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新闻｜“史上最大”不断刷新，加州山火为何成“新常态”？

美国西部时间11月8日清晨6:30分，一束火苗在加利福尼亚州普卢默斯国家森林(Plumas National Forest)西部边界的羽毛河峡谷燃起，在强劲的东北风助推下，以燎原之势掠过大片森林。三小时后，火海蔓延到了拥有2.7万人口的天堂镇（Paradise）。目前，这场名为“坎普”的大火连烧多日，已经导致77人死亡，993人失联，超过12000座房屋被烧毁，30余万人被迫迁移，过火面积超过607平方千米，成为美国史上最致命的山火。

同一天下午，加州南部文图拉县(Ventura County)又爆发“伍尔西”山火，并迅速蔓延至当时才刚发生枪击案的千橡树市。在强风助力下，山火9日翻过圣莫妮卡山向海边蔓延，洛杉矶附近的海滨城市马里布(Malibu)接到全城撤离的命令，大约1.2万名居民被紧急疏散。 “伍尔西”山火已造成3人死亡。

森林大火在加州可谓家常便饭，素有“阳光地带”之称的加利福尼亚地处美国西海岸，濒临太平洋，一年中大部分时候都相对干燥少雨，特别是在夏季。而该州的森林覆盖率高达45%，为全美第二。漫长的夏季“烘烤”着成片的森林，极易引发火灾。

因加州东高西低的地形走势和悬殊的海拔高差形成的温度高且干燥的焚风，也为山火蔓延提供了“理想”条件，如旧金山湾区的“大恶魔风”和洛杉矶附近的“圣塔安娜风”。

虽然山火从根本上无法杜绝，但在过去五年，横扫该州的火灾规模和势头都日益增强，“加州史上最大山火”、“加州史上最严重灾难”的头衔也不断被刷新。 今年8月，“门多西诺联合” 山火过火面积一度超过1148平方千米，打破加州去年12月“托马斯山火”创下的过火面积记录。2018年到目前为止，全州范围内共接到7569起火灾报告，过火面积超过9750平方千米。

这个被加州州长布朗称之为“新常态”的现象，在过去并不常见。加州历史上最大的20场火灾中，有15起发生在2000年之后。这背后除了有“天灾”因素，更多原因直指加州乃至全美国正面临的社会和环境问题。

气候变化加剧

加州环境保护署在2018年5月发布的一份报告中发现，近几十年来，平均气温上升和昼夜温差变小等长期气候变暖趋势，是引发山火和干旱的根本原因。

加州刚刚经历了有史以来最热的夏季。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加州的温度升高了约3度。升温加快了植物脱水的效率，使得该州的森林、灌木更加干燥，易于燃烧。

与此同时，降雨的减少导致加州的旱期持续延长。加州大学水资源研究所的科学家卡恩斯（Faith Kearns）表示：“通常——我甚至不想再说通常，因为事情变化如此之快——我们在万圣节前后会迎来降雨。但是在过去的几年里，直到11月甚至12月，这些降雨才会到来。”

缺少降雨和地下水的消失增加了树木死亡的可能性。同时，由于不断蔓延的、以树木为食的树皮甲虫的迁徙，自2010年以来，死亡的树木数量惊人，接近1.29亿棵，成为点燃山火的定时炸弹。

洛杉矶县消防队长奥斯比（Osby）告诉美联社：“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山火通常在南加州爆发，北加州的消防人员会来协助我们，因为11月他们已经有明显的降雨，甚至降雪。气候变化带给我们的影响在短期内就能看见。”

专家预测，不断恶化的气候原因同等规模的山火在未来还会在加州境内发生。加州于8月发布的一份气候变化评估报告显示，如果温室气体排放继续上升，到2100年，加州平均燃烧面积将增加77%，山火爆发频率可能会增加50%；到2055年，山火保险费用预计将上涨18%。

当吸收碳的森林化为滚滚浓烟时，树木将反而成为温室气体的来源；同时，山火的频发也会加剧全球变暖的步伐，形成恶性循环。 加州最近通过了一项应对气候变暖的法案，将可持续性和可再生能源的目标全面提高一倍，要求到2026年，该州50%的电力来自可再生能源；到2030年，60%来自可再生能源；到2045年，100%来自可再生能源。

人为因素为主

据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地球实验室主任Balch教授介绍，美国有84％的山火是人类造成的，例如未熄灭的烟头和宿营地内的篝火。今年早些时候的几场大火也是人为因素。7月23日，美国加州一辆抛锚车发生自燃，点燃了周围的干燥植被，引发大火。8月，加州南部克利夫兰国家公园也因有人蓄意纵火而爆发重大火灾。

加州当局正试图调查目前两场大火的起因是否与电路设备故障和电线倒塌有关。据天堂镇居民指出，在火灾发生前15分钟曾有大范围停电现象。其中一名居民还表示，太平洋天然气和电力公司（PG&E）在火灾前一天曾告知她，由于电路故障，工作人员需要进入她的房屋查看。

但当被问到电路故障是否会引起大规模火灾时，电力公司总裁威廉（Geisha Williams）称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他承认在一次空中巡逻中确实发现了输电线路周围有损坏的情况，公司也已经向州政府机构递交了相关报告。

近年来，电线和输电设备一直是造成加州山火的三大主要原因之一。电线造成山火的原因有很多：大风造成电线断裂起火，电线互相摩擦起火，电线杆坍塌，或者设备老化出现故障等。但一般来说，电线只在地面发生故障时才会引起火灾。

爱迪生电力研究所(Edison Electric Institute)的一项研究显示，在风暴期间，地下线路相对更加安全。但加州有21万英里的电线，地下铺设线路的成本大约为每英里100万美元，山区价格更高，是通过电线杆输电成本的五到十倍。在北卡罗来纳州，由于电费将上升125%，一项在地下铺设输电线的计划被取消。

应对措施不力

目前科学家尚未研制出高科技灭火的办法。面对如此大规模的山火，消防人员仍采取老式、“及时止损”的隔离灭火措施：在大火蔓延方向焚烧植被消耗助燃氧气，让大火在控制范围内自行熄灭。但由于近年来环境变暖造成的干旱和疾病导致树木死亡数量激增，防火隔离须在离火势较远处建立，以免枯树倒塌造成消防人员伤亡。

美国的消防团队虽号称“全球装备最精良、训练最有素”，但他们分属于政府各部门或私营企业，没有任何机构能在紧急情况下迅速就近调配全部的消防资源。此次大火发生后，尽管联邦政府和加州州政府迅速做出反应调配人手，但仍然难以抵挡汹涌的大火。

此外，预警系统在横扫北加州的大火中也显得捉襟见肘。比尤特县治安官办公室在大火燃起约两小时后发布了火灾预警——他们发送了5227封邮件和5445条短信，打了25643通电话，但天堂镇居民劳舍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她在接到火灾警报的短信时，点点火星已经窜入她的家中，而天堂镇居民韦尔登则表示他的手机并未收到警报。

据《纽约时报》报道，火灾席卷峡谷时，比尤特县应急管理办公室的确发出了警告，但是官员们只提醒了那些可以收到警报系统的人，而警报并没有被很广泛的传播到各地。官员们表示，该决定旨在避免让本不需要撤离的人变得惊慌失措。

但事实与愿望刚好相反。北加州“坎普”山火在圣塔安娜焚风作用下迅速移动，每秒钟可烧掉一个足球场，造成大量人员来不及撤离。天堂镇的出口道路只有3条，但由于惊慌失措的数千人同时涌向狭窄的撤离道路，造成交通严重拥堵，许多人被迫弃车而逃。目前，多具烧焦的遇难者尸体在车内被找到。消防车也被困在汽车与人群间动弹不得，高温则熔化了消防车上的漆和水管。

即便如此，仍有一些居民没有意识到山火的危险性。哪怕是在警察和消防人员挨家挨户上门通知、强制撤离的情况下，一些周边城镇居民仍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园。

森林管理缺位

美国总统特朗普17日在加州州长布朗和候任州长纽瑟姆等人的陪同下，到已变成废墟的重灾区天堂镇视察。在看到四周只剩下烧焦的房屋车辆和树木时，特朗普形容灾情惨不忍睹，并再次把火灾“元凶”矛头指向“糟糕的”森林管理。

早在一周前，特朗普便在推特上指责加州政府森林管理不善，称“加利福尼亚没有理由发生这种大规模的、致命的和损失惨重的森林大火，除非森林管理非常糟糕”。他还威胁要停止发放联邦基金，除非当地政府及时补救。

两位美国森林管理局（林务局）官员在2017年的一份报告中发现，目前加州管理措施实施规模和速度跟不上当前的需求，无法有效解决森林过度生长的问题。加州议会此前以应对气候变暖为名否决了一项有关砍伐部分森林枯木的议案，使得超过1.3亿棵枯树没有得到及时清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火势蔓延。

在加州，60%的森林（多为国家公园）由联邦政府管理，另有30%受私人控制。但特朗普政府要求美国林务局削减了数千万美元原用于森林管理和防火工作的资金，为加州混乱的森林管理埋下了伏笔。

缺少了联邦政府的帮助，加州地区的森林管理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2018年2月一份独立的调查报告指出，加利福尼亚州的森林遭受忽视，管理缺位，导致树木过度拥挤，容易受到疾病、昆虫和野火的影响。

此外，美国林务局此前并没有专门设立响应山火的预算。随着救火工作变得越来越昂贵，林务局只能采取借贷方式来灭火和安置灾民。为了应对野火日益增长的威胁，美国国会迟至3月才通过预算，另拨款项给林业局。

联邦政府自身的防火措施也存在疏漏。据官网介绍，林务局一直在采用一种“减少燃料”的山火预防措施，即通清理草丛、砍掉小树、清除枯木杂草等措施来减少森林中的易燃物。但这个年花费3.5亿美金的防火措施需要管理局有足够的人手对美国超过1.9亿英亩的土地进行手工修剪，但这并没能有效减少山火的破坏力——每年仅有1%的山火会烧到这些被处理的地方。

面对特朗频向加州政府发难，加州职业消防员协会主席赖斯（Brian Rice）表示自然灾害不分红蓝阵营，对两党都没好处，并呼吁联邦政府对加州继续提供支持。

城市过度扩张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气候科学家丹尼尔·斯温(Daniel Swain)在接受采访时表示:“ 这场火灾是在屋瓦间蔓延，而非在树木间蔓延。”

据《时代》周刊报道，随着加州人口增加和原有城市空间饱和，越来越多人选择向城市外围进发。由于加州森林覆盖面积大，人口外迁使更多野外与城市交互区域（wildland–urban interface，WUI）被开发出来，而这些过交界区域存在极高的火灾风险——这也是近年来火灾越来越致命的原因。

据维兰诺瓦大学(Villanova University) 8月发表的一项研究显示，加州面临山火威胁的房屋数量已增至近700万座，这一数字比1940年上涨了1000%。风险分析公司Verisk在2017年发表报告称，加州15%的住宅集中在山火高度风险区，另有12%位于中度风险区。这意味着该州超过四分之一的房屋处于火灾的阴影中。

为防范山林的火灾风险，加州林业和消防部门出台过多项相关的房屋建筑消防安全规范，要求住户清除住宅周围的易燃物，并使用防火材料建造房屋。加州法律也要求任何处于易燃区域的房屋必需配置3公里的防火空间或建造防火墙。但这些法律规范主要取决于房主的自我监督，并没有得到积极地执行。

此外，当地政府也并没有向南部飓风和东部水灾区域一样去绘制火灾危险地图、普及山火应急措施，或规划逃生路线。

可以说，此番加州大规模山火虽可称天灾，但更是人祸。山火是加州自然生态的一部分，不可阻止，但山火对居民生命和财产安全的巨大破坏力是可以减小的。因此，火灾背后的社会问题必须得到正视。

消防员出身的历史学家斯蒂芬·派恩(Stephen Pyne)认为，“许多火灾管理没有技术上的解决办法，它取决于政治上的选择——合理的土地规划、公共土地的使用、经济利益的考量，以及文化价值和哲学。”

在一定程度上，科技革新可以缓解灾难，例如更快的火灾预警系统，更大更快的灭火飞机。但更重要的是，政府和居民需要换一种角度看待山火，不要本能地将其与天灾联系在一起。居民和开发商在荒野建造楼房前可以仔细考察火灾的危险系数，地方政府可以帮助教育，并支持土地所有者清除易燃物，国会可以继续探讨如何通过有意义的立法来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

“火在改变我们的生活，而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同的方式来改变它。”派恩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