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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敏感和专心让她终成一代摄影大师

2018-11-22 18:3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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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的生命中重要事可能只有两样儿,一点儿也不酷 

如果总结起来,可能她的生命中重要事只有两样儿:养育孩子;日复一日的给《观察家报》提供照片。20岁的简·鲍恩,从皇家海军女子服务队退役后不久就进入一所学校的摄影课程班。而离开学校之后,她就一直呆在《观察家报》工作,一生也没换过地方。

在一起共事20多年的Tim Adams眼中,简对自己以及对自己的摄影一直充满怀疑态度。“她总是不停的道歉:‘恐怕我今天状态不好’;‘我不确定这是否可行’;‘我保证尽快冷静’。而另一个声音却总是在反驳:‘我们做得还不错,对吧?’;‘进展得相当顺利’;‘不是很有趣吗?’”。

这是一种属于贝克特式独白——我不能继续,我必须继续,我不能继续,我要继续。

只要谈及自己,简·鲍恩总是缺乏自信、自我怀疑、自我贬低、极度低调。她不像一位艺术家,起码在现在的人们眼中,她不酷,甚至连长相都毫无特点。

简·鲍恩(中)

· 既然, 不可抗的时间和光线无法被征服, 那就在它们消失前更高效的工作  

简不止一次说:“时间和光线,是我的敌人”,“我的一生中,最担心的就是时间和光线。如果能有充足的时间多好,但如果是有更多的光线就更好了。只是,这两样我都没有。我记得,一次给Danny DeVito拍照,最后的5分钟里,我把他逼进一个小窗户照射下的即将消失的光线中。”

既然时间和光线是如此的不可抗拒,简只得被迫成为高效而天才的摄影者。在《观察家报》的工作的陌生任务,她总能出色的完成,总是能以最短的时间拍摄出最简单、最静默、最直指人心的肖像作品。

A Lifetime of Looking的序言里,卢克对简·鲍恩的艺术特点的总结很有趣: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在她最杰出的作品中到处流露的艺术敏感性,但有意思的是却能在否定的角度描述她倒是容易得多——不喜欢人造光、暗房处理或道具;不用曝光表,而是通过感受落在手背上的光线来调整相机设置;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每次拍摄都不超过一个半胶卷;回避彩色摄影;希望在拍照前对拍摄对象只有零星了解,甚至一无所知;从不为了艺术效果而迫冲底片……”

简单来说,拍摄一位陌生人最多按动三四十下快门,就要选出一张令人满意的照片,这对于胶片时代的摄影者来说,需要绝对的敏感和绝对的训练有素。

塞缪尔·贝克特,伦敦,1976年

 · 第一次翻看她的作品, 最初吸引你的可能只是那些名人肖像 
相对于其他,人们容易被特写性质的肖像所带来的神情、细节和精神力量所吸引,尤其是被拍摄的对象带着特定时代的特定文化气质。就像这张贝克特。

那一次的拍摄过程并不顺利,贝克特已答应接受对他的采访和拍照要求,但随后又留下字条说自己改变了主意。

“我的脑子都都热了”简回忆道。她当时站在在皇家宫廷剧院门口等待,贝克特出来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你不能这样”,“贝克特先生,你必须被拍照,你已经答应了!”她要求只拍3张,贝克特依然有些生气。但典型的“执着的简”绝不会空手而归,最终还是在那次拍摄中得到了5张照片。

很少的正面,明显的背景虚化,光线实在不足时可能会使用一盏台灯;85 毫米和50 毫米镜头;1/60 秒快门速度;2.8大光圈是她的拍摄偏好。实际上她的摄影风格很早就露出端倪,在《观察家报》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为伯特兰·罗素拍照,当时简只有24岁,回忆那次经历时她说:“我当时根本不知到他是谁……一次可怕的经历,但光线还不错。”

伯特兰·罗素,1949年

随着心里和风格的成熟,简在更多更自然的状态下拍摄了大量人物肖像。罕默德·阿里若有所思的肖像是在拥挤的媒体采访时间捕捉到的;埃德娜·奥布莱恩的肖像摄于一场派对……拍摄演员,显得有些难度,他们在镜头总是过于警觉,简早为劳伦·巴考尔拍了一张又一张之后,她仍未放下戒心。不过简像往常一样等待着,终于趁她闭上双眼之际,回归公众熟悉的形象之前,简捕捉到一个私密的沉思瞬间。

穆罕默德·阿里,伦敦,1976年

埃德娜·奥布莱恩,伦敦,1977年 

图6劳伦·巴考尔,伦敦,1995年

20 世纪90 年代,简和搭档安德鲁·比伦经常对名人进行采访。简的许多代表性肖像作品包括为斯派克·李、希妮德·奥康娜和比约克拍摄的照片都诞生于这段时期。

斯派克·李,1995年

希妮德·奥康娜,1992年

比约克,伦敦,1995年

​​​​​​​

纳尔逊·曼德拉,1996年 

​​​​​​​史蒂芬·霍金,1999年 

拍摄人像似乎给了简·鲍恩一张了解人们隐私的通行证。他们相互害怕相互喜爱,就像在面对同样表达人类精神艺术家卢西安·弗洛伊德时,简说“我害怕他,我想他也害怕我”。她被那些文学、戏剧、艺术大师们的气质所深深吸引,比如大卫·霍克尼,格劳乔·马克斯,P·J HARVEY。“我想立即抓住他们散发出的能量。并想试图依靠着那样的能量去生活。”她同一切伟大的作家或者艺术家一样,贴近主体又总是离远一步,留下真实和想象的空间。

​​​​​​​查理·卓别林,伦敦,1969年

​​​​​​​米克·贾格尔,伦敦,1977年

​​​​​​​卢西安·弗洛伊德,伦敦,1983年

​​​​​​​弗朗西斯·培根,伦敦,1985年

​​​​​​​大卫·霍克尼,伦敦,2006年

当一切看起来变得简单而轻松的时候,可以回想在一开始学习摄影时候的简的窘迫。一战结束后,有人给退役的简提供了一份工作名单,在看到“摄影”二字时,她想“摄影听起来不错,我去做摄影吧”。然而,简包括所有的人,并不知道摄影是什么。

第一次接触到一架大木头相机时,简完全不懂如何操作,连拍摄一只鞋子都成为一件困难无比的事。简重新回到少年时期的沮丧,只觉得:“自己是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然而慢慢的她开始发现自己的天赋,她学着用自己小相机,透过取景框观察感兴趣的事物,比如一只牛的眼睛。

而与《观察家报》结缘60多年,也正因为一只牛的眼睛,当时的《观察家报》的图片编辑大胆的说:“如果她能发现牛眼的深度,就能发现人的深度。”

​​​​​​​牛眼,达特穆尔,1947年

· 一遍又一遍, 才发现那些深深感动我的还是那些拥有细腻色调的人生百态 

简·鲍恩喜欢保持神秘身份,这可能源于她阴郁的童年生活。关于简的青少年时期,她极少提及,以简自己的话来说——她出生在一个错误的地方。

童年时期的简·鲍恩

她是私生子,出生在一间厨房的地板上。当时简母亲是一位年轻的护士,生父是一位60多岁的陌生人。直至12岁,简才知道所谓“收养”自己的人,其实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于母亲,简是一个叛逆的坏孩子。“我记得我向她扔了一把园艺大剪刀,天知道我还扔过什么,我总是呆在外面,并且从不告诉她我在哪”,“她去世的时候我才20岁,当她病的很重的时候,我也依旧没有谅解她”,“我记得那场葬礼,当时一直萦绕在我脑海的是‘这些人知道我是谁吗?’我一定很残忍。”
不幸福的童年或多或少影响着简观察世界的方式,对于孩子和吉普赛人的拍摄中的阴郁显得尤为明显。它们要么是一些局部,要么是处在流浪环境中面庞上的斑驳,甚至在以“圣诞节”为主题的作品,都被附上一层浓浓的沉重。《孤独症儿童》中的两个孩子更是一言不发,深深的将头埋在双腿之间。看着画面,似乎只能感受到随着冰冷钢管跷跷板左右撬动,地板在寂静中吱嘎作响。

​​​​​​​孤独症儿童,1966年

​​​​​​​辫子,1953年

吉普赛儿童和瓶子,多塞特,1954年

​​​​​​​圣诞节,新奥尔斯福德,2006年

吉普赛儿童,梅德斯通,1964年

简喜欢猫,她还出版过一本有关猫的画册,她曾经说:“一旦你有了猫,你将被永远的牢牢的吸引。”在《观察家报》供职的那些来来回回的路上,她拍了很多猫:鱼市的猫,窗户那头儿的猫,在墓地里玩耍的猫……简的儿子Hugo Moss曾经这么说:“人们一直给我们送猫,我们把它们带回家,它们还会生更多的小猫”,“她的身边总是有猫,我想她也有点像猫”。但在A Lifetime of Looking中的猫并不多,但收录其中的无外乎都是简喜欢的生命——劳作的人、休息的人、表演的人、成双成对的人……

​​​​​​​猫展,奥林匹亚,1976年

​​​​​​​霍瓦斯先生,伦敦,1968年

​​​​​​​持斧者,1950年

​​​​​​​女裁缝,佛罗伦萨,1956年 

建筑工人,伦敦,1960年 

系花环的女人,1961年

​​​​​​​蓝铃铁路,1959年

​​​​​​​本特利煤矿,唐卡斯特,1993年

​​​​​​​邮差的野餐,汉普郡,1966年

​​​​​​​花花公子俱乐部,伦敦,1969年

​​​​​​​切尔西艺术俱乐部,伦敦,1959年

​​​​​​​滨海绍森德,1954年

婚礼蛋糕,1955年

 · 在特定的新闻事件中, 她的取景框里有一种与混乱不相符的冷静 
简作为肖像摄影师越来越出名,但作为一个永远尽职的“卖照为生之人”,简在拍照时会优先考虑图片编辑的需要。20 世纪70 年代《观察家报》越来越多的注重社会事件的报道,简也在这段期间拍摄了五花八门的主题——同性恋游行、邮局罢工、渔民的抗议、国王路上的朋克族、国会山上放风筝……

​​​​​​​放风筝,国会山,1979年

但不同于常见的纪实性新闻报道,简的对于事件的拍摄常常充满与事件中的混乱不相符的冷静。她经常会拍摄一些展现个人视角的照片:报道罢工运动时,她的关注点在拍摄挥动着标语的或行进中的人群。拍摄的抗议的渔民时,前景中微笑着的络腮胡男子显然成为主体。而1960年格兰泰公司生产的药物致畸事件,缺少手臂的女童代表悲剧的开始和延续,“托雷·卡尼翁”号油轮原油泄漏事件中,捧着鸭子的女人流露出的目光更是耐人寻味。

​​​​​​​托雷·卡尼翁”号油轮原油泄漏,康沃尔,1967年

 

​​​​​​​渔民的抗议,伦敦,197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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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毁的电车,伍尔维奇,1960年

 

性工作者占领国王十字区的教堂,1982年

 

《奥兹》杂志案,伦敦,1971年

 

​​​​​​​萨力多胺受害者,1962年

 · 从没有生命的细节中, 看见的超越现实的荒诞 

时间再往前推移,在简更早的拍摄中折射出的完全是个人的情感。躺在草堆上的稻草人,没有面孔、敞开、袒露、日光下暴晒,毫无安全感可言。被钉在木门上的猫玩偶,草丛里支离破碎的雕塑,甚至是空旷的农舍。

稻草人,1955年

 

玩具,1950年 

另外一些作品中,则能看见超出逻辑的。比如一片废墟和三匹崭新的、光洁的、如同在奔跑的木马共同构成的虚幻的假象,放弃以逻辑和有序经验为基础的现实形象,意图追求更深层,更本能的心理层面上的形象世界。

​​​​​​​旋转木马,伦敦,1952年
· 一生, 是多久……

 A lifetime of Looking 的编者在编排这本书的时候说:书大至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每十年为一组,相互之间带有一定的视觉关系。翻过这本画册,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最后的十年里,简的拍摄越来越少。确实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眼睛不再能看清,可直到最后的几个月,她依然坚持为安德鲁·比伦的女儿艾比与奥尔拉拍摄的肖像。那也是她拍的最后的一张照片。

​​​​​​​艾比·比伦与奥尔拉·比伦,2014年

斯诺顿勋爵曾评价她说:她就像英国的卡蒂埃-布列松,创造出最出色的作品。不依赖于技巧或花招,只是简洁、诚实地记录,用那双敏锐而睿智的眼睛。而布列松说的一句话也真真正正代表了简·鲍恩的特点——“任何心灵敏感的人都有艺术家的潜质。但敏感之外,必须专心。”

从第一次摸到相机的那一刻起,她便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摄影。简·鲍恩拥有天赋毋庸置疑,但不同的是,当其他天才激情洋溢的燃烧自己时,她的选择只是用一生的时间去静静的散发能量。

2014年12月21日,89岁的简·鲍恩去世,这位身高在年轻时也只有152cm的、其貌不扬的小老太太走完自己简单的一生。第二年,这本有关她的摄影精华的A Lifetime of Looking出版 。

2018年10月 A lifetime of Looking 中文版《一生的凝视:摄影大师简·鲍恩精选集》出版。在这部精选辑中,不但能看到大量上世纪文化名流,更能从她拍摄的细枝末节中领略到,简·鲍恩作为英国最著名摄影师之一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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