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总商会里寻“阿宝”｜外贸奇才叶鸿英

对外贸易是经济增长的引擎。《繁花》剧中“阿宝”“汪小姐”是改革开放初期承接外贸订单的非公有制企业的年轻人。更早，百年前上海也有一批敢为人先、开拓对外贸易的年轻人，上海总商会会董叶鸿英是其中一位。

叶鸿英从外贸起家后，投资诸多工厂、公司、银行，在沪上商界颇有地位。诚然，他发家致富的故事更为精彩引人。但叶鸿英最受纪念的事情是捐资图书馆及设立鸿英教育基金。

如今，在上海图书馆淮海中路馆对面还保留着徐汇区人民政府2004年所立的“鸿英图书馆旧址”铭牌。

鸿英图书馆建成时位置图。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位于淮河中路与复兴中路西南角的建筑，原为鸿英图书馆，现为徐汇区艺术馆。王昌范 摄

操奇计赢 贸易起家

叶鸿英（1860—1937），名逵，原籍福建同安（今厦门市同安区），生于上海，16岁时随父亲好友张尚德东渡日本北海道经商,往来于北海道与长崎之间,采购海味杂货运往上海销售，因工作勤勉深得信任。

1881年，22岁的叶鸿英在上海十六铺洋行街开设“源润昌行”经营海味业。1889年，他增资开设“源来号”——旧时大型批发商称“号家”，小型批发商称“行家”，号家一般不直接批发给店家。

1922年，任上海总商会商品陈列所水产部审查员时的叶鸿英先生

“源来号”进口海参、鲍鱼、鱼翅、干贝、虾米、海带等商品，出口木材、棉花、海蜇、金针、木耳等商品。从日本大批进货时，由上海的日本银行开出信用证，交易方凭信用证办理货物出口并结算货款，有时是交易方开来押汇，货到付款，进口商品利润高达100%，出口商品的利润也有50%左右。

蔡元培曾评价叶鸿英“操奇计赢，计然之术”，这是对叶鸿英经商致富的褒扬。1895年，叶鸿英周游日本列岛、调查市场情况，在长崎、神户、横滨三地设立源来号联号。叶鸿英调研发现，生粉在长崎销路不畅，但在上海是畅销货。他通过“源来号”联号包销长崎一部分生粉，好比现在的特许专卖，大获其利。日本长崎、神户、横滨的华侨甚多，华侨偏爱家乡口味，喜吃四川榨菜。叶鸿英即通过源来号联号在长崎、神户、横滨打开了四川榨菜在日本的销路。举此一例，仅仅说明叶鸿英“操奇计赢，计然之术”的一个侧面。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源来号”从日本源源进货，由于日元牌价不断下跌，叶鸿英利用汇率差价，获得了更多的利润。《繁花》剧中汪小姐接第一批外贸订单，算来算去似乎是亏，阿宝说她有自己的算法，后来国家汇率调整，汪小姐利用汇率差价最终获得盈利。《繁花》讲的是1990年代的故事，再上溯80年，这个“戏法”叶鸿英早已变过。

此外，叶鸿英还有油坊生意，自产自销到海外。1923年叶鸿英在大连开办升源机器油坊。东北平原土壤肥沃，适宜大豆生长，所产大豆颗粒圆润饱满，含有丰富的油脂、蛋白质、氨基酸。叶鸿英就近采购东北大豆，又利用大连港海运销往国内外，因此在市场竞争中处于优势。

投资广泛 望重沪滨

叶鸿英积累的财富有多少？没人统计过。但可从上海总商会席次排座窥见一斑。

上海总商会会员有两类，一类是代表行业的，叫“合帮会员”；另一类代表企业的，叫“分帮会员”。1908年，叶鸿英会籍是合帮会员，代表东洋货业公所。1919年五四运动，国内风起云涌抵制日货，东洋货业公所“收歇”，他改以自己企业名义为会员。

上海总商会在那时具有全国性影响，各地商会均以上海总商会“马首是瞻”。叶鸿英在上海总商会议事席有固定席位，第12位。席位排序，虽是依据选举时得票多寡，但主要还是看经济实力，说明叶鸿英当时在上海商界的地位。与叶鸿英共事过的上海总商会会董沈联芳曾评价他是“望重沪滨”。

叶鸿英之女叶德彬嫁与中国银行总经理宋汉章之子，叶、宋两家是亲家。

从宋汉章给叶鸿英所罗列的功绩看：“置田赡族、乐育群英、宗祠创建、谱牒修明、馆设图书”，尤其是设立鸿英图书馆，所花资金数以百万计。

叶鸿英所投、有记录的工厂有：申大面粉厂、立大面粉厂、永裕纺织厂、荣大织布厂、永茂轧花厂等5家；

投资的公司有：华商电气公司、华兴保险公司、华安保险公司、华成保险公司、国安信托公司等5家；

投资的银行有：通和银行、正利银行、正大银行、正华银行、正义银行等5家；

投资的钱庄有：元大钱庄、福康钱庄、信康钱庄、泰康钱庄、源安钱庄、明德钱庄、怡丰钱庄、晋德钱庄、瑞元钱庄等9家；

投资的花行有：源裕花行、源丰花行、源盛花行、源泰花行、慎余花行等5家。

不难看出，叶鸿英所投资的企业，都是民族工商业企业，他在所投资的企业或任董事，或任监事，多数系名誉职务。

沪上两事 仍留踪影

叶鸿英在上海总商会有两件事或许还找得到踪影，一是为上海总商会大楼建楼出钱出力。上海总商会大楼位于河南路桥堍，北苏州河路。

辛亥上海光复，沪军都督陈其美将清政府出使行辕赠予上海总商会建楼，建楼用去12万余银两。当时资金缺口8万银两，筹措资金是以各业购买公债的方式，楼建成后以上海总商会事业营收和大楼营运所得，分12年偿还本息。上海总商会商量募集公债时，叶鸿英在场表示赞同，并出资认购。

1916年3月上海总商会大楼竣工落成，叶鸿英与会长朱葆三、会董苏筠尚等人一起出席开幕典礼。上海总商会这栋大楼2018年修缮一新，成为苏河湾的地标，由宝格丽酒店运营，如今已是苏州河畔一道靓丽的风景。

另一件事是叶鸿英参与上海总商会商事公断处的创建。

中国商事纠纷历来是官商最头疼、最难办的事。1913年北京政府司法部与工商部订定《商事公断处章程》，责成各地商会设商事公断处，办理商事争议及清算事宜。1914年1月1日上海总商会商事公断处成立，叶鸿英为首任职员。

当时商事公断的步骤是，争议双方向公断处索取申请书，填报要求裁决事由，同时预交争议标的1-2%的公断费。公断处请与案件无涉的评议员出面，调查核实，召集双方调解，一次二次三次，最后提出书面意见，请当事人签字认同，7日之内形成公断书，附上公断判决票，交付当事人执行。

如未了，公断判决票也是公廨、法院判案的依据。上海总商会自1914—1924年公断收入37.11万银两，年均4.63万银两。到1927年因政局动荡，公断处停止办理案件。

商务公断处成立会的老照片留住了叶鸿英的身影。

1915年，上海总商会商事公断处职员合影，右一为叶鸿英先生

图书馆设 永慕高节

叶鸿英最出名的举动是他出资50万元（约合黄金1万两）创办鸿英图书馆及乡村教育基金。蔡元培赞颂叶鸿英是“永慕高节”。

叶鸿英捐资是1932年8、9月决定的，黄炎培8月13日、9月5日两次拜会叶鸿英。9月23日原正义银行合伙人王宝仑转达黄炎培“叶鸿英准备捐金于图书馆”。叶鸿英做此决定之前正义银行倒闭，输了一场官司。

黄炎培、沈恩孚的请求，打动了叶鸿英，叶鸿英请律师魏文翰出面与之商量，半年多时间里，为“鸿英教育基金”商量和召开会议达25次之多。

1933年4月3日鸿英教育基金董事会成立会在霞飞路990号叶宅举行，蔡元培、钱新之、穆藕初、朱吟江、黄炎培、沈恩孚、魏文翰、黄金荣、杜月笙、江问渔等社会名流一一出席。

1933年10月鸿英教育基金会委托中华职业教育社在沪西漕河泾开办鸿英乡村小学师资训练所，并开办4所鸿英小学。后来鸿英乡村小学师资训练所与中华职业教育社创设的农村服务专修科合并，统称为漕河泾农学团。

叶鸿英捐资文化教育事业，并非偶然。1901年他腾出自己蓬莱路住宅与同人倡办启蒙义务夜校，第二年添设日校，后来校舍不够使用，迁址建屋更名为养正小学。1903年叶鸿英妻兄苏本炎、苏本铫合力创办民立中学，叶鸿英莫不殚精竭力。叶鸿英夫人苏本清，国学有相当基础，义务担任民立女中教员。民立中学曾与澄衷中学、浦东中学一同为上海城厢中学的三鼎足。

1937年，叶鸿英在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图书馆筹设之事。嘱咐子孙辈务必完成此事。在叶氏儿女以及鸿英教育基金会努力下，1942年夏，鸿英图书馆开放，藏书15万册，杂志3600余种，保存日报计有130余种，其中《时报》《申报》《新闻报》《时事新报》等，自创刊号起均有完整收藏。

鸿英图书馆还收藏有数箱珍稀甲骨，这些珍贵图书和甲骨，源自于当时甲子社人文类辑部的藏品。新中国成立后，鸿英图书馆的史料部并入北京图书馆，其余部分归入上海图书馆。

结语

笔者写叶鸿英的故事，其实还有一个情结。2022年底，笔者受远在香港、民建上海市委原副主委顾宗棠先生委托，希望为其丈人叶荫三所著的《中西食谱》撰写一篇介绍文章。叶荫三（1903—1971）字德余，是叶鸿英三子。

此时，笔者才得知顾宗棠先生太太叶元珠是叶鸿英的孙女。2023年春节，笔者完成了《读叶荫三先生中西食谱有感》和《叶荫三生平事迹介绍》两篇文章。后续叶荫三著《中西食谱》在香港印刷，虽是题外话，却也是叶鸿英后人的佳话。

行文至此，有一些线索可供引申，研究闽商以及撰写文史资料者不乏其人，上世纪80年代，上海市民建工商联两会文史委员会宋紫云先生撰写有《贸易企业家叶鸿英》；2008年，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高红霞主编的《上海福建人》，对于叶鸿英有过专题研究。

（本文作者王昌范系上海市工商联档案史料研究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