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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审判:“妻子往往是最大的嫌疑人”,成立吗?

2024-03-21 11:1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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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BO限定剧《阶梯之间》The Staircase里,警察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It’s always the husband, 即面对女性的离奇命案,丈夫往往是最大的嫌疑人。那么,当情境反转,如果丈夫离奇死亡,妻子是不是最值得怀疑的?法国犯罪悬疑电影《坠落的审判》(anatomy of a fall) 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该片自去年上映以后,引发颇多关注,并先后获得金棕榈奖、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等,想象中的阿尔卑斯山脚下半隐居式田园牧歌生活,揭开了它困窘的一面。

你相信什么,答案就是什么

一家三口,居住在山间的一所破旧老木屋里,人烟罕至。夫妻俩都是作家,妻子比丈夫成功,还是双性恋。11岁的儿子因为一场事故,双眼近乎失明。有一天儿子遛狗回来,发现父亲倒在雪地血泊之中。若非他大声疾呼,在木屋睡觉的母亲甚至“毫无察觉”......其后,就进入到庭审环节,因为基本排除了外部作案的可能,所以妻子成为最大嫌疑人。

其实直到结束,影片也没有给观众一个明确的“交代”,没有清晰的还原出“真相”。它仿佛成了罗生门,相信什么,答案就是什么。对悬疑推理爱好者来说,不容易获得满足。

在犯罪悬疑的故事框架下,它更多呈现的是“婚姻关系”:丈夫和妻子的真实关系,他们愿意向外袒露的部分,和外界挟带偏见与自身经历加以解读的方式,以及,近年来开始被关注到的幽暗议题——夫妻之间除了相互扶持,是否也有可能是消耗-供养的零和模式?

我几乎不假思索的相信妻子是无辜的,正如最后一场庭审中,关键证人儿子说:“如果我想象我妈妈杀了他,我没法理解,但如果我想象我父亲自杀,我想我能理解。”这种代入感不仅是身为女性,而且是身为东亚女性,对 “如何挣脱婚姻牢笼”的经验判断。简而言之,就是“没必要”。

想想东亚影视剧里的“杀夫案”,多半与家暴和精神控制有关,而《坠落的审判》里女强男弱,不至于,完全不至于......可是这与影片中检察官、警察、心理医生、血迹分析专家的推断大相径庭。他们认为,一个妻子完全可能因为愤怒、“掠夺”、出轨,而杀害一个时运不济但从未放弃自救的丈夫。并非巧合,这几个角色都是男性,他们对于女性戕害男性,似乎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看多了国产和韩国影视剧,我的恐惧却是完全相反的。比如法庭里公布了一段录音,是丈夫死亡前一天两人争吵实录,前半段用了闪回方式,配了画面,最后的摔玻璃、殴打和呜咽却只有声音没有画面。我很自然地认为这是身高一米八的丈夫在殴打妻子,看吧,他不仅嫉妒妻子的成就,把自身的失败归咎于活在妻子的阴影下,还有暴力和自毁倾向!

结果,法官要求妻子解释这段声音所对应的事情经过,妻子是这么说的:她摔掉了酒杯,走上前打了丈夫一巴掌,然后丈夫用力握着她的手臂,导致淤青,挣脱以后,丈夫开始自残,拍打自己的头和脸,后面开始捶墙。

作为“弱势”一方,丈夫的控诉让我想起韩国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一个普通女性结婚以后的处境明明很糟糕,摆在台面又仿佛不值一提,让人怀疑是她能力不行。《坠落的审判》将这一困境丢给了男性。

但要让我不带性别色彩的同等体谅这位丈夫,似乎很难做到。毕竟影片中,妻子做出了几乎同等的牺牲,他们现在居住的是丈夫的、而非妻子的家乡;毕竟,儿子出校门被摩托车撞的那天,本应该是丈夫去接他,却因为写在兴头上忘了。

所以,不仅影片中几个关键人物:法官、检察官、心理医生对丈夫和妻子的观点是建构的,作为观众的我们,观点也受到过往经历和世界认知的影响。

虽然从事实和统计上看,世界任何地区,但凡涉及夫妻谋杀的,总是丈夫杀害妻子的案例居多,但这好像并不妨碍人们对妻子谋害丈夫“印象深刻”,潘金莲谋害武大郎的故事流传至今,它所激发的是人们对水性杨花的妻子深深的恐惧和防备,而丈夫谋杀妻子或许正因为更常见,反而归入统计学了。

夫妻之间有可能相互嫉妒吗?

《坠落的审判》中,夫妻最直观的矛盾,是丈夫没有如自己预期般的在写作领域取得成就,而妻子的写作生涯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受到实际生活困扰,相反,她将生活视为灵感源泉。

从理性角度看,丈夫显然应该大力支持(至少不拖后腿,不反对妻子出差为小说做宣传),妻子名利双收了,也能减轻家庭负担,丈夫不就有更好的条件进行创作吗?

但他显然不这么想。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他将妻子的成就理解为一场“掠夺”,掠夺了他的时间,掠夺了他的创意。这让我想起多年前一位在鼓浪屿开民宿的已婚老板娘的玩笑话,首先她承认自己在做喜欢的事,也感觉幸福。其次她说“幸福的婚姻是以另一方的不幸为代价的。”

前段时间,耶鲁大学宗教研究系博士陈朗的一篇悼文为我们揭示了夫妻关系复杂的一面,她对丈夫徐晓宏的感情当然是真挚的,但斯人已去,回顾自己为了家庭所做的努力和妥协,她也没有掩饰那些心底的遗憾。

没错,它终究来说是结构性问题,但一个结构是无法作用于具体的人的,只有结婚了,通过伴侣,你才能感知到结构的压力,而这时你又怎么分得清楚结构和人呢?

所以,夫妻之间有可能产生嫉妒心吗?随着女性深度参与社会分工,并在家庭以外获取了更新、更宏大的意义感,我认为这种竞争心理是有可能的,尤其是同行夫妻之间。

过去,一位女性在家相夫教子,丈夫出人头地了,别人往往夸她“嫁得好”、“旺夫”,如果把婚姻理解为一场天使投资,那么该名女子嫁人的目的和最终结果一致,路径清晰,此种说法倒也成立。

现代婚姻虽然并没有逃离初衷,即通过夫妻俩人或两个家族的结合,来共同抵御未知风险,创造美好未来,但降低了传宗接代的意义。这样的婚姻模式在我看来更像是创业合伙人,如果不能步调一致,一方的进步客观上就会造成另一方的相对落后——即使不是物质生活的落差,也会是心理落差。

从这个角度看,“夫妻双方要保持步调一致”,不仅仅是相处之道,也是一种博弈之道。

令人生厌的吵架,迷人的戏剧效果

如果要列举世界十大精神酷刑,夫妻吵架(不是拌嘴)当位列其中。

情侣吵架时头顶上方始终悬挂着“分手”之剑,吵得不好就分手,吵得好还能进一步拉近心灵的距离。可是夫妻不同,夫妻争执如同困兽犹斗,但凡没有走到离婚那一步,都是“下死手”要赢过对方。

《坠落的审判》里,面对丈夫翻来覆去的控诉,妻子的回应更像是我们所熟悉的“死理性派”丈夫风格:

丈夫说都是我在照看儿子,没有时间写作,妻子回应,我之前就提议送他去学校了,是你非要在家里教,我承认这是一个慷慨的付出,但我也做了我应该做的。丈夫说你一星期才接他一次(统共上两天学)。我本来打算慢慢辞去教职专心写作,结果现在修屋子的贷款都困难,妻子说,是你非要搬回法国的,认为在这里没人打扰我们写作,我们是在你说母语的地方......

“但你说的是英语,我总是受制于你的需要!”“我的母语是德语,这就是英语作为中间语言的用处。”“你总是让别人都屈从于你!”“你和我翻来覆去争论的这些时间,早可以拿来写作了”。

然后丈夫又拿妻子的出轨说事,妻子说那不是出轨,当时我们都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可以想象,这些谈话早在事情发生时谈论了无数次。

英美合拍电影《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 里,查理(Adam Driver饰)和妮可(Scarlett Johansson饰)的争吵也令人印象深刻,吵到最后,两人痛哭流涕,查理用拳打墙,妮可语无伦次,想象一下小孩抽风一般的哭叫声,差不多就是他们的状态。

看,夫妻吵架就是这样混乱不堪,将事实、感情和观点紧密缠绕在一起,为了压过对方,随时可以更改自己的人格与立场,无论是吵一小时还是吵一天,总是会回到问题的起点,但血槽已经空了大半。

美剧里时常听到的台词是“we need to talk”,看多了我总想笑,如果talk有用,哪来的离异和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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