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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丹|读懂文本的诱惑

詹丹(上海师范大学光启语文研究院)
2024-02-20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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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2日,我在松江二中听“教、学、评”一致性的主题研讨课时,遇到以前教过的一位学生。她希望有机会来学校继续听我的文本解读课,我觉得她入了职,未必能走得出。就告诉她,我发表在《语文学习》“重读”专栏的有关高中统编教材的解读文章已经结集,马上要出版了。看看我的文章也可以,不用跑那么远来听课的。她当即表示:“初中卷已经买了好久了,终于等到高中卷啦!”得到这样的回复,我还是有点高兴。

当初写文本解读的文章,是因为自己在阅读过程中发现了问题,感到了困惑,是想让这样的写作,成为推动自己思考的方式,然后逐渐回答一些问题,澄清自己的困惑。使自己面对文本时,至少能够懂得多一些,进而达成一种境界,从黑格尔所谓囿于表象的“熟知”中推进到一种透视本质的“真知”。虽然依托我的写作活动展开的思考并不能完全把那些疑惑都一揽子解决,但只要自己在思考中有了一些解答,偶尔还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内心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追溯一下更远的原因,可能跟我大学毕业入职嘉定实验中学当过几年的中学语文教师有一定关系。当时钱梦龙任校长,反复叮嘱我们这些年轻教师,不依赖“教师教学参考书”(或称“教师教学用书”),能够独立解读文本、读懂文本,是我们语文教师必须具备的基本功。他还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说第一次和北京的语文名师章熊相遇在西湖笔会,在互不交流的情况下,落笔写下语文教师第一需要具备的能力,就是独立解读文本的能力。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我数十年来,一直坚持撰写了不少文本解读的文章。

人教版高中语文“教师教学用书”

虽然一方面,我也怀疑,把这样的解读文章发表出来,别人是否需要?毕竟,我的问题未必就是别人的问题,我的解答,也未必能得到别人的认同。但另一方面,当有朋友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文章只需要阅读就可以,特别是对白话文更如此,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多读、反复读,自己就明白了,再来做一番解读,其实就是深文周纳,是故弄玄虚,是无事生非,实在没有必要。对这样的观点,我又是很不认同的。一个基本事实是,虽然我这位朋友写的就是通畅白话文,似乎无需解读。但他自己的文章还是会有被误解或者给人带来困惑的情况,因为我就不止一次看到文章发表后,他不得不又在随后的文章或者追记中解释,他之前的文章到底是什么意思,比如谈到他评价文章用的“通顺”和“通畅”等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的标准,对一个写作者来说要求是高了还是低了,等等。他倒没有说,亲爱的读者,您多读我文章几遍,您就自然明白了,他还是忍不住要自己站出来解读一番。可见,解读的工作,哪怕对于已是写得相当通畅的白话文来说,有时还是需要的。更何况,即便只是作为一种文字的阅读,师生在语文课程中的阅读与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的阅读已经发生了很大区别,一般人的阅读,往往只需要理解文字的意思,而师生在课程教学中的阅读,往往就需要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在理解文字表达的意思之外,还要明白这种意思是怎样准确而又生动地被表达出来,怎样的一种表达,才能达成效果的最大化,等等。类似的结论,更需要通过教师引导学生的解读,才能得到一个大致清晰的理解。

但这种需要,也会招致另一种误解。

还是曾经发生在我和朋友间的关于一场需不需要文本解读的讨论,突然就有老师插入说,你们的讨论都是有问题的,不管说需要还是不需要,都没有从学生阅读的立场出发,所以这样的讨论本身就有问题。这议论听起来很先进,充分尊重了学生的主体地位,却不知道,当我们在讨论,对于文本只需反复阅读还是需要进一步解读时,是就一般意义的阅读活动而言的,其设定的读者,既包括了学生,也包括了教师,当然更包括了一切把书捧在手里、去试图读懂内容的人。在这样的语境中,把学生主体性的问题提取出来,以代替需不需要解读的问题,其实是在转移话题偷换概念了。对此,我又不得不感慨,教学中的好多问题之所以没有得到深入讨论,是因为我们有些老师太习惯于转移话题,把别人的话题硬生生塞进他自己的固有认识中,然后纵横议论,看似句句真理,其实早已跟别人的话题在两股道上驰骋了。

但我上述的种种论述,并不意味着我写下的解读文章,就必然正确,对大家也一定有用。虽然曾经认为自己是一个对社会很有用的人,但这样的自信,随着岁月流逝,年龄上去,早已淡薄了。或者,那份自信,也只能保留在回望里。

时至今日,我对文本解读的工作依然抱有热情,是因为我们对文本本身有了更广泛的理解。读懂文本的诱惑,不仅仅意味着是对文本由表及里的认识,也是对自身观察力、分析力的培养,是对自身思维力的训练。这种训练,也是在与同行的不同观点的讨论中、碰撞中、相激相荡中,得到深入展开的。我曾经带点开玩笑的意味说,在文本解读中跟别人讨论,是我写作的一个重要动力。比如我关于《赤壁赋》的解读就是与其他老师的一篇商榷文,而我的商榷,也引发了另一位老师跟我讨论。另外,关于《荷塘月色》的解读,虽然我梳理了不少此前看法并作出了分析,但后来经朋友提醒,温儒敏老师出于另一种思路(“不必附加太多的意义”)的关于心情转移说的看法,也同样需要关注。我想,如果能够早点读到他的相关文章,我的分析思路,可能会有所调整,纵然我的结论未必会因此而改变。总之,在解读文本中,尽可能吸纳别人的意见,并在自己的认真分析中作出回应,或者在别人的不同意见乃至直接批评中,反思自己的不足,同样也是一种值得重视的思维训练。总之,经由这样的训练,呈现在面前的文本才容易被我们打开,我们才可以不无自豪地说,我们正在寻找打开由奇妙的文字构建起的世界大门,就像一位哲人说的,如果我们像懂得文本的含义一样能懂得野兽踪迹的含义,那么,冬天的森林,就是大自然打开的一本书。

本文为作者所著《统编语文教材与文本解读(高中卷)》的后记(有删改),澎湃新闻经作者授权刊载。

《统编语文教材与文本解读(高中卷)》,詹丹/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23年12月版

 

    责任编辑:顾明
    图片编辑:张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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