市化则发生在12世纪到13世纪,当时,一些开拓者陆续到来,建造学校和教堂,开辟各种行业。

萨克森人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大显身手。先是热衷文化交流的匈牙利国王盖萨二世在1141年到1161年间,曾大量聘请萨克森人充当“外援”,参与城镇发展。特兰西瓦尼亚地区也受益匪浅,布拉索夫便是例子。

第二次大规模人员迁徙则发生在1211年,当时的匈牙利国王安德烈二世邀请部分条顿骑士团的骑士来到这一地区进行防御,后者在此修建了城墙,使得城墙内的要塞成为萨克森人的定居点,也就是如今的布拉索夫老城。他们与此前在此定居的萨克森人一起推动了商贸发展,使布拉索夫成为重要的商业枢纽。商业勃兴后,萨克森商人纷纷建起豪宅或行会建筑,当然还有教堂与市政厅等公共建筑,也是我眼中“德国感”的来源。

萨克森人在商贸中处于主导地位,还享有匈牙利国王赐予的免税政策,这就造成了布拉索夫当地的话语权转移。萨克森人逐渐成为主导,虽然没有严重的族群冲突,但仍然开始挤压原住民的权利。原住民甚至一度被禁止自由进入城墙范围内,只能在城外居住,并只能在特定时间内支付通行费才能进入城内进行售卖。

城中的沙伊门就见证着当年萨克森人与原住民的隔绝。原住民在经过许可并缴纳通行费之后,也只能从这里进出。不过早年的沙伊门早已在火灾中湮灭,如今所见的城门建于1827年,是类似凯旋门的古典主义风格。令人感慨的是,新的沙伊门建起时,原住民早已摆脱昔日不公的待遇。

沙伊门

在神圣罗马帝国时代,作为原住民的罗马尼亚人终于被授予公民身份,得以自由进入城镇生活和贸易。当权者为原住民建起新的教堂,发行了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第一份活字印刷出版物,还建起图书馆。如今,当地博物馆里还保留着第一本罗马尼亚语教材、罗马尼亚最古老的《圣经》和罗马尼亚历史上第一台印刷机。

以议会广场为核心的老城

逐渐形成的交融,加上商贸的兴旺,使得不同时代的建筑风格在布拉索夫陆续出现。我选择的停车场旁,便是布拉索夫的最大地标——黑教堂,也是罗马尼亚乃至东巴尔干地区最大的哥特式教堂。

黑教堂

黑教堂的前身于1242年毁于蒙古人之手,如今的建筑建于1385至1477年间,原名圣母玛利亚教堂,是典型的天主教教堂,1542年,在宗教改革的呼声中,它改为路德教福音派教堂。漫长的建造过程曾经历波折,1421年,奥斯曼人入侵布拉索夫,城市遭遇破坏,教堂的建造也因此延迟,直至1477年才完工。

抬头望去,黑教堂只有一座塔楼,它于1514年落成,比教堂主体更晚。在计划中,黑教堂会有两座塔楼,但因为资金问题,第二座塔楼的建设从未真正开启。1689年,布拉索夫遭遇了数百年来最沉重的打击,城内发生的暴动造成大火,波及整座城市,教堂也因此被熏黑,“黑教堂”之名由此而来。在黑教堂内,有着罗马尼亚最大的教堂大厅和最大的机械管风琴。

黑教堂下立着一尊教士雕像,雕像神情严肃,头上戴着罗马尼亚牧羊人服饰的帽子,左手持书。他是1498年出生、1549年去世的约翰内斯·洪特(Johannes Honter),也是布拉索夫历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他是萨克森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新教改革家,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推动了宗教改革,有“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马丁·路德”之称。

这座雕像建于1898年,也是洪特诞辰四百周年之际。雕像右手所指是布拉索夫最古老的学校校舍,它与布拉索夫第一间印刷厂都为洪特所创建,左手书上刻有“宗教改革”和“学校教育”字样,正是洪特最重要的两部著作的主题。

与黑教堂一道构成布拉索夫市中心的是议会广场。早在1364年,它就是举办一年一度跨国市集的地方,也就是说,这是700多年前的“城市会展中心”。

从黑教堂走到议会广场时,一阵太阳雨从天空中洒下,让我叹息天公不作美。所幸的是,几个小时后,当我再次回到这里时,它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议会广场

广场中央的喷泉不但吸引游客,还吸引了无数鸽子聚集。喷泉前是兴建于1420年的市政厅,两侧环绕着各种中世纪行会建筑,清一色红瓦顶,墙身色彩各异,都是典型的萨克森风格。如今,它们多半是咖啡馆、餐厅和商店。旧市政厅以黄色墙身配红瓦,巴洛克式立面配拱廊式阳台,高耸的塔楼当年曾是最重要的瞭望塔,随时警惕外敌入侵。

因为占据着城镇的核心位置,因此各种公共设施也像公共建筑一样,遍布广场四周。“绳索街”便是其中之一,它以窄闻名,巷子长80米,宽度在1.1米-1.3米之间。其实如果经常探访中国的古镇和古村落,这样的窄巷实在寻常,比之更窄的也不少见。不过在布拉索夫,它还真的是个景点,因为它是东南欧地区最窄的街道。它建于17世纪,连通着两条大街,最初其实是消防通道,便于消防员在城市中快速移动。

绳索街

如今的绳索街,以砖石铺就路面,两侧都是旧房子,墙身颜色各异,墙面上总有涂鸦。当地还有个传言,绳索街是那些关系不被父母同意的恋人聚会之地,在绳索街上热吻的情侣永远不会分开。

德国童话“花衣魔笛手”的故事也与这座广场有所联系。传说花衣魔笛手以笛声帮助德国哈梅林市居民,将无数老鼠逐出城外,解决了鼠患问题,但背信弃义的居民却只愿意付出少量金币作为报酬。当天晚上,花衣魔笛手就通过笛声将家家户户的孩子引出城,从此销声匿迹。这个故事有着众多版本的结局,特兰西瓦尼亚也有自己的版本,称花衣魔笛手将这些孩子带到了布拉索夫,他们曾在这个广场上出现过。有研究者认为,这个版本有可能是对萨克森人迁居当地的一种解释。

傍晚的老城雨过天晴

坐在白塔的台阶上,眼前是一座未被破坏的老城

旧时的布拉索夫有着完整的防御工事,其中多数建于15-17世纪。鼎盛时期,内外双层城墙达到3000米,高12米左右,有8个堡垒、4座城门和28座存放武器的火药塔。不过随着城市的扩张,加上现代战争的武器发展让旧防御体系基本失效,因此大多数防御工事都在19世纪被拆除。

如今依然能看到的唯一中世纪城门是凯瑟琳之门,它由裁缝手工行会于1559年建造,不过只是保留了一部分而已。它与两侧建筑相连,五个尖塔的造型在蓝天下十分童话,也是典型的撒克逊式城堡结构。四角的小尖塔宛若利剑伸向天空,代表“剑的权利”。在中世纪,它象征着城镇的司法自治。入口上方是布拉索夫的盾形纹章,图案为树根和树干上的王冠。同样的纹章,在旧市政厅等城市建筑上也可以见到。

侧面望向凯瑟琳门

之所以采用树根和树干的元素,后人说法不一,相对最有可能符合前人观念的,是指树根代表布拉索夫的农村地区,这些地区的农民就像树根一样,辛勤耕作,并将收成带入城镇售卖,支撑着城镇的稳定。同时,面对外部风险,农村也构筑了第一道防线,捍卫着城镇。树根深埋地下,并不为人们所见,农民的工作也是如此低调。而在树根之上,笔直的树干则象征着城市的坚强,尤其是坚固的城墙。王冠则代表国王,依靠布拉索夫的忠诚而正立不倒。

当年布拉索夫城防体系的8个堡垒,如今仍然存留着三个。中世纪城镇的堡垒,往往以捐资兴建者来命名。比如纺织行会捐资兴建的便是纺织堡垒,另一个铁匠堡垒则建于1529年,如今是布拉索夫档案馆所在地,收藏了超过十万份古老文件,其中有80件14-16世纪的信件,附近城镇坎普隆的一位商人于1521年写成的信件,更是现存最古老的罗马尼亚语信件。

唯有“嫁接堡垒”之名让我摸不着头脑,它依山沿街而建,保留着一段城墙。城墙一侧是繁华商业街,另一侧则是清幽的山边小路,可算是一墙隔绝喧嚣。嫁接城堡建于1515年至1521年之间,由马鞍行会捐资兴建。之所以不以“马鞍”却以“嫁接”为名,或许是因为它连接着要塞与白塔,让城外的白塔也宛若城池的一部分吧。

嫁接堡垒

白塔也是我的目的地,沿着山边小路前行,15世纪的白塔和黑塔就屹立于山坡之上。

1494年完工的黑塔,矗立于一块岩石之上。它的外观实际上一点也不黑,只是呈微褐色。“黑塔”之名来自于1559年被闪电击中所导致的大火,墙身因此被略略熏黑。近年经过翻修后,黑塔拥有了金字塔形状的玻璃屋顶,内部设有战争博物馆。同样于1494年完工的白塔,呈椭圆形外观。看似不高,但从山脚下走上去,足足要登上近二百级台阶。

走上白塔的台阶

爬上白塔,眼前是布拉索夫的延绵老城。大片红瓦栉比鳞次,在阳光下极是迷人。除了教堂尖顶和市政厅塔楼之外,再无其他高楼,果然是一副中世纪的模样。

老城的“背景板”是一片高耸茂密的绿。布拉索夫被称作“坦帕山脚下的城市”,这个角度恰恰印证了这一点。坦帕山密布森林,海拔960米,当年山顶上曾兴建过防御要塞,不过1458年被瓦拉齐亚大公弗拉德三世率军摧毁。这位弗拉德三世,正是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原型。

乘坐缆车登顶坦帕山,被视为欣赏布拉索夫老城的极佳角度,但我却有保留意见,宁愿在白塔这边欣赏“老城+坦帕山”的组合。山上有白色英文字母“BRASOV”,颇有好莱坞风格。

布拉索夫老城

老城外围更能见证布拉索夫的魅力

白塔与嫁接堡垒的城墙另一侧,是一条名为“墙后街”的商业街,名字着实“简单粗暴”,它的一端与英雄大道相连,二者构成了布拉索夫老城和新城的分界线。

英雄大道是布拉索夫的交通主干道,建筑明显较新,街区也更为开阔。大量公共建筑散落于这一带,几个街心公园构建出不同的公共空间。其中一个街心花园,花圃对面的两栋建筑,兼具巴洛克和文艺复兴风格,右边是邮局,左边是新市政厅。对于生活节奏缓慢的欧洲人来说,邮局仍然是日常不可或缺的机构。

马路对面还有一栋红黄相间墙身的扇形建筑,典型的法国折中主义风格,建于1902年,名为“正义宫”。顾名思义,它是布拉索夫法院所在地。

市政厅和邮局

正义宫

抬头望去,山顶是一座宏大堡垒,名为塞塔图亚要塞。在中世纪的数百年间,它一直是布拉索夫防御体系的一部分,后来经过多次扩建和改造,如今是军事基地,也充当监狱之用,并不对外开放。

英雄大道有一个相当陡峭的坡度,也使得山坡上的建筑相当错落。这片街区是居民区,严格来说是布拉索夫的中产住宅区。虽然罗马尼亚的经济在欧盟只属末流,但城市仍有光鲜的一面。行走于这片居民区里,更能体会到布拉索夫的城市气息。风格形貌各异的建筑,普遍建于百年前,不少经过修缮,一派清幽雅致。

英雄大道的坡度

将英雄大道和议会广场相连接的是海关街,因当年有一座14世纪建成的海关大门而得名。海关大门曾是布拉索夫老城的四道中世纪城门之一,商人运载货物的推车会在此通过并缴纳税款。1738年,地震将城门震毁,废墟于1836年被拆除。这条商业街的建筑多半建于19世纪后期,教堂、书店、银行、药局和超市等林立。

当年的布拉索夫以老城为核心,并逐步向外扩张。因为被南喀尔巴阡山脉所包围的缘故,布拉索夫幸运地躲过了二战浩劫,但其可贵之处在于没有躺在老城上做文章,老城并不是它的唯一。在新城区走走停停,会发现这是一座真正无死角的城市,这些集中建于百年前的建筑,更为疏朗开阔,又保持着相对一致的风貌。即使曾经在历史上蒙尘,但它仍然没有被前苏联式审美荼毒。

新城街头

这种在审美层面的和谐统一,使得新老城区建立了有机联系,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让我不知不觉回到老城,不知不觉又踏入新城,街巷间总有动人小店、精美雕饰,还有安逸的人们。

直至傍晚,我回到议会广场。此时已经雨过天晴,白云轻盈抹过蓝天,阳光洒在建筑立面上。以议会广场为中心向外散发的一条条街道,餐厅和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坐满了人,很难分得清当地人与游客,他们的惬意是一样的。

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抬头总可以望见坦帕山的无尽绿意。这座被山所围绕的城市是罗马尼亚的心脏,而且是一颗绿色的心脏。

    责任编辑:董怿翎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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