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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意外的巧合:发现和切入记忆的一种视角(谢志强) | 小微妙

2024-02-07 10: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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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谢志强

在本期的“小微妙”专栏中,作家谢志强从保罗·奥斯特的自传性小说集《红色笔记本》谈起,认为在这部笔调随便而又自然的作品中,奥斯特常常用巧合的视角切入记忆中亲历和听来的偶然小事,他善于关注和把握细节,并由此纵深掘进,显示出大背景、大变化。

这种写法,让人想到汪曾祺和冯骥才的笔记小说,文学的共生共情由此呈现。作家在不同时空写小说的同时,小说不也在写作家吗?

刊于2024年2月1日文学报

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以长篇小说《纽约三部曲》成名,但我偏爱他的自传性小说集《红色笔记本》。因为前者做小说的痕迹明显,用力也过猛。《红色笔记本》的笔调随便而又自然,尤其他用巧合的视角切入记忆中亲历和听来的偶然小事,他善于关注和把握细节,并由此纵深掘进,显示出大背景、大变化。这种写法,让我想到汪曾祺和冯骥才的笔记小说,文学的共生共情由此呈现。作家在不同时空写小说的同时,小说不也在写作家吗?

《红色笔记本》还有个副标题:真实的故事。这是一种提醒和强调。我阅读时,看出他对记忆时不时流露出吃不准的口气,会提出多种说法去界定、去探究到底真实到什么程度?这种口吻我在雷蒙德·卡佛的小说里也常见,那是作家看待现实和记忆所持的谦卑态度。欧·亨利也惯用意外的巧合,但他与保罗·奥斯特的世界观、方法论各异。欧·亨利的小说里,一切尽在掌控之中,那是高高在上的纵览全局的视角。两位作家的对比,可见当代小说发生了显著变化。

我创作时,会警惕偶然意外的巧合,可是,《红色笔记本》不失为看待和处理记忆的有意味的方式。四个短篇小说,其实是四个系列小小说,节与节、篇与篇没有直接关联,能够独立成篇,连起来又浑然一体。据说,村上春树就是仿此作而写了《东京奇谭集》。

我与《红色笔记本》有某种机缘。一是,2018年我要出一本上海青年系列小小说,想起保罗·奥斯特的书名,就改了一个字,为《红皮笔记本》。出版社将其定为长篇小说,我觉得也可以,碎片化是小说发展的新动向。二是,我先后读过莉迪亚·戴维斯的三部小说集,也可说是小小说集,因为多篇仅几百字,属于闪小说。2013年,她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这可算是对崇大崇巨思维的一种矫正吧?料不到,她是保罗·奥斯特的前妻。对比他俩的小小说,风格各异。

2009年3月15日,我读毕《红色笔记本》,在扉页摘录了法国作家让·波德里亚《冷记忆·5》的一段话,表达我的感受:“在不幸的源头,总有一桩意外。在幸福的源头,总有一桩巧合。”同时,我还记下阅读心情:一部舍不得速读的作品,试图延缓享受,却也当天读完了。

选择第一篇《红色笔记本》中《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第二篇《为什么写作》中的《朋友》(标题是我所拟)来重读,是因 为我也寄过信。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天山峡谷的拜城化肥厂任教,而大多数同学分配到城里,我很无聊并苦闷,就与城里的同学通信,可能仓促,寄出了信的一页,同学也寄来半封信,而且,讲一件城里的趣事,留了悬念,很有“且听下回分解”的意思,这加大了我写信的积极性。他回信问:你的另一半信呢,这叫一报还一报。我马虎,找不到另一半没寄出的信,却也增添了生活的乐趣,似乎有了盼头。后来,那位同学特地来探望我,他失望地说:峡谷并不如你写的那么奇妙呀。我说:你是过客,我是常客,呆久了,那些我信中所写的奇妙是不经意中出现的嘛。四十年后,我也回忆峡谷的记忆,写了一个系列。

《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主人公“我”收到退回的一封信,收信人是陌生人,“我”也没写过这封信,荒诞的是:发信人竟是“我”,地址也无误,那是订制标签寄出的信,信的内容是讨论作品,角色错位对调,竟用夸张作态的文体讨论“我”的作品,签的还是“我”的名字。没查出这个“收信人”到底是不是寄信人的踪迹,这封信反倒成了“我”永久的收藏,仿佛“提醒自己生存其间的这个世界仍将永远使我迷惑”。奥斯特频繁运用了疑惑不解的猜测:也许,常常是肯定加否定。这就是作家与现实的关系:因为存在的疑惑,所以执着的探索。

《为什么写作》中的《朋友》,探索的过程,充满了不确定,特定的时代导致了人物命运的“巧合”。那是“我收到一封布鲁塞尔一位少女的来信”,信中讲了一个熟悉的朋友的故事。背景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俘营,比利时战俘无聊,被随机分配一个笔友,不见面,可通信,男战俘和女护士开始长达五年的通信,由友谊上升为恋爱,战争结束,双方会面,然后结婚。儿子去德国上大学,爱上了德国姑娘。双方父母约定见面。德国的父亲和比利时的父亲认出了对方——当年战俘营里每天都见面,只是角色不一样。德国的父亲是看守,没有伤害过作为战俘的比利时的亲家。双方的父亲成了最后的朋友,结尾点了一句:他们现在生活中最大的喜悦,是他们共同的孙辈。

战争年代中的敌人,和平时期的朋友,因双方的孩子异国相爱,之前是父母封闭的通信,未来是共同的孙辈。奥斯特将时代的变化与个人的命运,用巧合的角度联结起来。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空间维度里,写了朋友的故事,更是命运的故事。由此传递出为什么写作的总旨:向往光明,有爱就有光。

保罗·奥斯特在《红色笔记本》的数十个碎片,每个碎片都有一个带亮点的细节,细节连结了人物之间的巧合关系:一枚角币,一封信,一支签名笔,一次爆轮胎……像珍珠一般的细节总能发挥奇妙的作用。

保罗·奥斯特与雷蒙德·卡佛为同时代的作家,风格迥异,但都对细节格外在意。卡佛说:“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去写普通的事物,并赋予这些普通的事物——管它是椅子,窗户,叉子,还是一块石头,或女人的耳环——以广阔而惊人的力量,这是可以做到的。”他确实做到了,而且,不经意间升华出象征意味,这也是当代小说的一个标志。奥斯特也做到了。不过,卡佛降低了巧合的作用,他写了人物在日常生活中内存的紧张。

稿件责编:何晶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资料图

原标题:《小说中意外的巧合:发现和切入记忆的一种视角(谢志强) | 小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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