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们相信阴谋论

【编者按】

为什么人类倾向于赞同荒诞且毫无根据的谣言？西班牙心理学家、畅销书作家诺格拉斯以心理学研究为基础，分析为什么人类是非理性的生物，人类如何以一种远非客观的方式处理信息，简单点说，就是为什么我们只相信我们想相信的。本文摘自《为什么我们相信阴谋论》 [西]拉蒙·诺格拉斯著，王琪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星文文化2024年2月。有删节。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一想到阴谋之类的东西，我们常常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相信阴谋论的人被洗脑了。尽管读到这里，我相信你们已经能意识到， 洗脑不是相信谣言的必要条件，但有些例子证明，我们仍然容易受到他人影响。……

我们就是喜欢阴谋论

邪教显然是个问题，但我们已经看到，你加入邪教后也会被各种谣言侵蚀，相信各种复杂的阴谋论，比如称某个或多个邪恶势力在暗处操控“9 · 11”事件、肯尼迪遇刺案、“3 · 11”马德里连环爆炸案、汽油价格和你的手机信号。互联网上流传着大量模因、视频和文字， 向我们传播或解释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到达月球； 火星上有秘密基地；地球是空心的，里面住着纳粹；政府动用飞机向我们喷洒化学凝结尾……让我们变傻， 失去生育能力， 以便强制建立新世界秩序（New World Order ）……

当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在巴塞罗那一个名为“由我们决定”（Decidim Barcelona ）的网站上发现了一份请愿书，里面一位市民要求巴塞政府禁止“产生凝结尾的飞机”（不知道这是什么）飞行、熏蒸消毒和地理气候工程（谁知道这是什么）；此外，还要求政府公开反对对公民进行熏蒸，反对北约和美国提出的气候变化行动。该请求被拒绝， 网站上回应称，巴塞罗那政府没有决策的权力或能力。我本来希望得到一个更明确的答案（但没有），而不是模棱两可的，这不禁让人怀疑他们也相信化学凝结尾阴谋论。

如果我们要对一个阴谋论下定义，不妨借用格策尔（ Goertzel ）的说法：“阴谋论是对重要事件的阐释，涉及秘密阴谋和邪恶团体“。

阴谋论的概念由来已久，大约可以追溯到最早的人类社会形成时期。解释它只要了解几个例子就足够了。

比萨门

古代案例有多种方法去解释（或开脱）。我们可以反驳（虽然现阶段我们大概不会这么做），当时的人比现在无知，所以他们更容易相信谣言。因此我准备了一个最近的例子， 一个受阴谋论影响在比萨店开枪的人，相信自己的行为能拯救很多孩子免遭强奸。 这是一个糅合了狂热主义、假新闻、互联网谣言和极右翼衰落的复杂故事，主人公是一个戴唐纳德 · 特朗普小红帽都至少小两码的人。

接下来我为你们讲述比萨门。

2016 年 3 月，希拉里 · 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的竞选办 公厅主任约翰 · 波德斯塔（ John Podesta）的私人电子邮箱账户遭到黑客攻击，数千封希拉里的电邮被泄露，其内容于同年 11 月被维基解密公开。

然而，这个悲伤的故事于 2016 年 10 月才开始， 一个假扮纽约律师且此前一直致力于宣传白人优越主义的名叫大卫 · 戈德堡（David  Goldberg） 的人在推特上宣称， 在希拉里 · 克林顿泄露的电邮中，有一些指向该总统候选人与某恋童癖组织有关。据称，比尔 · 克林顿（Bill  Clinton）和希拉里 · 克林顿是外号“洛丽塔快线（Lolita Express）”的飞机的乘客， 因为希拉里喜欢年轻女孩。该声明的支持者表示，这些电邮中包含用恋童癖和人贩子暗语加密的消息。此外，网络上还流传华盛顿一家名为彗星乒乓（Comet Ping Pong）的比萨店是该地区撒旦的聚会点，因为他们不排斥意大利食物。出现这条说法的原因是， 有人发现约翰 · 波德斯塔和比萨店老板詹姆斯 · 阿勒凡提斯（James Alefantis） 有电邮往来。

几个专门传播假新闻的网站参与到故事中，他们声称，纽约警方已经带人包抄了希拉里 · 克林顿的住所，这个劲爆的消息应该已经从联邦调查局方面得到证实。显然，这些都是假的。

但谣言一旦开始传播，就势不可挡。尽管雷迪特（ Reddit ）等许多网站删除或撤回了这个假新闻，但很多网站无所作为。根据乔纳森 · 奥尔布赖特（ Jonathan Albright）教授的分析， 极大一部分传播和支持这些谣言的推特账户是位于塞浦路斯、捷克共和国和越南的网络机器人。

网上掀起对比萨店经营者的辱骂、威胁和各种骚扰，尽管这是一家十年如一日、“悄无声息”经营着的社区老店。店主的 Instagram（一个分享图片的社交媒体）账户被搜索出来，上面发布的任何有儿童在店内的照片都被视为阴谋论的证据。网络暴力甚至影响到了只是在店里演出过的乐队。同一社区的其他比萨店也开始受到类似威胁。在某些媒体上流传着另一个理论，说这是一个规模更大的阴谋“恋童门”的一环，即由新世界秩序的精英组织的邪恶秘密活动——向恋童癖者贩卖儿童。

这与一个我感兴趣的概念有很大关系，概念是由戈登 · 伍 （ Gordon Woo）首先提出的，其名为随机恐怖主义（Stochastic  Terrorism ） 。这个理论的基础是，区别于运营一个有成员和基建、可能会被当局发现和消灭的恐怖组织，你可以发布一系列引起恐惧、不适和不安的信息，驱使某个不属于任何组织的他人冒自身风险开展行动或攻击，这可以达到和前者类似的效果。这是个完美的计划，因为当局不容易发现或阻止一个独立行动的个人。 这个理论的中心思想是，如果你用足够多的虚假信息和阴谋论轰炸民众，最终会有人为你代劳。这就是“比萨门”的背后逻辑。

2016 年 12 月 4  日， 埃德加 · 韦尔奇（Edgar Welch） 从北卡罗来纳州索尔兹伯里赶到彗星乒乓比萨店，手持 AR-15 在店内开了三枪，幸运的是他没有击中任何人。韦尔奇被捕后告诉警方， 他听闻比萨店里有被绑架、会遭强奸的儿童，于是决定进行调查。 他以为自己能拯救一群身处危险的小朋友。值得庆幸的是，他搜查完店铺没有发现被囚禁的未成年人后，平静地投降了，没有致使他人受伤。这让当天出动的警察（他们也神情焦虑）感到惊讶。

后来，韦尔奇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他为自己的处理方式感到抱歉，但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误，并拒绝承认那些消息是假的。让我们回顾一下：一个不知名的白痴在极右翼媒体上读到希拉里 · 克林顿以华盛顿一家比萨店为场所为恋童癖提供服务，于是他拿上自己的突击步枪，开车跑到“犯罪据点”，向空中鸣枪三声，搜查场所，结果没有发现一个孩子，但他仍然相信让他滑天下之大稽的谣言是真的。要是费斯廷格读到这个新闻，肯定会因此住院。

此外，这场荒诞袭击发生三天后， 一名男子给彗星乒乓隔壁的贝斯塔比萨店（ Besta Pizza ）打了数通威胁电话。这位肇事者于一个月之后，也就是 2017 年 1 月 12  日被判有罪。后来这位被称为“美国英雄”的尤西夫 · 李 · 琼斯（ Yusif Lee  Jones ）声称， 他打威胁电话是为了“拯救孩子”，并“完成韦尔奇没有完成的任务” 。2017 年 1 月 25  日， 有人试图在彗星乒乓纵火， 但幸运的是火势没有蔓延。

阴谋论为什么牢不可破

上述这样的例子有数百个，这似乎表明，我们有相信阴谋论， 相信邪恶的、在暗中操纵的黑暗势力的特殊倾向。现在，让我们试着理解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个倾向的产生。

根据一些最新的科学研究，容易受阴谋论影响的特质往往服务于几个目的。从广义上讲，人们相信阴谋论有认识（为了更好地了解我们周围的世界）、生存（保护自己免于已感知到的、不 一定真实存在的风险，以及控制周围的环境）和社会（维持自我和团队的正面形象）等方面的原因。

如果我们仔细研究，肯定能发现有一个符合我们。2013 年， 美国的一项民意调查展示了一些惊人的数据。近三分之一的投票者认为存在一个计划统治世界的秘密阴谋（共和党支持者比民主党支持者更有可能相信这个观点）。五分之一的共和党投票者认为奥巴马是敌基督。三分之一的投票者相信存在外星人， 五分之一的人认为 1947 年有一架不明飞行物在罗斯维尔（Roswell ） 坠毁。盖洛普公司（Gallup）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61% 的被调查者认为肯尼迪被暗杀是一个阴谋， 凶手李 · 哈维 · 奥斯瓦尔德（ Lee Harvey Oswald ）并非单独行动。注意，你还得感到庆幸，这 61% 的比例还是近五十年以来最低的。

所幸，只有 4% 的人认为人形爬行动物正在取代政客和统治者，只有 7% 的人认为登月是伪造的。但是，在超过三亿五千万居民中的 7% 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正如我们所说，阴谋论满足了不同的需求：我们需要理解周遭环境并减少不确定性，而这些理论恰好为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提供了解释，又不易证伪，因为它直接利用了我们的确认偏差。 事实上，阴谋论者就是这么狡猾……而试图说服你不存在阴谋论的人实际上可能是帮凶。毕竟，制造阴谋的人会怎么回答？声称没有阴谋？无论对方声称自己无辜还是承认有罪都无所谓，因为我们只希望自己的观点得到验证，所以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

阴谋论表面上看似牢不可破，能让你在证据面前毫不动摇。 我们的相信程度与在环境中发掘规律的可能性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事件越重大，我们越深信不疑，因为普通的理论似乎无法为其解释。自然地，我们难以相信像暗杀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总统这样的事情是一个路人甲独自造成的，这样的理由显得不充分。 通常对于严重的事件，我们倾向于认为它背后有更庞大、更复杂的原因。而且， 如果我们因不确定性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就更容易相信虚假的理论。

此外，相信阴谋论的容易程度与低水平的分析推理能力、教育，及对不存在的规律的敏感程度，存在一定的相关性。这并不意味着相信阴谋论的人更愚蠢，并且， 我们谈论的是相关性， 而不是原因。

另一方面，像泰特洛克（他谈论过专家为什么犯错）这样的专家主张，错误的信念能给我们安全感，让我们觉得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使我们产生满足感，相信自己能够识别那些暗中操纵的、危险的人。有趣的是， 相信胡说八道的一个副作用是，会减少人们投票或参加政党、社会运动的欲望—— 由于重大议题都掌握在黑暗势力手中，普通人无法改变什么， 因此，他们参与政治的动机减少。

同时，阴谋论在弱势群体中更受欢迎，因为他们可以将问题归咎于外部因素，从而避免对事态负责。如果这个团体过去遭受过侵害，他们更有可能相信阴谋论。

总结

只要我们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一切实际上都与整本书中描述的两个主要动机有关：一方面是我们观察和发掘规律的能力；另一方面是我们解决认知失调的需要。

很多时候世界是陌生的，充满了不确定性。世界上发生着我们无法理解和改变的事情。阴谋论让我们觉得自己有掌控力，能够理解这个世界，并且可以缓解不确定性给我们带来的焦虑。此外， 阴谋论让我们觉得自己属于聪明人， 掌握了一定信息， 能够擦亮眼睛面对现实，不像其他鼠目寸光的乌合之众。即使我们实际上是一个傻瓜，大脑还是会产生上述认知。这是为了减少无法理解世界产生的认知失调。

由于我们需要了解和感受世界，在我们看来，重大事件背后也必须有同一量级的解释。此外， 就我们自身而言，假设你的生活不如意是因为秘密力量驱使，而不是因为一系列复杂的连锁因素（特别是其中还有很多我们无法控制也不能理解的），这样接受起来显然更容易。阴谋论能给我们安全感，这就是它们为何能够满足我们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