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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瑟纳尔《梦中银币》中译首次推出:走入梦想和现实之间的缝隙

2024-03-18 12:1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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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尤瑟纳尔(1903-1987),法语小说家、诗人、翻译家、文学批评家,16岁即以长诗《幻想园》崭露头角,1951年发表的历史小说《哈德良回忆录》同时得到费米纳奖和法兰西学院大奖,1968年出版的《苦炼》则获费米纳文学奖。尤瑟纳尔是入选法兰西学院的第一位女性,还著有《世界迷宫:虔诚的回忆》《时间,这伟大的雕刻家》等著作。

《梦中银币》是法国作家尤瑟纳尔首次在国内公开出版的重要小说作品。小说以半现实主义、半象征性的叙事为中心,叙述了法西斯政权纪年11年(公元1933年)发生在墨索里尼统治下的罗马的一次暗杀以及与之相关的三四位人物及其他人物的苦乐人生。书名中的“硬币”则是一枚几经易手的十里拉钱币,也是连接小说中所有人物的纽带。本书稿是作者生活的年代里最先审视法西斯政权外强中干之现实的法国著作之一,也是一本关于梦想和现实之间差别的小说。

《梦中银币》

[法]玛格丽特·尤瑟纳尔/著

赵飒/译

上海三联书店2024年2月版

《梦中银币》这部小说篇幅不长,尤瑟纳尔访问意大利归来后于1934年完成了小说的第一版,二十多年后,她对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进行了一些调整,又推出了第二版,也就是如今中译本使用的版本。1934年的意大利,正处在法西斯独裁者墨索里尼的统治之下,像所有走极端民族主义的国家一样,当时的意大利国内政治环境十分恶劣,任何反对执政党的活动都要遭到残酷镇压,反对人士频频被捕。《梦中银币》中就有这样一位始终没有露面,却牵动故事中几位主人公心绪和命运的政治人物——卡洛·斯特沃。少女乔瓦娜不顾父母反对,毅然与这位穷困潦倒的年轻作家结为夫妻,只是二人的孩子出生没多久,斯特沃便因“煽动性宣传”被捕并遭到流放,从此再未能见到妻儿;另一边,随着革命友谊的深入,备受上流社会认可的医生萨尔泰的妻子马切拉一半出于对斯特沃的爱慕,一半出于政治信仰,毅然决定刺杀国家首脑,却(似乎毫不意外地)以失败告终。另一方面,一枚不起眼的十里拉硬币,也悄悄地在几位主人公之间流转:公证员法里纳用它打赏妓女丽娜;丽娜用它在朱里奥的化妆品店里购买了一支口红;朱里奥用它从蜡烛小贩罗萨莉亚手里购买了五支蜡烛;罗萨莉亚用它支付了房租,而房东便是医生萨尔泰的妻子马切拉;医生萨尔泰从妻子手中接过硬币后,用它购买了一束玫瑰花,送给他在电影院邂逅的美女安吉奥拉(她也是罗萨莉亚失联已久的妹妹);原本吝啬的花贩迪达大妈偶然大方了一次,把这枚刚到手的硬币扔给了路边形容落魄、很像流浪汉的法国老画家克莱芒·鲁;哭笑不得的画家把硬币扔在许愿池内;最后,硬币被迪达的女婿、水务工人马里农齐悄悄捡走,成为他深夜买醉的本钱。一次暗杀行动和一枚银币,一同将罗马街头的各色人物串联起来,编织出了整部小说。

小说中的人物看似都是20世纪30年代罗马街头最平凡的过客,却是尤瑟纳尔精心挑选和设计的结果,他们都服务于人类最古老的本能——欲望,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求而不得的困境。公证员法里纳的欲望最先登场,纠缠他的看似是人类身上最基本的、动物性的肉欲,实则是对被爱的渴望。妓女丽娜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肉欲在她眼中只是交易的筹码,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求才是她追求的对象。化妆品店老板朱里奥一心只想维护自己“好市民”的形象和按部就班的生活,却整日被无理取闹的妻子、守着活寡的女儿和身患重病的孙女搞得焦头烂额。卖花的迪达大妈出了名地吝啬,甚至把财富放在子女之上,对金钱的渴望永远得不到满足。教堂门口的蜡烛小贩罗萨莉亚出身没落贵族,唯一的家底——杰马拉大宅——被父亲鲁杰罗老爷挥霍一空后,她奔波的一生也拉开了序幕:一面照顾痴呆的父亲,一面又日思夜盼妹妹归来;对她来说,父亲和妹妹的认可,以及昔日老宅的辉煌,似乎永远无法企及。而罗萨莉亚的妹妹奋力挣脱畸形的原生家庭,看似获得了金钱和美貌,实则根本不知自己的人生该走向何方。老画家克莱芒·鲁落魄地走在罗马街头,昔日美丽的罗马早已变了模样,年轻时偶遇的惊为天人的少女也无迹可寻,作为画家的他却注定再也无法享受到美学的抚慰,极具讽刺意味。至于尤瑟纳尔着墨最多的护士马切拉,婚后因人生观和政治信仰与医生丈夫萨尔泰渐行渐远,在党派运动中迷恋上青年政治家斯特沃,后者的被捕和身亡坚定了她刺杀国家首脑的决心,而她却因刺杀失败而身亡,再也没能完成自己的复仇,没能实现父辈和同志的革命使命,却成功找到了自己追寻良久的勇气——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切拉或许是全书中唯一一个“有所得”的角色。

人类满足欲望的道路永无止境,求而不得总令人恼火却无可奈何,这也许便是大多数人一生最真实的状态。以书写古代神话和历史人物见长的尤瑟纳尔,非常善于发掘人性的困境;这一次以当代人身边的小人物为颜料,又何尝不是在描绘一幅充满欲望和挣扎的人性的群像。

小说选读

鲁杰罗老爷缠着表亲,让他们安排安吉奥拉进入佛罗伦萨一所只接收贵族小姐的寄宿制学校,就此让那些认为他只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农民的人闭上了嘴。这样的安排让罗萨莉亚的妹妹躲过了街上的种种危险,躲过了年迈的父亲、爱哭的母亲以及鲁杰罗老爷在佛斯卡路一栋建筑顶层租下的公寓。罗萨莉亚也对这样的安排表示赞同。那时,安吉奥拉十六岁;出发的那一天,这个单纯的姑娘顶着一头丝滑的秀发,一双眼睛在不施脂粉的脸上微微垂下,她似乎又退回到了童年时代;罗萨莉亚明白,她的妹妹把真实的自己隐藏了起来,就像人们在秋天收起浅色长裙,准备来年春天再穿一样。在她的陪伴下前往火车站的是一个通身海蓝色的小女孩,只有陌生人才会把她认成安吉奥拉。

三年里,每次发生新的不幸,罗萨莉亚都会因为妹妹不在而感到欣慰;父亲总是说要把他卜测水源的秘诀卖个好价钱,从而摆脱资金困境,重返西西里岛:罗萨莉亚的生活就这样徘徊在等待重返和等待出发之间。安吉奥拉从修道院回来时,身上多了优雅的气质,还有一口让姐姐为自己多年未变的南方口音感到羞愧的意大利语。罗萨莉亚没费什么力气就让一位亲王夫人同意妹妹做她的女伴,鲁杰罗老爷虽然一再坚持礼数周到地对待这位亲爱的表妹,却暗地里嘲笑她的吝啬、她的矫揉造作,特别是她的头衔——他一边嫉妒,一边又质疑这头衔的年头。特拉帕尼亲王夫人有一个儿子;罗萨莉亚便隐约开始幻想一段能让杰马拉向他们所有人重新敞开大门的婚姻。这位老妇人扶着司机的胳膊走上三楼大闹一场的时候,幸好鲁杰罗老爷并不在家:安吉奥拉不辞而别,兜里装着一个月的预支工资,而且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走的。无论是亲王夫人——她或许压根儿就不想搭理他们,还是罗萨莉亚——安吉奥拉后来也没有向她作出任何解释,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场出走真正的前因后果。罗萨莉亚向父亲隐瞒了这场不幸。她在罗马的主流报刊上登了启事;由于一直杳无音信,她想到了妹妹自杀的可能,又想到妹妹那个平凡无奇的情人可能会再度出现——安吉奥拉曾经在巴勒莫委身于他。而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她这颗忠诚的心相信妹妹也会在爱情中忠诚。

大约在这一时期,始终身着黑色衣服的罗萨莉亚·迪·克雷多开始表现出阴郁的神态,邻居们后来也是通过这种神态才想起了这个幽灵般的女人。她帮助房东售卖祈祷用品:她的脸因长期处在教堂清冷的阴影下,呈现出蜡一般的暗黄色,而蜡原本是蜂蜜的姊妹。拜医生的探访和临终涂油礼所赐,母亲的死在邻里间获得的关注比此前漫长的四年里获得的都多;鲁杰罗老爷动不动就在彩票上损失几个小钱,这些钱都是他的靠山给的:这些人最后也拒绝再向他提供任何援助了;有人看到他立在他们的门前,不断准确地重复同一个词和同一个下流的动作来表达他的鄙视,准确到了荒唐的程度。特拉帕尼亲王把他安排进了一间疯人院。罗萨莉亚独自一人守着这间空荡荡的公寓,因为安吉奥拉知道这里的地址。最后,当罗萨莉亚已经开始尝试着接受妹妹已经死去的假设时,安吉奥拉回来了,就在七月的一天。日后,每当有人谈起某个美丽的夏季时,罗萨莉亚就会想起这一天。

她什么也没有问,因为她光看她的脸就明白了一切。一切,指的就是唯一一件重要的事情:安吉奥拉受了苦。她并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但还是原谅了她;她唯一埋怨安吉奥拉的地方就在于后者没有把她当作同谋。悔恨中的安吉奥拉眼圈发黑,这双美丽的眼睛让罗萨莉亚忘记了西西里花园里像爱笑的小羊羔般的姑娘,也忘记了在罗马码头上哭泣的腼腆的女学生:这个全新的妹妹成了她最后的爱。这段共同生活的日子是两段忧愁之间的暂息,近乎快乐的暂息,这暂息在记忆中被不断美化,直到近似于幸福,并在死亡到来的一刻让人免于绝望。在她看来,这种爱是纯洁的,可她并不知道的是,它也可能不纯洁,它就像一种对肉体的迷恋一般,引诱着她作出种种让步。为了给妹妹做衣服,她省吃俭用;她给妹妹做的几条裙子都很丑,但安吉奥拉以一种看似善意的恩赐态度,同意穿上它们。她后来才知道,安吉奥拉生病后在佛罗伦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躲了一阵子;手头拮据的她接受了一个年轻的乡下公证员的救济。她不久前在保护人家中第一次见到他,造化弄人,他简直就是潘沙外表下的堂吉诃德。这个温柔的胖小丑很讨安吉奥拉喜欢,后者便没有拒绝他的提亲;只要去罗马出差,他必定会去看她;他给她带去无用的鲜花和糖果,如今的她没有这些东西已经活不下去了。

只要妹妹爱上的男人身上有她勉强能理解的魅力,罗萨莉亚就会默认这种爱情。她瞧不起这个呆子,安吉奥拉不可能爱上他,而这也正是她对他讨厌不起来的原因。这个叫保罗·法里纳的人通过几次幸运的投机买卖,得以在彼得拉桑塔建起了一栋小房子,为此,罗萨莉亚藏起了自己对他的蔑视;她帮助安吉奥拉选择布料和家具:婚礼次日,查看发票的时候,保罗那副吝啬鬼的嘴脸就重新露了出来。罗萨莉亚委托这位妹夫管理她们微薄的租金收入,他便替她去了一趟西西里岛。罗萨莉亚把他从安吉奥拉身边支开一阵子,要求他为她们施展自己生意人的才华,因而从中尝到了一种残忍的快乐;时间长了,这种快乐能让一个人更加怜爱起他的受害者。

几个月后,保罗乘夜车来到罗马,告诉罗萨莉亚,安吉奥拉失踪了,她前一晚跟着一个巡回剧团里的第二男高音私奔,这个剧团两天前曾在佛罗伦萨的一个剧场演出《阿依达》。这个坐在椅子上抽泣的胖男人令她产生了一种怜悯的冲动,而这种冲动源于一种共同的不幸。

她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现老态,生活让这个姑娘不堪重负,而她却认为自己从未真正生活过。她在带家具的小旅馆周围和火车站附近游走,盯着那些像安吉奥拉一样美丽或者悲伤的人看个不停。保罗因遭妻子抛弃,借杰马拉来报复她,不再支付抵押的利息;一天晚上,罗萨莉亚在一间咖啡馆的门口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他失踪妻子的替代品——因而同他闹翻。

文章编辑:傅小平;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摄图网

原标题:《尤瑟纳尔《梦中银币》中译首次推出:走入梦想和现实之间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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