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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幻想刮中亿元彩票的时候,博尔赫斯在想什么

2024-03-05 20:0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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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号景路(不富裕)编辑群里面突然有人说:

在不富裕的编辑们纷纷表示祝(眼)贺(红)之后,这位“富裕”的同仁实践诺言发了红包给大家过年。

后来呢,当我看到另一个新闻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想,加入这位同仁中的是下面数字的大奖那可有多好:

说起来,“刮中彩票”这种事情,总是人人羡慕想拥有的人生经历:

毕竟,

“日常竞争严苛无情、单调乏味,无法带来欢愉,甚至令人心生怨愤、饱受折磨、丧失信心。仅凭才干带来的回报很难使人摆脱现有条件,每个人都憧憬一场逆袭,期待一种截然相反的、既激动人心又能立刻带来实质性提升的模式。”(摘自 《游戏与人》[法]罗歇·凯卢瓦 著)

《游戏与人》/ [法] 罗歇·凯卢瓦 著 / 明室Lucida·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问题在于,“中彩”这种事情,无异于一个人生奇迹,唯一的区别只不过在于奇迹是大一点还是小一点……

“只要稍加思索就能认清:这样一种竞争所能提供的补偿是微不足道的。由于广告在不断扩大宣传,胜出者的数量比在家“观战”的观众数量少得多。观众们多多少少把自己当成了竞争参与者,以代表(délégation)的方式,陶醉在赢家的胜利之中。”(摘自 《游戏与人》[法]罗歇·凯卢瓦 著)

一张古老的彩票(图来自网络)

我们每个个体从面额低、奖金高的游戏里获得投机与痴想的快乐和刺激的背后,负责制定规则、打造彩票体系、维护整个系统的国家当然不会以之为慈善事业,从中获利,将收入作为国家政府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才是其根本原因。而说到底,民众心甘情愿甚至是满腔热情地投入其中,其实变相是在为国库的丰盈打工。

在“大聪明”博尔赫斯先生的《虚构集》中,有一篇名为《巴比伦彩票》的小说。博尔赫斯先生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讲述了古巴比伦王国的彩票从产生到运营到发展的过程。

讲真,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是不太相信博尔赫斯教授会去“玩”彩票的,但问题在于,你不得不佩服他在讲述彩票公司体系的过程中,暗藏的“一个不透明的组织,在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中,是不会给出其做决策的理由”的观点,“我的国家纷纭复杂,令人眼花缭乱,彩票是那里的现实的重要组成部分”,真,看穿了一切:

“巴比伦无非是一场无限的赌博。”

和大家一起分享这篇故事,限于篇幅,有删减。

博尔赫斯

《巴比伦彩票》

文:博尔赫斯

译:王永年

正如所有的巴比伦人一样,我当过总督;正如所有的人一样,我当过奴隶;我有过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受过屈辱,蹲过监狱……我回忆相似的沧桑变幻时却不需要投生轮回,甚至不需要假冒欺骗。

我的异乎寻常的多样性要归功于一种制度:彩票,那是别的共和国所不知道的,或者不够完善、不公开的。我没有调查过彩票的历史;我知道巫师们在这件事上未能取得一致;我从彩票强有力的意向中得知一个不懂占星学的人观察月亮时领悟的东西。我的国家纷纭复杂,令人眼花缭乱,彩票是那里的现实的重要组成部分:直到今天,我很少考虑彩票的问题,正如很少考虑神道莫测高深的行为和我自己变幻不定的心思一样。如今,我远离巴比伦和它亲爱的风俗,颇为惊异地想到了彩票和熬夜的人亵渎神明的喃喃猜测。

我父亲说,从前——几世纪还是几年以前?——巴比伦的彩票是带有平民性质的赌博。他说(我不知道是否真实),理发师发售彩票,收的是铜币,给的是绘有符号的长方形骨片或羊皮纸。大白天抽签开彩:中彩的人凭票领取银币。显而易见,手续非常简单。

很自然,那种“彩票”失败了。它毫无精神特点。除了针对人的希望之外,不考虑人的聪明才智。面对反应冷淡的公众,创办那种彩票的商人开始亏损。有人试行改革:在中彩的号码中插进少数几个背时的号码。这么一改,买彩票的人有了双重冒险,要不就是赢一笔钱,要不就是付一笔数额可能很大的罚款。每三十个好运的号码搭配一个倒霉的号码,这个小小的风险自然引起了公众的兴趣。巴比伦人纷纷参加。不参加的人被认为怯懦、低人一头。后来这种不无道理的蔑视变本加厉。不玩彩票的人固然遭到白眼,买了彩票被处以罚款的输家也被人瞧不起。彩票公司的名气响了,开始为赢家的利益操心,因为如果罚款不能基本收齐的话,赢家就领不到彩金。公司向输家提出诉讼:法官判他们缴付罚款和诉讼费用,或者折成监禁天数。为了让公司落空,被告都选择监禁。由于少数人的倔强,公司有了教会和玄学的性质,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久之后,抽签的公告发表罚款额时只说每个倒霉号码的监禁天数。这一简化当时并没有引起注意,它具有极大的重要性。那是彩票行业中第一次出现非金钱因素。效果好得空前。在赌徒们一再要求下,公司不得不增加倒霉号码的数量。

传说的巴比伦通天​​​​​塔(图来自网络)

谁都知道巴比伦人热衷于逻辑甚至对称。吉利的号码用叮当响的钱币支付,不吉利的号码用监狱里的日日夜夜折合,这种现象不合情理。某些道德家认为拥有钱币不一定表示幸福,另一些幸运的形式也许更为直接。

贫民区里动荡不安。教士团的成员成倍地增加赌注,尽情享受恐惧与希望的变迁;贫民们(带着不可避免的、可以理解的妒忌)觉得自己被排斥在这种特别惬意的转化之外。所有的人不分贫富都应有参加买彩票的平等权利,这一正当的愿望激发了愤怒的骚动,声势之大,多年之后记忆犹新。……

尽管富人反对,巴比伦老百姓的目的终于实现。人民的慷慨要求得到充分满足。首先,公司被迫承认公众权利。(考虑到彩票发行新办法的广泛性和复杂性,由公司统一经营还是必要的。)其次,彩票改为秘密、免费、普遍发行。取消收费出售办法。自由人已经了解比勒(Bel,本意为“主”,美索不达米亚宗教的主神,巴比伦诸神之一)的秘密,自动参加神圣的抽签仪式,抽签仪式每隔六十夜在神的迷宫里举行,决定人在下一次抽签之前的命运。后果是无法估计的。抽到吉签能擢升到巫师会议,或者把公开的或隐秘的仇人投入监狱,或者在幽暗安静的房间里发现一个使我们动心的或没有料到再能看见的女人;抽到凶签要遭到肢体伤残、身败名裂、死亡。

作弊是很困难的,但是要记住公司里的那些家伙过去和现在都是狡猾和无所不能的。在多数情况下,知道某些幸福只是偶然的机遇会减少幸福的魅力;公司的代理人为了避免这种弊端,便利用暗示和巫术。他们的步骤和手法是秘而不宣的。他们雇用了占星术士和间谍去调查每个人内心的希望和恐惧。有几个石狮子,一个叫作加夫加的圣洁的厕所,一座灰蒙蒙的石砌引水渡槽有几道罅隙,一般人认为是公司专用的;恶意的或者好心的人把告密的材料放在那些地点。按字母编排的档案收集了这些可靠程度不一的信息。

……

一张1963年的彩票(图来自网络)

虽然听来难以置信,到当时为止谁都没有探讨过赌博的一般理论。巴比伦人生性不爱投机。他们尊重偶然性的决定,捧出自己的生命、希望和惊恐,但从未想到要调查其扑朔迷离的规律和揭露规律的旋转星体。然而我提到的那份冠冕堂皇的声明引起了许多带有法学和数学性质的讨论。其中之一产生了如下的假设:既然彩票是偶然性的强化,在宇宙中引起定期的混乱,那么让偶然性参与抽签的全过程,而不限于某一阶段,岂非更好?既然偶然性能决定某人的死亡,而死亡的条件——秘密或公开,期限是一个小时或一个世纪——又不由偶然性决定,岂非荒谬可笑?这些合情合理的疑窦最终导致了重大的改革,几世纪的实施增加了它的复杂性,只有专家能理解,不过我试着归纳几点,哪怕是象征性的。

我们设想首次抽签决定一个人的死刑。第二次抽签决定死刑的执行,比如说,提出九名可能的执行者。九名执行者中间,四名进行第三次抽签,决定刽子手是谁,两名可以用吉利的指令(比如说,发现一处藏镪)替换不祥的指令,另一名可以加强死刑的程度(也就是说,凌迟处死或者焚尸扬灰),其余的可以拒绝执行……这是一个象征性的轮廓。事实上抽签的次数是无限大的。任何决定都不是最终的,从决定中还可以衍化出别的决定。无知的人以为无限的抽签需要无限的时间;其实不然,只要时间无限地细分就行,正如著名的乌龟比赛的寓言所说的那样。这种无限的概念十分符合偶然性的错综复杂的数字和纯理论派酷爱的彩票完美典型……

也有不针对具体人的、目的不明确的签文:比如说把一块锡兰岛的蓝宝石扔进幼发拉底河,在塔顶放飞一只鸟,每一百年在沙粒无数的海滩上取走(或加上)一粒沙等等。有时候,这类签的后果十分可怕。

在公司恩赐的影响下,我们的习俗充满了偶然性。顾客买十二坛大马士革葡萄酒,如果发现其中一坛装的是一个护身符或一条蝰蛇,并不感到意外;拟定契约的抄写员几乎没有一次不塞进一个错误的数据;我本人在这篇草草写成的东西里也作了一些夸张歪曲。或许还有一些故弄玄虚的单调……

我们巴比伦的历史学家是全世界最明察秋毫的,他们发明了一种纠正偶然性的办法,众所周知,这种办法的运用一般说来是可靠的,但自然也免不了掺进一点欺骗。此外,虚构成分最大的莫如公司的历史了……从寺庙遗迹发掘出来的一份用古文字写的文件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几百年前一次抽签的记载。每一版书籍,本与本之间都有出入。抄写员宣誓必须删节、增添、篡改,也采用含沙射影的手法。

图来自网络

彩票公司谨小慎微,避免一切招摇。它的代理人自然都是秘密的,公司源源不断发出的指令同骗子层出不穷的花招没有区别。再说,有谁能自诩为单纯的骗子呢?醉汉心血来潮发出荒唐的命令,做梦的人突然醒来掐死了睡在他身旁的老婆,他们岂非是执行公司的秘密指示?

这种默默无声的运转可同上帝的旨意相比,引起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一种猜测恶毒地暗示说公司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我们生活中的神圣的混乱纯属遗传和传统;另一种猜测认为公司是永恒的,声称它将持续到最后一位上帝消灭世界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还有一种猜测说公司无所不能,但干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鸟鸣、铁锈和灰尘的颜色、破晓时的迷糊等等。再有一种猜测借异端创始人之口说公司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还有一种同样恶劣的说法认为肯定或否认那个诡秘的公司的存在无关紧要,因为巴比伦无非是一场无限的赌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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