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都学做网红，社会将会怎样？

360创始人周鸿祎

最近，360创始人周鸿祎有关“企业家要学做网红”的视频引起很多关注。视频向受众传递的信息很有压迫感：时代变了！世界已经进入网红经济时代。企业家必须与时俱进，学做网红，打造IP，才能够跟上形势，避免被淘汰。

企业家有必要学做网红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搞清楚企业家和网红这两个概念。

什么是企业家？

传统意义上的企业家是指创设企业，承担企业失败的风险，享受企业成功的收益的群体。

但是，并非任何注册企业从事商业活动的人都可以称为企业家。如果创设企业的目的是生产市场上已经存在的产品或提供市场上已经存在的服务，这种创业者称不上企业家。

企业家的核心特质是创新。企业家创设企业的目的，是为社会提供创新性的产品或服务。传统意义上的企业家，是带着一种冒险和创新精神创业的。他们设立企业的目的是不断创新，开发新技术，创造新产品，给人们的社会生活带来质的改善，并从中获得回报。

麻省理工大学企业家精神研究中心主任Bill Aulet认为，不应把企业家精神和小微企业联系起来。企业家精神等于价值创造。

从这个意义上讲，同样是创设一家新企业，企业家创设的新企业被赋予新的名字，以便和普通的企业区分开，即初创企业（start-up）。如果初创企业在开发新技术，创造新产品上取得成功，则企业不断扩大，最终可能成为独角兽公司（Unicorn Company）。

独角兽公司是指那些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创业公司。这类公司的共同特征是拥有独特核心技术或颠覆性商业模式，有天使投资及多轮风险投资经历，是某一个细分领域的龙头，甚至成为某一新兴领域的霸主。

独角兽公司的数量，往往成为衡量某一国家或经济体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及未来竞争力的重要指标。所以，各国政府都很重视培育独角兽公司。

2023年，胡润全球独角兽公司排行榜前10家公司中，中国公司占据5个席位，美国公司占据3个席位，英国和阿联酋各有1家企业上榜。这些公司的主营业务分布领域，包括社交媒体、航天、金融科技、电子商务、大数据和物流。

一般情况下，独角兽公司的下一步就是上市，经过几年资本市场的制度支持，可能发展成各个领域的巨头公司。

我国政府部门近年来很重视培育独角兽公司，推出各种政策，倡导培育各领域的专精特新企业及小巨人企业。这体现出我国对企业家及企业家精神的重视。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企业家，还有一种企业家。他们不是创设新企业的个人，而是在企业内工作的雇员，称为内部企业家。虽然内部企业家是在企业内工作的雇员，但是，这种雇员利用其在企业内部的职务所能控制的资源，为企业开发创新性思想和项目，提升企业的未来价值。

传统意义上的企业家从头开始，创设一家新公司。内部企业家则在既有的公司基础上，站在更高的视野审时度势，发挥企业家创新精神，对公司产品、生产方式、治理模式、甚至发展方向实施变革。

在推动技术、产品、服务创新方面，内部企业家的重要性不亚于传统企业家。比如，重返苹果公司的乔布斯，以内部企业家的身份带领团队开发智能手机，让苹果公司在智能手机赛道上占据龙头地位，一跃成为世界科技公司老大。

再比如，微软公司董事长兼CEO萨提亚·纳德拉，以内部企业家的身份大手笔投资OpenAI，不仅为微软公司开辟AI赛道，分享OpenAI未来带来的巨额利润，而且借助与OpenAI的技术合作，给微软旗下的很多业务加持人工智能元素，使得微软在保持传统的业务的同时，成功跨界进入AI领域，并成为AI领域的龙头企业。

当前苹果与微软这两大科技巨头的成长，见证了内部企业家的创新精神及巨大的价值创造能力。

企业家与网红有本质区别，让企业家做网红是一种误导

网红是最近几年才流行的概念，一般是指因为各种因素的加持，获得网上影响力的人。不过，人们追捧网红，主要驱动力还是经济因素。即，网红带来流量，流量带来收益。

能否成为网红关键在于流量，流量的多少又取决于受众的偏好和素质。

根据调查，我国当前头部网红的平均学历低于本科。这个调查结果并不令人惊奇。回顾网红现象在我国的变迁史，实际上，当年BBS时代就已经出现网红了。从当年的芙蓉姐姐、凤姐到郭美美，都曾经是我国网红变迁史上的标志性人物。

今天的网红和那些曾经的网红，本质上没有任何变化，唯一变化了的是直播间卖货的兴起，放大了今天网红的经济效应。今天的网红可以用流量变现成金钱，到直播间卖货赚钱。

把芙蓉姐姐、凤姐等昔日网红放在当代，开个直播间，带货能力绝不会输给当今顶流网红。

目睹各路网红纷纷把流量变现成真金白银，有人干脆发明了新的词汇“网红经济”，用来制造焦虑，激励人们争做网红：经济模式已然发生改变，网红经济时代不与时俱进做网红，就要被淘汰。于是，企业家要不要做网红就成为一个问题。

事实上，越是在这个时候，企业家越需要冷静。

企业家与网红是本质不同的概念。忽悠企业家做网红，实际上是在偷换概念。

正如前文所述，企业家是一个特别的群体。他们具有独特的勇于自担风险、追求创新的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的特质在于自担风险、追求创新，并用创新所带来的价值推动企业成长、壮大，创造就业，创造财富，推动社会进步。

网红是什么？网红不是一个特别的群体，而是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包装、炒作塑造起来的流量载体。作为个体的网红，可能是幼儿园教师，也可能是房产中介；可能是大学教授，还可能是胡同串子。网红甚至可能不是具体的个人，比如，网红打卡地、网红餐厅、网红宠物狗等。

不过，想做网红就必须花费时间和心思吸引粉丝。比如，一位房地产中介，为了应对房地产销售不景气，一口气在抖音、快手等直播平台上开设几个直播间，每天泡在直播间里想方设法吸引粉丝。用行话表述就是打造IP。这位老兄的良苦用心是，先把自己打造成网红，然后直播卖房。

企业家和网红之间有天壤之别：真正的企业家靠创新精神创造好的产品或服务在市场竞争中胜出，而网红靠流量变现。让企业家花费时间开直播间吸引粉丝，打造IP，等于让企业家不再做企业家，转行争做网红，和各式各样的网红内卷。

至于拿马斯克作为案例，证明企业家应该做网红，更是本末倒置，倒因为果。

毋庸置疑，放眼当前世界上优秀企业家群体，马斯克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世界范围内的大量关注。

有些人光看表面，以为马斯克是网红。这些人没有看到的是，人们关注马斯克，不是因为他是“网红”，而是因为他多年来一直自担风险，勇于创新：从PayPal到特斯拉；从特斯拉到SpaceX，再到收购并改造推特。马斯克从未安于现状，一直尝试新的冒险，一直颠覆传统行业，开辟新的行业。

马斯克是企业家，跟网红毫不相干。

实际上，优秀的企业家是实干家。他们不可能把本来用于创新的精力花在打造IP上。这才是中外企业家共同的特点。不论是华为的任正非、福耀的曹德旺，还是微软的萨提亚·纳德拉，或者是OpenAI的山姆·奥特曼，他们没有刻意打造IP，但是都在某一行业里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但是，他们的影响力的基础是作为企业家的魅力，而不是作为网红的流量。

网红和企业家的另一个本质区别，在于两者的培养方式和路径有着天壤之别。

企业家是如何培育出来的？研究发现，一个社会或者经济体要培育企业家，必须先创造适合企业家生长的“企业家生态系统”（Entrepreneurship Ecosystem）。这个生态系统由适合企业家成长的政策、文化和法律制度等多种要素组成，具体包括以下要素：

（1）鼓励企业家创业，推动创业企业成长的法律制度。比如，对小微企业贷款友好的银行法律制度、便利初创企业融资的天使投资及风险投资法律制度。

（2）鼓励创业的政策。比如，政府提供促进企业家创业的项目或服务。

（3）发达的促进创业的行业协会。比如，小微企业促进协会为企业家创业提供信息、专业知识咨询等服务。

（4）通过大学、研究机构等为企业家提供专业知识教育和培训，以便在社会形成良好的企业家精神文化氛围。

（5）为企业家创新或冒险提供安全网的法律制度。比如，通过公司法上的股东有限责任制度、董事商业判断规则减轻企业家冒险行为可能承担的失败责任风险；通过破产法减轻企业家创业失败可能承担的个人风险。

与培育企业家相比，培育网红就没有那么复杂了。只要肯花费时间和金钱炒作，只要迎合受众的需求，就能培养出各式各样的网红。

从社会的角度，社会繁荣与进步需要弘扬企业家精神，培育真正的企业家；培育真正的企业家需要从法律、政策、行业等多方面的努力，创造适合企业家成长的生态系统，来不得半点马虎。

从个人的角度，成就真正的企业家不仅需要冒险精神和创新意识，还需要踏踏实实地创造新产品、开发新技术或服务。

真正的企业家是从市场竞争中胜出的王者，而不是通过打造所谓的IP炒作出来的网红。

 (作者王佐发为西南科技大学法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