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阿麦从军》张帆：作为制片人，作品是标签

电视剧《阿麦从军》算最近古装剧集里的“异数”。全剧大部分时间女主一身男装，抹黑了脸，将实实在在的男扮女装贯彻到底；和男主共同成长，最后却是彻底撕裂割席；结局女主镇守边境，与男主不复相见，与男二隔着家国立场相望。

喜欢这部剧的观众夸它是“真正的大女主”，“真正的女性成长”。不喜欢的觉得“不甜”“男主太搞笑”“和原著太不一样”。

《阿麦从军》海报

该剧总制片人张帆，曾参与策划了《双面胶》《王贵与安娜》《黎明之前》等影视剧，担任电视剧《抹布女也有春天》《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舌害》等剧的制片人。更早以前，清华美院还没毕业的他就参与孟京辉、田沁鑫的话剧。

他是行业少见的懂美术、影像、剧本的制片人，总是能在创作中给出精准意见。同时，他也是喜天影业的总经理，2015年，旗下艺人张天爱主演的《太子妃升职记》成为一时爆款，他敏锐地看到了原著作者的作品潜力，买下了《阿麦从军》这部小说。小说本身风格独特，卖点明确，但影视改编却难度颇高。

张天爱 饰 阿麦

在当下市场中，主流女性向古装剧，还是以情感恋爱为主，无论是不是“大女主”，最后一定把女主的恋爱抉择当作最大看点。但张帆和团队不太想这么做，他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阿麦从军”这四个字胆粗粝质感，军队戏、战争戏扎实好看，又做出一个恋爱不怎么谈，但有勇有谋、刚毅果决、一心复仇、保家卫国的女主形象。而男主却反大部分古装情感剧的霸总套路而行，上来就是一个天真纨绔，成为了该剧的搞笑担当。“反常规”的创新，让这部剧有了破圈实力，但也同样带来了风险和争议。

张帆是一位喜欢全程参与创作各个环节的制片人，“确保每个细节都符合我的预期。”对于《阿麦从军》的正负评价，他照单全收。“作为制片人，你的作品就是你的标签，你必须负责任。我会把每部作品创作中的经验和不足带入到下一部戏中，努力改进。”

澎湃新闻采访了张帆，聊了聊《阿麦从军》的创作过程，以及作为行业资深制片人，他对于IP改编的思考。

【对话】

喜剧风格，降低门槛

澎湃新闻：剧版《阿麦从军》前期喜剧风格浓厚，这是在剧本创作时期就确定的风格吗？

张帆：喜剧元素我们后期确实加入了很多。实际上，这个故事最吸引我的地方，是阿麦的成长和她背负的家仇。她寻找线索、报仇并逐渐成长为一代女战神的故事非常吸引人。阿麦其实够苦的了，为了平衡整体沉重的剧情，我们特意加入了一些喜剧元素，让观众在感受紧张的复仇和外敌入侵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一些轻松和幽默，降低进入门槛。

澎湃新闻：现在古装大女主剧很多，但同质化严重。相比之下《阿麦从军》的独特性很强。创作初期，你们团队是如何进行改编方面的探索？另外原著中三位主要男性角色，为什么选择商易之做男主？

张昊唯 饰 商易之

张帆：我记得我们团队花了大半年时间，探讨三位男角色中谁应该成为男主角。这是个非常困难的决策，因为小说本身有很好的基础，同时也有很多书粉，他们各自支持不同的男主。我们不想完全以女主为叙事核心，还是需要一个贯穿全剧的男性角色。最后，我们选择了商易之，尽管他在原著中并不是最主要的角色。这个选择确实带来了很大的风险，因为原著党可能会对此不解或气愤，他们会疑惑常钰青为什么不是男主？

王瑞昌 饰 常钰青

但电视剧剧作改编，男主的人物成长和故事发展，通常必须和女主长时间并线，你剧情才能发展。原著里，阿麦和常钰青之间的关系是若近若离的，而且他是敌国将领，在剧本创作上，他们的戏份很难长时间捏合在一起写，另外他俩因为立场不同，一见则战，而打仗的戏，从制作上和观众偏好上，我们都不宜做得更多了，而应更多聚焦于人物情感和成长。

当时也是跟平台、策划、责编、编剧的老师们，反复商量，才决定把商易之提起来，因为他能做和阿麦捆在一起的成长线，而且最后他们的撕裂和割席，是很有情感上的戏剧冲突性的。

澎湃新闻：张昊唯饰演的商易之增加了许多喜剧元素，整体人物气质和小说也有差别，近年来，古装剧中这种类型的人物形象相当罕见，观众可能更习惯于看到霸道总裁或冷酷冰山般的男性角色。

张帆：其实这个人物现在的改变，我们剧本阶段是有设计的，包括演员，我们也是剧本定了之后去寻找的。比如昊唯，我们见到他后发现他骨子里就是个很幽默的人。他的有趣是看似一本正经，但实际上很幽默，我觉得这特别贴合我们角色的状态。

《阿麦从军》剧照

商易之作为世子，身份高贵，但我不希望他只是一个冰冷、不食人间烟火的角色。相反，我希望他更接地气，让观众觉得他有趣、可爱，甚至有些“二”。这种设定是我们在剧本创作和后期拍摄过程中一直强调的。

我们在设计商易之的出场和状态时，就希望给观众带来一种轻松的感觉，最终呈现出的喜感，演员和导演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他们在现场的合作和讨论为剧本增添了更多超出预期的喜剧元素。昊唯也尝试了一种以前未曾尝试过的表演方式。在开机初期，他也表达了对这个角色表演上的疑虑，他没这么演过，也担心自己的表演能否得到观众的认可。

澎湃新闻：确实这个人物是有争议的。

张帆：我是很希望通过喜剧元素降低观剧门槛，吸引更多人观看。另外，阿麦这个角色身世和经历都很苦，我也不想在这个女孩身边再堆叠太多苦难，所以让男主去承担更多喜剧任务。

可能没看原著的观众，会觉得现在的男主人设新颖好玩。但原著粉会觉得这个人物不是这样子的，我接受这些声音，我理解大家的不满。

改编IP永远是这样的，每个读者都有他心目中人物的样子，所以一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会出现。但从我们影视制作的角度讲，有制作的难度在，有剧情设置的结构难度在，也有审查的风险在，所以我们要考量的方面更多，问题也更复杂。

另外，阿麦这个角色是女扮男装，而张天爱的男装扮相非常英气，很有特点。在我们组里，大家都开玩笑说我们没有女演员，因为男一号是张天爱。我们也希望通过这种女A男O的搭配方式，给观众带来新鲜感。

《阿麦从军》剧照

人物立住，再谈感情

澎湃新闻：阿麦也是少见的女扮男装了快一整个剧的女主，甚至恋爱戏也是比例很少，能否聊聊这方面的一些创作考量。

张帆：我们之前也看到过不少类型相似的“女将军”作品，但大多是女性出于某些原因，被迫男扮女装做了将军。但阿麦比较不同，她是个小人物，而且她的男扮女装从军是完全主动的。而且我们女主和三位男主的关系是不断推进的，且慢慢加一些强烈的情感纠葛，主要是因为她背负了太多东西，并一直在追寻真相，情感线不太合适推进太快。将男女主情感后置去做，确实风险比较大，所以我们加一些喜剧，用主线扣住男女主的共同命运，以及剧中的群像人物，来丰富剧情。

主要是我们觉得，这部戏跟传统的古装情爱戏不太一样，它是真正的大女主戏，不是披着大女主的外衣谈恋爱。在这方面，在考虑男女角色情感时，我们还是觉得首先要把人物立住，让大家认可阿麦这个人，再去走她的情感线，这样可能会更结实。后来网上讨阿麦的情感线时，大家形成了各种CP阵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好事。

《阿麦从军》剧照

澎湃新闻：另外剧中群像人物的塑造还挺用心。一般来说，古装群像需要谨慎处理，因为过多的群像塑造可能会分散主角的戏份。作为制片人，你是如何考虑并处理这种群像人物塑造的？

张帆：虽然我们的角色众多，但每个角色都有其独特的作用。即使是一些场次较少的角色，我们也希望他们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并不担心这些角色会抢走男女主角的光环，相反，我认为，成功的剧集需要所有演员都发挥出色，而不仅仅是男女主角。只有当每个角色都能让观众感受到其力量和魅力时，这部剧才能真正吸引观众并让他们持续关注。

在选择演员时，我们也确实花费了一些心思。虽然制作预算有限，但我们仍然邀请了许多大家熟悉的演员来参演这部剧。他们的表演得到了观众的高度认可，这也证明了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澎湃新闻：据我所知，现在很多古装剧的制作逻辑，重点在于“码盘子”，也就是找哪个明星来演女一或男一，为了敲到明星，甚至可以随意修改剧本。你怎么看这种现象呢？

张帆：这种现象其实不正常啊，那叫演员中心制，好的演员确实能带来流量，保证收视，但我们不能违背创作规律，我们以前讲编导演，是有排序的，也就二度创作，对剧本有想法有意见之前可以提，好的接受，不好的那就再讨论了，说实话演员改剧本的戏基本都会出问题，因为他们只会从自己角色出发，是会出偏差的。术业有专攻，在各自的领域做到最好才是正经事。

《阿麦从军》剧照

原创在市场上有劣势

澎湃新闻：国内剧集发展趋势，是IP改编越来越多。作为制片人，你如何看待改编这件事？能否分享一些成功的经验？

张帆：关于改编，首先要规避一些不能拍的内容，然后充实人物角色，增加他们的色彩和深度。一个好的剧本，人物是最吸引人的。观众可以跟着剧情走，但更容易跟着人物走。现在大家都在努力改编IP小说，我们会先着重塑造人物，让他们更符合当下的审美和观众期待。这样，即使故事有所改动，观众也能接受。改编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人物是否立体、有魅力。有了好的人物，即使故事有所调整，观众一般也会认可。

《阿麦从军》剧照

澎湃新闻：现在市场上，尤其是古装剧，可能85%以上都是IP改编的，原创作品相对较少。怎么看待IP改编远多于原创作品这个现象？

张帆：说到改编，其实早些年我们甚至不知道IP这个词。十几年前吧，大部分作品都是原创的。但随着网络文学的兴起，我们开始有了更多的小说IP。现在市场上，85~90%的剧集作品都是IP改编，原创是有劣势的，因为IP的故事人物在之前市场上有过论证了，等于做过了市场调研，除非你的原创内容特别出色，否则市场消化的量有限，项目不一定能做出来。另外，现在能写好的原创故事的编剧并不多。

澎湃新闻：原创相比改编处于劣势，能否详细说说这种劣势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张帆：首先，原创在市场份额上确实处于劣势。与拥有IP的作品相比，原创作品在平台认可度上可能会稍显不足，而且大部分制作公司手里都握有IP改编项目，但IP本身是有版权期限的，我们公司也有过版权过期的情况，所以通常制作公司推动改编项目是比较积极的，因为从公司运营的角度来看，改编作品有时限和排序的压力，但原创作品可以细水长流，就没有这个时间限制。且原创作品创作起来难度大，所以原创推进速度可能没有那么快，市场份额也相对较小。说实话，一个成熟健康的影视制作公司的运营，它一定是要有几部IP改编项目的，因为原创作品它的生产周期太长了，咱们改编的项目是必不可少的。

对于平台来说，IP项目他们检阅起来更容易有抓手。他们知道你要拍什么IP，大概是什么样的内容。他们的评估部门经常看网文，知道你会买什么版权，开发进度如何。这样他们很容易跟你沟通，讨论如何改编、如何演绎人物等。

当然，好的原创想法和剧本还是有的，我也看到平台正在鼓励原创，很多编剧也在努力创作原创故事。我相信，未来原创作品的机会会越来越大。我们公司也在积极尝试原创项目，希望能为观众带来更多新鲜的故事。

《阿麦从军》剧照

澎湃新闻：电视剧这种需要高度团队协作的项目，除了协作，还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指导思想。这样可以避免很多摩擦和试错。作为制片人需要在项目的各个阶段和各个方面进行把控，如何去判断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呢？

张帆：我在拍戏时一直采取制片人中心制，是因为我在负责任。我负责确保大家按照我们之前确定的方向推进，不能来回变动。因为总要有人来做决策。说实话，从买小说到决定拍摄，每一步有可能不成功，有可能投入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却得不到回报。但作为制片人，这些责任都需要自己承担。

当项目按照你的想法逐步推进时，你需要作为推动者，去找到合适的团队和人员一起完成这项工作，这就看你的判断了。做项目的时候，我全程都在剧组，包括前期的筹备，像《阿麦从军》前期沟通了半年的美术风格。现在的效果，都跟我们的图一致，也就是所见即所得吧，业内人士都觉得制作水准不错。

我拍戏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先拍给业内人看。我希望业内同行能认可我们的制作，能看出我们的用心和精彩之处。在制作上，无论是灯光、摄影还是美术，服化道我们都需要达到一定的标准。只有业内人认可，我才觉得这件事没白做。

另外，我认为演员的选择与角色的契合度非常重要。演员的表演方式不能拧巴，否则会对剧造成损害。而且演员之间需要相互了解，所以我们提前让演员进组进行训练，让他们彼此熟悉。这样在演戏时就能有很好的默契。说真的，一个剧有一个绝对的主观意志很重要，作为制片人，你要为这部剧负责，找到对的人，确保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作为制片人，你要负责笃定地走下去，不能轻易改变主意，要有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